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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允许父亲有情绪,”少年蹲在地上,淅沥沥的雨水从空中落下,淋湿他的发顶,他出神地看着地面,“要装作没有,”他垂着眼,“不能表现出来。”
“如果父亲对谁表现的不那么冷漠——比如多说句话,或者多看谁一眼,她就要把那个人的眼睛挖下来强迫他吃掉。她还会把那些人的脑袋放进卧室特意修建的透明水墙里——好几百个脑袋在他们身后漂浮着。”
“眼球?这东西挺难处理,主要是不容易入味。”
全素没get到少年的恐惧——往墙里扔几个脑袋有什么可怕的?在她看来这和水族馆养鱼的水墙区别不大——她当然知道大部分普通人受限于金钱和能力,无法欣赏某些生来就闲的没事的权贵们的特殊喜好。
虽然爱因菲比曼和真正的上层差了十万八千里,但他也不该怕死人脑袋——毕竟他从小跟着沃尔妮亚特,肯定习惯了。
“所以,这和你晚上睡不着有关系?”
全素也蹲下了,低头说话和抬头说话,哪个她都不喜欢——她想和爱因菲比曼学习“失眠”技能,所以对他很有耐心。
单纯往水缸里放几个人头,对她绝对没用——别说水缸了,就是把这玩意直接放她脸上,该困还是困。
“我不怕,”爱因菲比曼说,“但是父亲怕,他撑不住,身体和心灵都撑不住,母亲又不愿意去找别人。于是父亲晕倒后,她就会叫我进卧室陪她。”
进卧室陪她?
全素做任务时经常见,她对进卧室的印象就是双方互相折磨,男男女女表情狰狞痛苦万分,失去理智哭泣求饶,全身痉挛抽搐无法自控,场面惨不忍睹——听说事后还会四肢无力、大脑混沌。
全素皱着眉头把脑海里的小人换成自己,呃,还是算了吧,她拒绝用这个方法驱赶困意。
“母亲身上有一种很可怕的气息。”
爱因菲比曼没注意到自己的话有歧义。他回想着过去组织语言,却发觉本该害怕的自己内心居然毫无波动。
“那种气息比寒冬腊月还要冰冷空洞,死气沉沉,只要待在她身边,我就会思维迟钝、意气消沉,没有希望,一切正面的感情都消失了,我只能感受到没有任何缘由的痛苦。”
“恶念,”全素一听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她随意放了点出来,“是这个吗?”
爱因菲比曼呼吸一窒,他点点头又摇摇头。
“差不多。”他说。
全素皱眉,她又加大了点力度,蹲着的少年脸上一刹那失去了血色,于是她骤然收回了溢散的恶念,“这种?”
“很像。”
但是依旧不一样。
“再加重,你估计就要休克了。”
全素想不明白哪里不一样,难不成她判断错了?话说她也不理解恶念可怕在哪,面对恶念压迫,她只会热血沸腾。
害怕是什么?没体验过,不懂。
不懂害怕也是个问题,所以说不准她真理解错了。
“女王陛下的气息到底是什么感觉,你快给我详细描述一下。”
爱因菲比曼终于抬了下头,少女金色的眼睛在闪闪发光,多奇怪,雨雾弥漫,天也阴沉沉的,他现在全身湿透,又冷又饿,腿脚酸麻。可是从表面上来看,他状态好的很,非常好,都没哆嗦一下。
“春天,万物复苏,抽枝发芽,天空是永恒的蓝色,阳光很暖,风中带着花香……一切的一切,理论上很美好。”爱因菲比曼慢慢地描述,“可我感受不到这些美好,也提不起欣赏的兴致。游戏、娱乐,没有意义。在我眼里,一切都在枯萎死亡,而且不可能有所转变。”
“我想要一些美好,近在咫尺却无法得到,可是,明明所有人对此都唾手可得。”
最开始不是这样的。
只是随着他长大,沃尔妮亚特召见他的次数越来越多,爱因菲比曼开始失眠,他吃不进去饭,苍瘦干枯宛如恶鬼,肤质暗沉黑眼圈严重,怎么治疗都没有效果——后来,沃尔妮亚特渐渐减少了召见他的频率,父亲死了也没带他走。
母亲没带他走,但只要她想见他,他就得去见她——毫无疑问,他反抗不了。
这样活着有何意义?终日担惊受怕,精神饱受折磨,他的世界枯竭漆黑,充满了绝望、厌倦与折磨,身体也日渐孱弱,整个人就像一堆烧尽了灰烬或者粉末状废渣。
“听起来很像无病呻吟,”他总结道,其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说的这些有点好笑,“但事实就是如此。”
“这就是恶念,”全素再一次肯定,“普通人长时间沐浴在念能力者的恶念下,很容易精神失常——对了我告诉你,我可不管目标自杀,比如割腕上吊跳楼吞□□之类。我只负责阻止他杀。”
“再去见母亲几次,我估计就要死了。”
爱因菲比曼失笑,“这算自杀吗?”
心理脆弱的普通人好麻烦,见个面而已还能死了,全素默默地想,不过目标被恶念压迫死——肯定属于他杀。
“他杀。不过这种情况我也没办法,我又不能拦着你俩见面。”
这话说的好像他很想见似的。
“我不想与她见面了。”
爱因菲比曼说,他的下半身已经麻木到失去知觉,大脑因为供血不足而晕眩,世界旋转,星辰碰撞、爆炸,虚幻与真实交织——那些不可能转变的,正在转变的,在此刻都停下了。
雨停下了,风停下了,心跳、呼吸都停下了。世界消失了,只余一片空白。
“我要离开爱城。”爱因菲比曼说。
全素点点头,“随你。”
春天,阳光,花香,微风。
饥饿和寒冷,在这一刻是如此微不足道。
“母亲可能会派人来抓我,因为我最近食欲不错。”
“安心,我很专业。”
“今晚就走?”
“……”
“……?”
“……我想回去先吃个孜然眼球……喂你那是什么眼神,马上我就要跟着你逃亡捡垃圾睡桥洞了,想吃顿好的怎么了?”
“没什么。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