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随着谢迟去七夕会前,傅瑶曾十分忐忑,虽然嘴上同虞寄柳说着自己不会反悔,实际上心中也曾退缩过。
她预想过好些种情形,但最后的现实比她想象的不知要好了多少。
经年未见,两人都变了许多,不像当年那样天差地别,让她生出“可以一试”的想法来。
不可否认,在听到谢迟的那番话后,傅瑶心中的确有悸动,但残存的理智将冲动给压了下去,并没立时答应下来,而是准备回来好好地想想再说。
是夜,她在床榻上辗转反侧许久,翻来覆去地想,以至于到最后入睡之后,梦中都是谢迟。
从当年长安街上惊鸿一瞥至今,竟然已经有十年光景。
漫长的暗自爱慕,短暂却热烈的朝夕相处,相隔千里的渐渐淡却……快要占据了她一半的年岁。谢迟这个人于她而言,有很重要的意义。
而第二日醒来的时候,谢迟那句话犹在耳边,挥之不去。
“要不要试试重新开始?这次换我来哄你。”
一同吃早饭的时候,虞寄柳将她的心不在焉看在眼里,同银翘交换了个眼神,笑问道:“有什么拿不定的事情?用不用我们给你参详参详。”
傅瑶回过神来,对上她那略带促狭的笑意,有些无奈:“你就不要明知故问了……”
“好吧,就知道必定是谢将军的事情。”虞寄柳吹了吹热粥,感慨道,“认识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见着有人能让你这么为难。”
没等傅瑶回答,她又慢悠悠地说道:“我觉着吧,除了谢将军以外,你这辈子兴许也再看不上旁的男人了。若非想要独自过下去,那就再给彼此一个机会也无妨。”
这回答也算是另辟蹊径,让人哭笑不得。
但感情之事,旁人怎么说都是没用的,归根结底还是看自己。
横竖谢迟也说了让她不必立时给答复,可以慢慢来,傅瑶又想了会儿之后,便暂且将这件事情搁置下来,准备顺其自然。
又两日,银翘与寄柳一道出门逛去。傅瑶独自留在房中修改先前的话本,听到敲门声后,只当是两人回来,一边开门一边道:“怎么回来得这么……”
话未说完,却见着了谢迟,他站在门外,手中捧了个极大的锦盒。
“这是什么?”傅瑶奇道。
谢迟微微一笑:“忘了吗?先前陪你买纸墨等物时就说了,改日要送你些好的。”
当初往北境来的时候,傅瑶是想着轻装简行,便没有带太多东西,可到了北境之后却发现这边是没法跟京城和江南比的。
谢迟送来的笔墨纸砚等物皆是上品,在京城兴许不算太罕见,但在这边却不非常人能寻到。
“这也太多了些,多谢。”傅瑶并没推辞,尽数收了下来。
她慢悠悠地翻看锦盒里的物品,谢迟自己倒了杯茶,瞥见案上摊开的手稿,好奇道:“这是你新编的话本吗?”
经他这么一提,傅瑶这才想起来,连忙回身去将那手稿给收了起来。
谢迟注意到她神情中的慌张,虽有些意外,却还是立时移开了目光,笑问道:“不能看吗?”
“这个……”傅瑶结结巴巴地寻了个借口,“尚未写完,而且写得也不大好,所以不便给你看。”
她话音里透着心虚,谢迟立时就发觉了,但并没有戳穿。
“是我冒昧了,”谢迟轻轻地摩挲着手中的杯盏,含笑道,“那就等你写完成书之后,我再买来看好了。”
说话间,傅瑶已经将桌上东西尽数收拾了起来,原本铺得满满当当的桌面立时空了下来。她不大自在地咳了声,看向好整以暇的谢迟:“还有旁的事情吗?”
“我亲自送了那么些东西过来,连杯茶都不让我喝完吗?”谢迟故作惊讶地问了句。
傅瑶从方才险些被发现的慌张中缓了过来,自己也觉得透着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好笑,揉了揉脸颊,叹声道:“好,你慢慢喝。”
说着,她整理着锦盒中的各色颜料,铺了张画纸,准备试一试。
谢迟先前那话说得仿佛是准备喝了这杯茶就离开似的,但他手中那盏茶却始终并未见底,傅瑶并未有赶人的意思,他也就顺势留了下来。
傅瑶回忆着路上见过的景色,她早前已经牢牢地记在了心中,描摹了数遍,如今落笔也顺畅得很。
不多时,她这画尚未成型,便听见对面的谢迟说道:“这是津城吧?”
傅瑶愣了下,惊讶地看向谢迟。
她画的其实是某日傍晚见着的云霞、落日与孤城,看起来格外辽阔,凝神想了想,才记起那时的确是途径津城。
“你怎么知道?”傅瑶垂眼看着那尚未完成的画,不明所以。
“津城的烽火台与别处不同,”谢迟抬手虚虚地点了下画作的一角,评价道,“你的记性很好,画得也很好,所以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经他提醒后,傅瑶认真回忆了一番方才发现的确如此,她无声地笑了笑:“你的记性也很好。”
“那是自然,毕竟津城可是我刚来北境时留过许久的地方,还曾在那里败给过北狄。”谢迟并不避讳自己曾经输过仗的事情,语气稀松平常,“若是连这种都看不出,我也就白当这个主将了。”
他说这话时透着点漫不经心,惊心动魄的战事被这样轻描淡写地提起,不难让人想到他指点江山的从容模样。
傅瑶唇角微微翘起,尽量专心致志地画完了剩下的部分,而谢迟的目光始终都落在她身上,仿佛哪怕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也不会觉着无趣。
“既然你迟早都要看到,那我就还是先说了吧。”傅瑶放下画笔,接过谢迟推过来的那盏茶,转而提起先前那话本,“那些是我一路以来,根据旁人讲述的‘谢大将军大败北狄’的事迹改的……”
傅瑶一路北上,发现北境这边的茶楼说书与京城那边大不相同,十个里面有七八个讲的都是谢迟的事迹。
说书讲究个一波三折吊人胃口,所以总是难免会有夸大,什么雨夜突袭、以一敌百、三十六计都是稀松平常,更有甚至还有说谢将军是武曲星下凡得上天庇佑的……
虽然明知道是有夸大,但并不妨碍傅瑶听得津津有味,并且暗自记了下,准备整理个话本出来。
她也跟说书先生学了个六七成,其中不乏夸大吹嘘的,所以方才见谢迟见着那手稿,才会慌慌张张地想要收起来。
谢迟先前只觉着奇怪,听傅瑶解释了之后,不由得笑了起来:“那些大半都是假的。”
他虽并没那个闲情逸致去听说书,但曾听下属提过几句,知道能那些所谓的故事里,可能只有两三分是真的——他的确在,也的确打赢了那一仗,夺回了城池,而后便都是胡编乱造了。
傅瑶托着腮,认真地回忆着:“我记得其中有一个故事是说,你得仙人指点,所以才能在北狄突袭百里外的城池时及时赶到,反倒杀了对方个措手不及……”
“假的。”谢迟着实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不着边际的,好笑道,“那时是紧要关头,我冒险赌了一把,让人扮作我的模样坐镇丰城,又放些出消息,北狄以为自己声东击西,实则是中了圈套罢了。”
见傅瑶听得眼都亮了,谢迟会意道:“你想听具体的来龙去脉吗?”
“想的。”傅瑶立时点了点头。
谢迟便续了杯茶,一本正经地讲了起来。
其实与说书先生那夸大的故事比起来,谢迟的讲述便显得有些无趣,没什么仙人指点,有的只是他审时度势步步安排,最后冒险一搏。
傅瑶听得无比认真,惊心动魄。
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一直到虞寄柳与银翘回来,傅瑶方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那今日就到此为止吧,改日我再同你讲些别的。”谢迟站起身来,顿了顿,又同傅瑶笑道,“不过后日我就得暂时离开凉城,往前线去了,你……介不介意在北境多留些时日?”
傅瑶原本还沉浸在他的故事之中,猝不及防地听了这句,下意识道:“你要离开了?”
才说出口,她就意识到自己问了句蠢话。
谢迟可是北境的主将,战事未歇,他能在凉城留这半月已是难得,又怎么可能不回边境去?
“是啊,”谢迟却认真地回答了,低声道,“我会尽快摆平北狄,期间若是得空,也会回凉城来,你能不能……”
“我挺喜欢北境的,故事还没整理完,想画的风景也才开始落笔,应当会留很久。”傅瑶拦下了谢迟的话,抬眼同他对视着,强调道,“所以你不必为了我改变原定的安排,更不要冒险,稳扎稳打慢慢来就好,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傅瑶未曾亲眼见过战场,但能想象到何其残酷,尤其是听了谢迟方才的讲述之后,与她而言旁的什么都不重要,她只想要谢迟平平安安的。
先前七夕夜,傅瑶并未回应谢迟,可如今却还是在不知不觉中给了个承诺。
谢迟立时就留意到,一扫方才那点忐忑,眼中的笑意浓了许多:“放心,我会平平安安地回来。早先就同你说过,北狄奈何不了我的。他们败局已定,纵然负隅顽抗,溃败也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他说这话时并无半分迟疑,笃定得很,让人听了便不由自主地相信他一定能做到。
傅瑶眉眼弯弯地笑道:“那就祝大将军平安顺遂,旗开得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