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苏秦(1 / 1)

原本以为经历了这么多入睡难免需要一点时间,但几乎是在李释关门的瞬间他就被周公叫去喝茶了。

一觉睡得安稳踏实,这龙床的滋味,不差。

醒来时李释尚还没回来,房内萦绕着缕缕檀香。怪不得睡得这么沉,也不知李释这安神香是什么来头,每次他闻见都像中了迷药似的,香不燃尽了就绝对醒不过来。

醒来之后也不想动,就盯着李释古朴雅致的床幔发呆,思绪慢慢就游离到那张脸上。那双眼睛那么深,盛得下漠北星辰,也盛得下朝堂纷争,那看着他的时候呢?又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你来我往的几次交锋,那人总是来得迅猛,收得干净,不像他,拖泥带水,优柔寡断,到最后反倒把自己陷进去了。

也是,李释是欢场上纵横驰骋的王者,他却是第一次落入虎口的小兽,那双眼睛他看千遍万遍,也窥不得其中一分行迹。

知道再想下去难免就把自己绕进一个死圈子里,苏岑索性收了神,从床上坐起来,四处打量。

李释这寝宫秉承了他一贯的风格,第一眼只觉得端正稳健,细节处却见苍茫大气,不像其他卧房里用各种屏风摆件隔开,李释这房里一字贯通,他从这里可以一眼看到另一边的书房。

突然想起什么,苏岑翻身下榻,赤着脚跑到书架旁,临到近前又犹豫了一下,看到桌上没摆着那些事关国家大事的奏折这才松了口气,随手抄起一本闲书,翻了起来。

没一会儿,阖上书,满意一笑,伞上那字果然是他题的。

书上的字用的虽不是狂草,铁画银钩,运笔处还是能看出端倪。主笔较重,其他笔画则轻,尤显得字迹修长瘦劲,弯如屈铁。可想而知要习得这种字体难度有多大,向来都是学者众而成者寡,他也练过,但手腕上劲度不够,后来便弃了。

如今突发奇想,看着李释桌上现成的笔墨纸砚,铺纸研磨,又有了再试一试的兴致。

刚写了一行苏岑眉头就皱了,有形但是无神,像一个人失了筋骨,徒有其表却不得精髓,只能又停下笔去翻李释的字。

翻了一会儿就入了迷,李释这书上鲜少批注,有字也不过一两行,但字字珠玑,有时是赞许,有时却是批判,在《左传》“一世无道,国未艾也”旁更是落了一个字——屁!

苏岑直接笑出声来。

看着看着就忘了时辰,直到听到房门一声轻响苏岑猛地回过神来,再想扔下书往回跑时已经晚了。

李释正站在房门前似笑非笑看着他,见他抬头,招招手,“过来。”

苏岑刚挪了一步,猛的愣住,他没穿鞋。

面子事小,失节事大,他在别人寝宫里堂而皇之衣冠不整,李释会怎么想?虽然也不是没赤诚相见过,但那是形势所迫,与他这般自行脱衣解带不是一回事儿。

见他不动,李释微微蹙眉,又叫了一遍:“过来。”

“我……”苏岑也为难,捡起一本书,“我这书还没看完……你等我看完行吗?”

“过来。”不怒自威,不容置疑。

苏岑以书掩面,只能从书桌底下出来,他本就生的白净,一双脚常年不见日光,更是葱白如玉。大拇指在微凉的地砖上兀自抬了抬头,又赶紧蜷起,想法设法往衣摆后面躲。

李释那边良久没了动静,苏岑偷偷从书后面看了一眼,下一瞬,扔下书拔腿就跑。

那双眼里的欲望不加掩饰,是要将他抽筋拔骨吞下肚去。

李释道王俨那个小老头又想反对他的屯田制,又道朗杰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临了还想再去杭州分一杯羹,还道小皇帝还是没有主见,太容易受人摆布了。

一边严肃认真地说着朝事,一边却又不遗余力地发力。

王俨、朗杰还是小皇帝,干他何事?又不是他不让屯兵、吃肉、没有主见……在外头受了气就回来折腾他算什么道理?!

苏岑无力看天,什么叫一“失足”成千古恨,先人的智慧果然名不虚传。

等他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来,刚待下床喝口水压压惊,一只手径直过来拽住了他要下地的脚腕子,一声惊呼都没来得及发出来,又被拖了回去。

一下午连着一晚上,苏大人再也没能下的了床。晚膳都是祁林送进来的,再由李释一口一口给他喂下去。

如此看来,他也颇有几分从此君王不早朝的功力。

入了夜掌了灯,又一场淋漓过后,苏岑靠在李释胸前小口喘气,仰头看着李释灯影下的轮廓,心道这人生得确实好看,眉目英挺轮廓深邃,不笑的时候生人勿近,一旦笑起来就像醉人的清酒,将人溺在其中。

李释捉住那只不安分的手放在烛光下打量,一道浅浅的疤痕不同于手心纹路,边缘粗糙,微微向上凸起。

是当日在湖心亭留下的疤。

“疼吗?”李释问。

苏岑一愣,想明白了李释问的是什么,仰头冲人一笑:“不疼。”

“那当初呢?”

苏岑佯装凝眉想了想,“也还好,我就当被狗咬了一口。”

李释笑了,眼睛深的看不见底,“你拐着弯儿骂谁呢?”

转而又蹙起了眉:“掌心里的伤应该是极难好的。”

苏岑轻轻垂下眼帘,“掌心也是心,心里的伤都是极难好的。”

再说下去就矫情了,苏岑点到即止,直起身子看着李释,换了正题,“那萧远辰应该怎么判?”

“祁林都告诉你了?”李释收了手轻轻捻着墨玉扳指,“你是大理寺官司,该怎么判需要我来教你?”

“万一判错了,王爷再把我大半夜赶到大街上,我上哪儿说理去?”本来说的一本正经,可话一出口就变了调,怎么听怎么委屈。

李释哈哈一笑,声音低沉醇厚,笑道:“子煦吃醋了。”

“我没有,”苏岑立即出声反驳,“宁亲王后宫三千,我吃哪门子醋……兴庆宫这么大,王爷自然想留谁便能留谁……”

越抹越黑……

苏大才子突然发现自己的思辨之才竟然都没了用处,辩来辩去竟然绕不出来,索性住了嘴,只一字一顿咬道:“我没吃醋!”

李释看着他不作声,眼里笑意明显。

苏岑无奈地暗自认栽,吃就吃了吧,反正这老狐狸早就把他看穿了。接过之前的话题,叹了口气道:“你不知道,那个孩子活着的时候还对我说,他想以后像我一样……他是第一个说以后想像我一样的人,是第一个认可我所做的事情的人……不管你们怎么说、怎么反对,我一直坚信我做的没错……但一个人走下去有时候真的很累,好不容易有个认为我做的对的,如今,那一个人也没了……”

苏岑吸了吸鼻子,抬头直视着李释,眼神清亮,“若我想让他偿命呢?”

李释也看着他,不说是也不说不是,苏岑知道,自己这是又逆了龙鳞了。

他知道自己这说的是气话,一人之命换万千人之命,这笔账他还是会算的,刚待开口,李释却道:“你的案子,你说了算。”

苏岑猛地抬起头来,似是难以置信地喃喃问道:“那北凉军的节制权呢?”

“打回来。”

明显这也是句玩笑话,苏岑却受用的很,原来当个惑主的红颜祸水是这般滋味,如此看来,苏妲己倒也不错。

像是知道他所想,李释把人拉到怀里,笑道:“不是苏妲己,是苏秦。”

颖悟绝伦,为相之才。

苏岑也笑了,“你就是算准了我不会杀他,不过是欺负我一个识大体罢了。”

李释笑笑,对他的话不置可否,修长十指插到发间,在他头顶轻轻揉了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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