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子带着两个手下推门闯进来的时候,唐挽刚准备就寝,幸好自己手慢,衣服都还没脱。那柱子的眼神像是要在她身上剜出个洞来,粗声道:“不要脸的东西!”
唐挽四周看了看,确定房间里没有别人:“我吗?”
“哼!怎么早没看出你是这等货色!”柱子吩咐左右,“押上他,走!”
唐挽两脚离地被架出了房间,又两脚离地上了最近的一艘大船,最后被两脚离地拖进一个船舱里,扔在了地板上。
好在地板是木头做的,并没有摔得太疼。她抬头一看,就见合鱼脸色苍白地坐在上首,旁边的轮椅上坐着问渠先生,柱子手握着斧头立在一边。从角落里传来嘤嘤的哭泣声,唐挽侧头看去,只见一个村妇装扮的女子正在掩面而泣。她抬起一双莹莹泪目,对上唐挽的眼睛,一时间又含了一丝惊喜,和无限的哀愁委屈。
唐挽一句“这谁啊”还没问出口,忽然被猛地一撞,怀中便多了一个温软的身体。这女子扑过来的速度实在太快,她都没来得及躲。只听耳边一阵哭叫:“相公!奴家可算是找到你了!”
相公?娘子?现成媳妇?这想什么来什么的,却有点太诡异了。
女子见唐挽没有反应,便从她怀里抬起头来,双手捧着她的脸:“相公,你怎么不说话?我是凌霄啊,你看看我。”
她右手握着一块丝帕,帕子里包着一块凉凉的物什,贴在唐挽的脸上。唐挽握住她的手,将那帕子拿到胸前,低头一看,竟是一块玉佩。再抬头,女子哀泣的双目中,竟显出一丝精芒。
这玉佩唐挽太熟悉了。她的老师赵谡有两块,一块给了唐挽,另外一块给了唐挽的同门师兄赵政。唐挽这一块还好好戴在他身上,那么女子手中这一块,一定就是师兄赵政的了。
唐挽猜想,这就是乔叔的后招。
唐挽思量的这一晌,在旁人看来,便是捧着那女子的手,脉脉含情的对望。
“娘子。”唐挽的戏来的也很快。
女子扑入她怀中,眼泪倾泻而下:“自相公走后,妾日思夜盼。听闻相公高中,妾既欣喜又害怕。喜的是,相公十年寒窗,终于如愿以偿,忧的是,京城烟柳繁华之地,相公可还会念着我这糟糠之妻?上月收到家书,得知相公要来苏州上任,妾身安顿好了高堂,就启程来与相公相聚。谁料想,乔叔竟说你失踪了,”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切切哭了一会儿,继续道:“妾身整日在渡口徘徊,四处打听相公的踪迹。总算是苍天有眼,让你我夫妻团聚了。”
她这一番话,看似是诉衷肠,其实是给唐挽编了一个圆满的故事。可她哭得那么可怜,那么真,连带着唐挽这个戏中人也流下两行清泪来。唐挽揽着她的肩,道:“你我结发夫妻,我怎会弃你不顾。我心里眼里都是你,再没有旁人了。”
他们两个人演得情真意切,旁边看戏的人却是各怀心思。合鱼红着眼眶喝道:“唐挽!你与她是夫妻,那你与我的婚书又算什么!”
唐挽就等着她这句话,立时便道:“我与寨主并未签订婚书啊。那封婚书不是我写的,是你们搞错了人。问渠先生和二当家都知道。怎么,他们竟没告诉你么?”
看合鱼的反应,那两人确实没有告诉她。合鱼转身看向问渠,问渠先生略一沉吟,抬手行礼道:“寨主……”
“寨主!此事不能怪问渠先生,是我不让他说的!”柱子接过话来,粗声道,“可恨的是这个小子,明明家中已有妻室,竟然还勾引我们寨主!”
“你们!你们都骗我!”合鱼扫视众人,最终目光落在唐挽身上,眼泪蓦地流出来,转身跑了出去。
“寨主!丫头!”柱子赶忙跟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了三个人。唐挽的心里并不好受,想起合鱼方才的眼神,自己虽然无心,但确实是伤了她。这个朋友怕是交不成了。
女子仍在唐挽怀中抽噎,一颗清泪挂在腮边。她的目光越过唐挽的肩头,看向问渠先生,眸子中再无深情哀泣,而是凛凛寒光。唇边,浮现一丝笑意。
竟然是她!问渠先生如坠冰窟,后背发出冷汗来。
唐挽又被架回了那间屋子,只她一个人。夜已经深了,窗外明月皎皎,月亮的清辉洒在床榻上,唐挽和衣而卧,睁着眼睛,一丝睡意也没有。今晚发生的事情太过诡异。可以猜到那女子是师兄派来救她的。可师兄不是在柳州么,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又怎么会对这水寨中的情形了解的如此清楚?那女子曾提到乔叔,乔叔现在又在何处?派一个女子只身进到匪窝里救人,他们当真放心么?
说到底,那女子究竟是何人?
门外传来脚步声。唐挽一骨碌坐起身来,侧耳细听。下一秒房门被推开,柱子大步走进来,看见唐挽,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收拾东西,送你们走!”
唐挽抱着自己的小布包袱,跟着柱子往江边走,暗自思量着他所谓的“送你们走”到底是字面意思,还是要送他们去见阎王。转眼就见江边一条小船,她的便宜老婆已经坐在了船上,岸边轮椅上坐着问渠先生。
“还望大人离开之后,就当这一切没发生过。也算是你我没有白白相交一场。”问渠说道。
“那是自然,我不会找你们的麻烦的。”唐挽这才明白是真的可以安然离开了,心情立时放松下来,继而又想到那哭泣的小寨主,问道,“怎么没见合鱼,她还好么?”
问渠一笑:“你倒还会关心人。”
唐挽叹了口气,道:“她人挺好的。希望她不要因为这件事,就生出不好的想法来。”
问渠笑了:“那倒不至于。她手中还有三十多封婚书呢,总能碰到一个合适的。”
唐挽一愣:“三十多封婚书?”
问渠笑了笑,笑容中带着点无奈:“你有所不知,合鱼最大的心愿就是做官太太。去年一年她专门打劫进京赶考的书生,抓住人家就让人家写婚书,等着看谁能高中,就和谁成亲。她虽然在你这儿翻了船,好歹还有别的希望,也不至于太伤心。”
唐挽怎么也没想到竟会是这样。姑娘给自己留着三十多条后路呢,确实不必她来操心。顿了顿,道:“那就祝她早日实现自己的理想。”
“你啊,还是多想想你自己吧。”问渠压低声音,道,“?i?i者易折,皎皎者易污。到了苏州,一切小心。”
唐挽登上船,坐在那女子身边,双眼便被黑布蒙上。竹篙一撑,耳边只有淋淋的水声。
船不知走了多久,腾的一声靠了岸。唐挽急忙摘下眼罩,黎明时分,将明未明,天水一色都是灰蒙蒙的一片。船上早已没有了船夫的影子,就连坐在自己身边的女子,也不见了踪迹。
天地孤舟,恍然如梦。唐挽觉得自己仿佛是误入了某个诡异的志怪故事,所经所见,不过是幽灵的托付。问渠先生的声音犹在耳畔,可他究竟说了什么,果然不那么真切了。
“公子!”江岸边,乔叔下了马车,急急向他奔来。
“乔叔!”唐挽急忙上了岸,一把握住乔叔的双臂,“你……”
想问他为何出现在此处,想问他那夜分别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可那么多的疑问哽在喉头,却一句也问不出口。
乔叔托着唐挽的手臂,上上下下打量着他,见他确然毫发无伤,这才松了口气:“走,先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