江辻烈拿下全国锦标赛龙白站第二,个人积分和车队积分又上了一个名次。他是难得的天赋型选手,更难能可贵的是,他比普通人还要努力,已然被众多前辈看好,预言他迟早将登上国际舞台,与顶尖车手一较高下,他的未来很可能是传奇。
与他的迅速崛起相伴的,还有他那段遭遇。
年纪轻轻就雄心壮志自行组建车队,不仅如此,还打算投身公益事业,这是很多前辈都不曾做到的。江辻烈想要的不仅仅是成绩、荣誉、光环,他要的是不断提高国内赛车的竞技水平,同时,力所能及,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他的这份理想很早就有雏形,有人支持,有人不理解,他只认准自己的路,想要心无旁骛地走下去。
只是谁都没想到,第一次公益出行,他就遭到了重创,这事第一时间就传开了。圈内许多人感到惋惜,就好像刚看到一只振翅欲飞的猎鹰,忽然铩羽,可在这个烧钱的行业,大家基本处于自求多福的状态,施以援手的少之又少,能来慰问几句,请喝顿酒,已经挺够意思。江辻烈心里明白,这个坎,只有靠他自己熬过去。他把自己的房子抵押了用来周转车队运营,亲自下场找关系,拉投资,想尽办法把团队的骨干雇回来。至于想要借机整垮他的,也不是没有,可只要他们没法干掉江辻烈这个人,就没法阻止他重新站起来。
好像上天怜惜他,这半年的比赛,他顺风顺水,该拿下的比赛都获得了好名次,烈小爷硬是在别人不看好的时候杀出了一条血路。
一切似乎要好起来了,江辻烈从机场回家的路上,默默地想着。
自上次充当了一回叔叔后,他连轴转了三场比赛,再次回家已经是两个月以后的事。这期间,周以汀那边没再找他。他不是没怀疑过周以汀关于家里亲戚的说法,他私下给周以汀的舅妈打了电话,但没人接,于是他又给她舅舅打了电话,那头接起后,背景很嘈杂,像是在一片什么工地上,他说两句,那头要反应半天,最后那头不耐烦了,嚷嚷了句:我这忙着呢,你别去找小汀麻烦,听见没。
然后好像被人叫走,就挂了。
江辻烈说不上来什么感觉,每家都有自己的难处,要说周以汀舅舅一家弃养虐待,依着小祖宗这个性,不像是吃得了亏的主,很大程度,应该是双方都不太愿意介入对方的生活。
但这不是他该关心的,反正周以汀已经很久没联系他了,江辻烈自然不会主动给自己找麻烦。
可他这个临时工叔叔一次性演完结束,他的小老弟上了心,时不时给他发消息。
“哥,我帮你观察了下,这两天很安稳,没再闹事。”
谢江这小子贼得很,那天遇到他后,旁敲侧击地来打探他的情况。这个小老弟对他早早出社会,追求梦想,当赛车手的行为,顶礼膜拜,他很荣幸地成为了谢江心目中与美队、科比并驾齐驱的偶像。
如果这小子不一天到晚缠着他体验副驾,他会更高兴。
谢江那天根本没逃走,而是躲在拐角处偷看到了一切,对于他怎么成为周以汀“叔叔”这一经过,非常好奇。
按他的原话是:“周以汀啊,太漂亮了,很多男生追,傲得很,那些男生傻逼,全被她骂回去了。我?我就在边上看两眼,上赶着找骂犯贱啊。听说她家前段时间出事了,挺惨的,老爸老妈出意外死了,学校里传了好一阵,说是她要去旅游,后来她又不想去了,她爸妈就去了,没想到人没了,都说她害死了她爸妈。”
江辻烈那时正在候机厅,准备去下一站参加比赛,偌大的落地窗前,他看着自己的倒影,沉默了很长时间。他义正言辞地说言语暴力更伤人,却不知伤人能到这种地步,以讹传讹之后,真相早就面目全非,一个小姑娘还没来得及灾后重建,就要独自面对又一场灾后风暴,她选择出手,似乎是绝处时最本能的反击。
他不禁想起他们分别时,她若无其事嚼着口香糖,凶巴巴地冲他做抠眼睛的动作,又有多少虚张声势在里面?
上飞机前,他交代谢江,帮忙看着点周以汀。
谢江笑问为啥。
他说,就当他欠她的吧。
谢江还在调侃,可调侃了没两句,忽然没了声。
“哥……不是吧……暑假里你车队事故,死的是……”谢江声音都变了调。
“嗯,你知道就行,别乱说出去,不然,给你订的车模,我回头都打包到你妈那去。”江辻烈吓唬小孩还是挺有一手,加上他头顶着偶像光环,谢江当场被拿下。
于是,在他出征各处赛道的日子里,他放在学校的眼线尽忠职守地跟他汇报起周以汀的日常。他其实想说,没必要事无巨细的,你他妈不用学习吗,有事通知一下就行,他不需要知道周以汀中午去小卖部买了一罐牛奶,是不是心情不好这种猜测!
江辻烈这次回来后短期内没有比赛,这一年算是比完了,他因为出了事故,年度积分落下许多,最后没能追上去,但也追回不少,不算太差,今年就先这样了,明年再来过。
正好要过年了,他给一直辛苦跟着他征战的队友封个厚点的红包,也好让大家过个好年。杜孑宇问他这个年打算怎么过,他还能怎么过,每年都是和赛道一起过,今年不会是例外,再就是睡个安稳觉吧,这大半年,他几乎没怎么睡踏实过。
安安静静,平平安安,过个年。
这绝对不包括,半夜两点,被电话吵醒。
江辻烈没有起床气,但作为正常人,三更半夜接到电话,心里头不是发毛就是火大,他眼睛都没睁开,伸手抓过床头的手机,压低嗓门,极度不耐烦地接起电话:“谁?”
“江辻烈。”
连名带姓这么叫他的人不多。
大多是跟他关系不怎么样的。
比如他老爹,他死对头,他老师。
现在,好像还有一个。
江辻烈猛地睁开眼,盯着黑漆漆的空气,大脑反应了两秒,就这短短两秒,立马换来对方一顿炮轰。
“我叫你呢,没听见?”
烈小爷:“……”
“你在干嘛?”
电话那头背景音十分嘈杂。
江辻烈以为自己睡懵了,难道现在外头是白天?
他将手机拿远点,看清楚了时间,没错,凌晨一点。
“你是老年人吗,现在就睡了?今晚是除夕,你不过年,不守夜,不陪老爸老妈看电视?”
烈小爷:卧槽,个祖宗。
江辻烈完全清醒了,单手撑着身体坐起来,按下蠢蠢欲动的太阳穴神经,冷静地回道:“我不过年,不守夜,不陪老爸老妈看电视,我不是老年人,我也需要睡觉。”
“哦,你还睡得着,我一点都睡不着。”
她的声音听起来不大对头,电话断断续续,他听不太清。
“你在哪?”江辻烈不是很想问,但出于对未成年人的关心关爱,他还是问了。
她傻笑道:“好问题。我也不知道。”
江辻烈觉察出问题了:“你喝酒了?”
“没有。”否认得挺快。
“你边上有没有标志物?”江辻烈已经下床,点亮床头灯,打算穿衣服。
“干嘛,你要过来?我偏不告诉你。”
江辻烈看了看手里的衣服,淡淡道:“哦,那你自己看着办。”
说完就挂了。
紧接着,他马上给谢江打了个电话过去,这小子肯定没这么早睡。
果不其然,电话很快接通。
“喂,哥,你又要给我发红包了,白天不已经给过了吗?”
“你干嘛呢?”
“跨年呀。”
听上去是在外头。
“你不在家,怎么骗的你妈?”
“哈哈哈哈哈,大过年的,你别扫兴了。”
“我没兴趣管你。”
谢江噎住,憋了好一会,他这个表哥,又拽又无情,但他就是崇拜这个性。
江辻烈披上外套,快速道:“周以汀今天干嘛去了?”
“周以汀?”谢江有点跟不上江辻烈的思路,“我不知道啊,他们班的人有小聚会,她没参加吧,要不我问问?”
正在这时,江辻烈的手机不断地提示来电,周以汀又打来了。
“挂了,回头再说。”
江辻烈接起电话:“喂。”
那头啥都不说,直接报了个地址:“明心街256号。”
“什么意思?”
“地址,过来。”周以汀言语中颇有挑衅的意味。
明知道她是故意的,绝对没有好事等着他,但他没法放任一个未成年姑娘除夕夜在外头游荡。
除夕夜的马路已经空空荡荡,车子能开到限速。但欢闹后的气息还未散去,四处都是火红的装饰,誓要把这份过节的氛围延续下去,偶尔还有三三两两结对的年轻人追逐欢闹,发出阵阵清朗的笑声,隔着车窗,都能感受到他们的兴奋劲。这几年,过节的氛围越来越淡,可是成年人好像除了除夕夜,也没有什么日子能名正言顺地喧闹,找回点儿时的痛快。
车内很静,只有手机不断震动的声音,许许多多祝福信息,一个接一个地传来,还有各种群里红包接力,都是疯狂刷屏的人,好像少抢一个,就错过了几百万。江辻烈不爱凑热闹,发了几个大的红包,算是完成任务。
他还是喜欢信封封好的红包,白天给几个晚辈送去了,前几日,挑了老头子不在的时候,给奶奶送去礼物,今儿等到晚上的时候,朋友们都在家里晒年夜饭,他自己煮了包泡面,吃完后,就真没什么事干了。
这么个闹腾的日子,被他过得极为冷清。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好像母亲离开后几年,他还在家里过年,读大学后跟老头子闹翻后,别说回去吃顿年夜饭,就连互相发个慰问短信都没有,要不是他还在家庭群里,他差点以为,自己的名字从族谱上清除了。
明心路那边离周以汀的学校很远,不是闹市区,也没什么娱乐场所,他想不明白周以汀去那干嘛。
江辻烈把车开到后,随意找了个地方停,下车开始找人。这小姑娘就跟他说门牌号,按着导航看,是个什么园区。
正寻思着给小姑娘打电话,隐约看到不远处聚集着几个人,伴着点点星光和时不时传来的笑声。
江辻烈朝他们走去,几个人发现他的身影,纷纷停下谈话,视线聚焦到他身上。
他在距离他们两米的位置停下,一眼看去,全是乳臭未干的年轻人,有没成年都不知道,一个个自以为很吊的样子,拎着酒瓶,叼着烟。
说话的人边说边喷了口烟,随后递给边上的女生,冲江辻烈说道:“来付钱的?”
江辻烈是过来人,这帮小鬼无非在装模做样,虚张声势,他一脸冷漠打量周围,顺便回话:“找人。”
“哦,就是你啊,来付钱的。”
几个年轻人一阵哄笑,身体夸张地扭动着。
江辻烈无动于衷,朝他们身后看去,发现在墙角跟,还有个人蹲在那。
那人分明看到他了,摇摇晃晃地歪着头,就是不啃声。
“周以汀。”江辻烈不再搭理这帮少男少女,直接走过去。
果然是她。
周以汀脸色不自然的红着,长发垂落,遮去了半张脸,露出的那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他,好像在分辨他是谁。
江辻烈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算着时间,等她反应过来。
“江辻烈,你来了。”
还行,没喝断片。
那边一高个女生边抽烟,边搭着男生肩膀,冲周以汀喊:“喂,汀汀,行不行啊,不行我们来付。”
周以汀朝他们挥了挥手,一副大包大揽的样子:“欢欢,你们先走,我来。”
那女生靠过来,眼神暧昧地打量起江辻烈:“你是汀汀的男朋友?”
江辻烈:“……”
现在的小孩子想象力都这么丰富,思想都这么开放的吗?
周以汀比江辻烈反应还要快,更加激烈:“他怎么可能。”
“哦,”女生耸了耸肩,“我想也不是,年纪这么大。”
烈小爷:???
他今年才二十五岁,如果读研还没毕业呢,相亲都排不上号。
周以汀扶墙,踉跄着站起来,还跟着笑:“是啊,他只能当我叔。”
江辻烈盯着她因为酒精泛红的眼圈,以及没心没肺的笑,忽然觉得他刚才在每一个红灯前都急着读秒的心情,很是荒唐。
“这就是你的除夕夜?”
周以汀有些站不稳,脸一直皱着,似乎不太舒服,她指了指前面的大门,说:“你帮我把钱先付了。”
边上的女生送他一个飞吻:“叔叔,麻烦你了,一共六千五,多谢招待,我们先走了。”
若是杜孑宇在现场,他估计已经吓得话都不敢说了,只能庆幸天黑,看不清江辻烈的脸色有多黑。
江辻烈沉默了好一会,周以汀捂着胃部,干呕了几下,见江辻烈还没反应,不耐地侧过头:“快去呀。”
烈小爷倏然低头笑了下,心里头暗骂一句,真他妈操蛋。
随即,一句废话都不说,他转身就走。
周以汀愣了下,显然没料到江辻烈会是这样的反应,面子上挂不住,脑子一热,追了上去。
“江辻烈!”
江辻烈根本不停,像是没听见。
周以汀忍着不适,加快脚步,小跑超到他面前:“你什么意思?”
江辻烈面无表情地睨着她:“没什么意思,想回去睡觉了。”
“那你来干嘛?”
他来干嘛?
江辻烈很怀疑这姑娘是怎么考到年级前十的,喝点酒,把智商都给丢了吗?但他不太想这个时候跟她说教,跟喝醉的人理论,是一种自虐且十分愚蠢的行为。
江辻烈抬手指向他的车:“你处理好了,我送你回去。”
“喂,我叫你来不是让你送我回去,是让你帮我付钱,没看到那么多人等着吗?”
难得她还能说出这么长一段话。
江辻烈摇了摇头,想要绕过她,周以汀偏不,他往左,她就往左,他往右,她也往右。
烈小爷直接抬起胳膊架开她,强行走到车边,回头冷淡地看向周以汀:“按照我给你的赔偿,这六千五不算什么。”
“我没钱。”
“那你应该找你舅舅。”
“他们不管我。”
“那是你们家的事。”
“我们家?”周以汀笑得莫名其妙,指着自己,语气怪异,“我倒也想像你一样睡得安稳,可我怎么睡得着。”
江辻烈依然冷漠地看着她,只不过拉车门的手不知不觉松开。周以汀也不再说话,两个人互不相让地对视着。
“喂,你们在干嘛?”
另一头的几个年轻人开始催促起来。
江辻烈先一步调开视线,飞快地打开车门,俯身弯腰进车。
“你……”
周以汀刚想拉住他,他已经从车里出来,手里多了个手机,也不跟她啰嗦,径直走到那帮人身后的大门。江辻烈进去才发现,原来里头是个酒吧,建成loft的样子,全都是一帮年轻人,江辻烈没多看,直接付了钱出来,门口几个年轻人立马堆起笑脸跟他讨好:“哥哥,谢谢啊,下次一起玩。”
江辻烈站定,微微偏过头,玩味地笑了笑:“孩子们,我们可能玩不到一块。”
江辻烈回到车边,周以汀靠在车门上,一副快要挂掉的样子。
周以汀晃晃悠悠,伸手拉住他:“送我回去。”
江辻烈面无表情地扫了眼她拉住他的手,思绪在“管她死活,小姑娘可怜”反复横跳。
最终,烈小爷无法放任烂醉如泥的未成年少女凌晨在外作死,只好抓上车,可是,小姑娘上车后又开始发作了,死活不要回家。
江辻烈脑袋隐隐作痛,他妈的,凌晨两点,他能把她带到哪里去?男女有别,她还未成年,需要避嫌。周以汀闹完就昏过去了,睡得那叫个香,把她卖了估计都不知道,江辻烈孤零零地开车在空旷的马路上,琢磨了一路,最终把车开上了高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