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羡鱼瞧出了宁不凡的失魂落魄,不禁心生疑惑,“你这是......”
宁不凡沉默半晌,并没有回话,而是将目光从耶鲁亚德身上移开,目光渐渐恢复平静,轻缓越过两人身位,走出院子。
他不是不想说话,而是无话可说。
在诅咒的侵袭下,宁不凡的记忆已经消泯大半,但他总会在不经意之间,想起儿时与陈子期一道嬉闹田野的画面。
这些碎片般拼凑而成的琐碎记忆,像是刀刻斧凿般扎根于他的脑海深处。
既是他在心神迷茫时,双手紧紧握着的一份慰藉,也是他在彻骨寒意里,能够感受到的一丝温暖。
可如今......连这最后的慰藉与温暖,都便成了谎言与欺骗。
宁不凡走出院子后,望着天穹渐渐落下的斜阳,轻声呢喃,“陈子期,你怎么可以是耶鲁亚德,你怎么可以是守墓人?莫非......这二十多年来,你伴在我的身旁,最终目的是要为了复苏红尘仙?”
细细梳理过后,便可得到一些有趣的真相。
首先,宁立这二十余年来所做的一切事情,皆是为了复苏红尘仙。
方才,红尘仙也亲口说过,宁立、李三思、陈子期,这三位悟透了三卷天书的人,遵循着天书内藏着的嘱咐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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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如此,我们便可以得到一个最简单的结论——重聚三魂七魄复苏红尘仙,从来都是红尘仙的意愿,祂将意愿写在三卷天书里,悟透了三卷天书后辈之人,便会成为祂的信徒,并且付诸于行动。
如今再看,陈子期当初走出柳村,不远万里去到燕国洛水城,费尽心思营救王十九,再以王十九之力将沉眠于听雨轩的宁不凡唤醒,正是在履行红尘仙的意愿。
宁不凡不愿醒来,红尘仙如何复苏?
再往下深思,极寒之地四位天顺地仙围杀宁不凡那一日,李三思却始终旁观,也是在履行红尘仙的意愿。
谪仙若不陨落,仙人如何降临?
如今,宁不凡的心中仍存着一份疑惑,既然红尘仙已经安排了要在三千余载后复苏的后手,为何......又不将这件事情告诉孙乾、半夏等人?
院子内。
耶鲁亚德合上院门,插上门栓,走向屋檐,朝红尘仙行了一礼,恭声道:“先生,弟子回来了。”
红尘仙微微颔首,说道:“不急着叙旧,还是先说说,我交代你们三人的事情,都办得如何了?”
耶鲁亚德闻言,缓声道:
“先生容禀,我与两位师兄下山后,各自以凡俗武者的身份聚集了许多富有野望之人、形色皆有。这座天下,百国林立,千王迭出,就连一方占山为王的贼寇,竟也敢自称为国主,着实可笑。”
“这些年来,我师兄弟三人剿灭了不少国主,收复了大片城池,俨然成为天下最不容忽视的三大势力。此次,我先一步回山,便是要告诉先生,只需先生一声令下,我三人便可以‘燕、荒、沧’国号为名,三分天下。”
其实,白玉山上的人,并不贪慕俗世权位,只是有些事情,必须要以俗世权位来办,譬如——融龙脉于人间,以三魂镇龙脉。
红尘仙思虑少许,点了点头,“立国之事,刻不容缓。”
这句话其实可以理解为——伐仙之事,刻不容缓。
耶鲁亚德缓缓点头,“好,弟子当即下山,将这件事情告知于两位师兄。不过......在此之前,弟子心中尚有一惑,不知先生能否详解?”
红尘仙想了一会儿,沉吟道:“可。”
耶鲁亚德拱手谢过,犹豫半晌后,还是小声问道:
“先生,您既然决定伐仙,为何又要以龙脉封印人间武道?且不说您的生死,单说此事对于人间而言,是一场真正的浩劫。”
“弟子无法想象,若是人间武道之路止步一品,往后那些个武道天赋惊艳的后辈,心中该是如何绝望与悲伤。”
红尘仙单手抚案,斟酌半晌,轻缓道:
“此世生灵,皆会腐朽,即便是我,也有可能迷失。关于我对整个人间的布局,即便是我的弟子,也只能看,而不能问,更不能猜,如果你们猜得到,天便猜得到,它若是猜到了,我如何破它,我若是破不了它,又如何寻找大自由?”
与天斗,其乐无穷。
说到这里,红尘仙面上带着舒缓笑意,起身走至耶鲁亚德身旁,拍了拍这位最虔诚的弟子的肩膀,轻声道:
“耶鲁亚德、李小道、云逍遥,你们三人既然是我选出的龙脉守墓人,自然会成为见证者,自然会陪着我一起走到终局、所以......不要问,更不要猜,到那时,你们可以慢慢去看。”
耶鲁亚德沉默片刻,轻轻叹了口气,“弟子......明白了。”
成为守墓人,便要以身殉道,散尽真灵、血肉、魂魄,成为一缕不生不死的游魂。
对于寻常人而言,这是一件比死亡更残酷的事情。
但是,对于虔诚的求道者而言,这是一件极为幸运的事情。
能够见证历史,便是对于人生最大的祝福了。
红尘仙走回桌案,将桌子上放着的三卷天书一一捡起,递给耶鲁亚德,言简意赅道:“这三卷书,交给半夏,教他传给自己的徒儿,一代代传承下去,这很重要,不可马虎。”
耶鲁亚德接过三卷书,低眉看去——天、地、人。
红尘仙轻轻敲打桌案,淡淡笑道:“还有,将这三卷书交给半夏的时候顺带告诉他,我在剑域留下了鬼、神两卷书,有缘者皆可得。”
耶鲁亚德挠了挠头,疑惑道:“先生不是百余载没有走下过白玉山吗,何时去过剑域?”
红尘仙摆手道:“没去过,以后也不会去,那个地方啊,太清冷了,我向来不喜。”
耶鲁亚德满头雾水,“先生不入剑域,自然没往里面封存什么天书,即便真有什么有缘人,怕也拿不到天书吧?”
红尘仙摇头失笑,“谁知道呢。”
院子外。
羡鱼跟在宁不凡身后追了出来,拦在宁不凡身前,上下打量一番,狐疑道:“傻小子,你方才与先生都说了些什么话?”
宁不凡摇了摇头,随口道:“没什么。”
此行不仅得到了从未显露人间的鬼、神两卷天书,更是摸清了自己为何会来到这里的缘由,可以说已经达到了目的,接下来,便该回到熟悉的人间,再设法找回失去的记忆。
按理说,他是由红尘仙布下的隐仙大阵召唤而来,如今的身躯也是由魂力汇聚而成的虚像,若是要回去,单凭自身之力,怕是不行,最简单的法子,还是得要红尘仙散去隐仙大阵之力。
想到这里,宁不凡忽而皱起眉头,心头凝重,不对......红尘仙方才说的是‘你可以下山了’,而不是‘你可以回去了’。
难道说,这条跨越漫长时光长河的旅程......还没有真正结束?
羡鱼蛾眉微皱,自言自语道:
“奇怪,虽说你的武道境界低微,但你的剑道天赋可与灵秋不相上下。按理说......先生该收你为弟子才是,莫非是你出言不逊顶撞了先生,这才被逐出院子?”
宁不凡转头看了仍在浮想联翩的羡鱼一眼,说道:“你送我下山,我......找不到路。”
羡鱼心头一乐,狡黠笑笑,两手背后,绕着宁不凡蹦跳起来,“我不,我不,我就是不。这上山容易下山难的道理,你可真是没听过啊,要走是吧,你倒是自个儿去找路啊!”
这副姿态,倒是像极了撒娇打泼的女娃娃。
宁不凡闻言,脸色又是一黑,认真道:“院子里的仙人说了,我可以下山。”
羡鱼两手一摊,腼腆笑道:
“先生说的,那你找先生啊,找我干啥玩意儿?咱们做人得讲理啊,我跟你捋捋,你看啊,是你要下山,又不是我要下山,你既然想让我带你下山,那你最起码......也得给我点儿好东西吧。”
说话间,羡鱼有意无意的瞟了眼宁不凡腰间的那柄清池木剑。
宁不凡听了这话,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瞪了羡鱼一眼。
好东西?
他身上唯一的铜板儿与瓷瓶已经被搜刮干净了,若是还要给什么好东西,便只剩手里的清池剑与清池剑鞘了,可对于行走江湖的剑修而言,剑是与性命同等重要。
给你清池剑?
给你个大嘴巴子吧!
宁不凡怒从心中气,恶向胆边生,眯起眸子、目光冷然,猛然拉起羡鱼手腕,就要好生毒打这小姑娘一顿。
羡鱼却是略微挑眉,似乎浑然无惧。
宁不凡瞧见羡鱼满是戏谑的目光,长长叹了口气,头疼起来。
这一刻,他算是终于明白了,这山上的众多天顺高手为何要唤这位姑娘为小祖宗了。
打又打不得,骂又不敢骂,这都还算了,偏偏还撵不走,像是一尊送不出手的活菩萨。
偏偏,这活菩萨身后还有仙人撑腰,众人也只好将这活菩萨当成是自家的祖宗,在庙里好生供着了。
宁不凡将羡鱼的手往旁边轻轻一甩,缓声道:“别闹了。”
话音落下,他转身就往外走,骤然加速,像是个无头苍蝇似的一头撞入蜿蜒曲折的山道里,倒也不知为何,明明是乱走,却在冥冥之中摸到了一条下山的小路。
宁不凡沿着这条小路走了约莫两三个时辰,终于抵达山脚,远远便瞧见了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河,河畔不远处,坐落着一座僻静的小院子。
院子前,立着一座五角凉亭,亭子里有一抹淡淡的娇小倩影,像是一位正在饮茶优雅淑女。
宁不凡不禁愣神,白玉山下,竟然有人家?
凉亭里。
羡鱼面带淡淡笑意,慵懒斜倚长椅,捏起瓷杯边角,轻轻打旋,随着‘咔嚓’一声脆响,下一刻,周旁数十丈风景骤然变化。
先是悬在半空的光幕化作镜片破碎,四散而去,其后,山道两侧微微飘摇的葱郁绿树,缓缓消散成点点荧光,再之后,便是蜿蜒曲折的山道化成了一条线,变成了平坦的大道。
至于......小溪、院子、凉亭,则统统消失不见,唯一留在远处的,是一位盘膝坐在断崖前的绝美女子。
羡鱼面朝宁不凡,微微招了招手,笑道:“欢迎来到,后山禁地。”
宁不凡满眼愕然,嘴张的老大。
这不是......晌午时,他遇见叶灵秋的地界儿吗?
他不是从前山往山下走吗,明明一路往山下走,怎么走着走着却走到了后山?
羡鱼捂嘴轻笑,俏皮道:
“宁钰啊宁钰,有些时候,我可真是羡慕你啊。你瞧瞧......这后山禁地,世人难觅,可唯独你,一日之内,却是来了足足两次啊!”
字里行间,满是奚落。
宁不凡自知是在不知不觉间,中了羡鱼的阵法,头都大了,忍着心头怒意,咬牙道:“小祖宗,你到底要干啥,能不能给个痛快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