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已经是南鹿镇乃至于整个石陵县的首富,周天锡依然不会每天坐在家里享清福,早年结识的那位落魄书生曾经对他说过一句话:“人生如逆海行舟,不进则退。”周天锡深以为然,所以从县城到省城,他不断穿梭于各条商道,极难得呆在家中,而柜面账务上的事宜,则逐渐由长子周博接掌。
当然周天锡也还是十分珍惜同家人相处的时光,所以每到过年,他总是要一大家子的人都回到周家大院团聚。
长女周诗在她二十岁那年与省城钱庄大老板田海生的儿子田栋梁结了婚,他们的婚礼极具奢华,省城的长官朱运恒、石陵县总督彼得林先生和他的情人安吉娜女士、还有许许多多的达官贵人、乡绅土豪都参加了这场婚礼。
然而他们婚后的感情却并不是那么的甜蜜,田栋梁志大才疏,不讨家中父母的欢心,周诗与叔伯妯娌也是关系欠佳,那一年便借口除夕是弟弟周博的生日,双双回到南鹿镇娘家。等到他们赶到周宅时已是傍晚时分,仆妇们准备好了饭菜,一家人陆续就坐。
周天锡望着女儿女婿,冷笑一声:“又被撵出来了?”田栋梁嘻嘻笑了一笑,脸上微微泛红,周诗却毫不以为意,大咧咧的坐了下来,说:“阿爸你也真是,成日价的说最想要家人团聚在一起,我们回来了,却又说这样的闲话。”周天锡不再理她,朝桌上各人都看了一眼,夫人薛安荷坐在他的身畔,静静地不说话,长子周博招呼姐夫坐下,和田栋梁窃窃私语,估计又是在谈些镇上的新奇玩意儿,二女儿周娴拉着三女儿周颖,两个丫头叽叽呱呱的谈着些时下流行小说里的桥段,除了在西洋国留学的二儿子周翰没有回来,就只剩下小儿子周睿还没有到席。
“阿睿呢?”
“阿爸,阿睿今天晚上去同学家玩,不回来吃饭了。”周颖抢着回答。
“嘿”,周天锡微微一晒,“十五六岁的小家伙就学会去蹭饭了。”
薛安荷轻轻一笑,说:“看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像是老子说儿子的话吗?好了大家吃饭吧!”
即使是最冷的冬天,南鹿镇也很少会下雪,所以当镇上飘起鹅毛大雪,周天锡便喃喃的说:“明年开过年,一定有大事发生。”
田栋梁人精一个,立即笑着插话:“老话说瑞雪兆丰年,明年一定会是个好收成。”周天锡却悠悠的出神,仿佛没有听见一般,田栋梁讨了个没趣,赶忙低下头来扒饭。
薛安荷转过头对周博说:“阿博,这转过眼你就二十三岁了,接下来是什么打算呢,你不肯到西洋国念书,家里也由得你了,那也是不是该讨媳妇了?”她又看了一眼周天锡,接着对周博说:“你爸妈都不年轻了,我们也是时候该抱孙子了吧!”周天锡这时也盯着周博看,周博低下了头来不言语。
周诗突然插话:“我看唐家那姑娘唐莞挺不错的,论才论貌呢,都能算是本镇的翘楚,十□□岁的姑娘里边,估计也没第二人能超过她了。”说着推了下周博,继续说:“大弟,你和她真是天作之合呢,好好考虑下别错过了。”
周颖望着周博问道:“哥哥你认识那唐姑娘?”
周博摇头:“见是见过,但不曾交谈过,不算是认识。”
周娴插话说:“那不是盲婚哑嫁吗?这年头不兴这个了吧?西洋国都说要自由恋爱了,哥哥的事还是让他自己做主,大姐姐你就别捣乱了。”
周诗却“嘿”的一声,“你小丫头懂个什么,正好过了年,吴太太举办的沙龙会有许多名门闺秀还有些才子文人去那聚会,我也收到了邀请,大弟,那时你便同我一道去。”
周天锡见他们越扯越远,便站起身来,笑着说:“我吃饱饭了,去歇一歇,我也知道有我这个老家伙在,你们总也是聊不开,就不留下讨这个没趣了。”对周博说:“要是天晚了阿睿还不回来,最好派人去找一找。”说着便回房去了。
大家又都聊了一会儿闲话,正准备各自散去,突然听的“砰”“砰”两声巨响。
周娴和周颖都吓了一大跳,周博邹起眉:“奇怪,怎么大过年的还要枪毙叛匪?”
周诗哼了一声,说:“大弟,谁会在晚上枪毙叛匪,多半又是这些叛匪在和巡捕枪战了。”
薛安荷“啊”的一声,急问:“这可怎么办,阿睿还在外面,快快快,丁管家,派几个人去把小少爷接回来!”同时埋怨周娴:“你说说,现在外面这么不太平,都再三关照了叫你们入了夜不要出去,就是不听,你弟弟出去你怎么不拦着。”周娴也急了起来,说:“要不我也出去找找吧。”薛安荷赶忙道:“算了吧,小姑奶奶你就别添乱了。”
丁管家带着几个下人出了门,匆匆往周睿的同学雷正隆家赶去。
周娴挽着周颖的手回到自己的房间,紧紧地关上了门,两人的小手都是冷汗,“二姐姐,阿睿不会有事吧?”
“不会的,阿睿不会这么早离开雷家的,说不定还没吃完饭呢,等丁叔他们到了雷家把他带回来,一点事都没有的。”
“恩,我想也是这样。”两姐妹互相安慰着。
周娴从抽屉了取出了一沓书信,怔怔的发呆,周颖“哇”的一声,惊呼:“这都是那位林先生写给你的信?居然有这么多!”
周娴赶紧捂住妹子的嘴巴:“悄声!若是给爸妈听到,像什么样子!”
周颖似笑非笑的说:“怕什么,这终究是要让爸妈知道的,只是…………”,她顿了一顿,似乎接下来的话很难说出口。
“只是什么?”周娴低下头,轻轻的问。
“你真的打算和他谈恋爱吗?以后会嫁给他吗?”
“我也不知道,现在说这个,还为时尚早吧。”
“可是,二姐姐,我说了你可别不高兴,我总觉得,那个林先生神神秘秘的,虽然说我没见过他吧,但听你说的,他不像是能和你一起好好过日子的,你从小到大都被爸妈捧在手心里这么宠着,也没吃过什么苦,”周颖见姐姐低着头不说话,于是大着胆子继续说,“如果说他穷倒也没事,爸爸以前也是自己白手起家打拼过来的,可是那林先生满脑子胡思乱想,做的事也那么不着调,说句难听点的,还不如那些埋头苦干的庄稼汉呢,至少还能踏踏实实的营生,再说,二姐姐,他比你大了十岁吧,似乎有点太——”
周娴抬起头来,对周颖说:“我自己心里也很乱,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这和他年纪大不大没有关系。”
周颖见姐姐的神情有些严肃,为了避免尴尬,于是笑着说:“二姐姐你别多想,我可没说林先生有什么不好,只是呢,从小我就觉得,像我二姐姐这样出色的人,一定得找个全镇最英俊帅气的男生呢。”
周娴打断她:“镇上英俊的男孩子很多,可是我不喜欢就是不喜欢,那些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最最要不得的。”
其实周颖刚刚那番话还没说完就已经暗骂自己嘴笨不会说话,哪壶不开提哪壶,所以见姐姐的神色越来越严厉,当下也就嘻嘻一笑不再说话了。
不知过了多久,听得大门打开,传来了一个稚嫩的声音:“丁叔你们也太大惊小怪了,我这么大的人会有什么事啊,还要你们来接,回头雷正隆那个臭小子该笑话我了。”
大家都放心的吁了口气。周颖躺在周娴的身边,沉沉的睡去,周娴却没有一丝睡意,打开了手中的一封信,又从头到尾的看了一遍,渐渐眼眶又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