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开心吗?
柳奚抬起了一双醉意朦胧的眼。
只见着,少女正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嫁衣,站在书桌前。她歪着脑袋,眸底带了几分探寻,朝他望来。
眸色深深,竟有几分尖利。
柳奚的身子一抖。
余光瞥着摔在地上的酒盏,一块一块,完全裂开的瓷器,周遭还落着晶莹剔透的酒酿,于昏黄的灯火下发着些亮。
他的脑海中又响起少女的声音:
不开心吗?
开心的话,为什么又要喝酒呢?
太傅,您……是不想让微微嫁人吗?
还有兰氏凄厉的笑。
——“柳奚,你就是喜欢明微微!”
——“你喜欢她,就去把她抢回来啊!你不是江南第一剑客吗?要是去抢人,谁能拦得住你,啊?柳奚,你就后悔吧,羡慕吧,嫉妒吧……”
“噔”地一下,像是有人在他脑袋中拨了根弦,铮然作响,让男子惶惶然往后跌了跌,又于灯火之后抬起眼,望她。
她的面色,竟有些发红。
“柳奚,你不开心吗?”
明微微追问着他,“我不开心,我好不开心啊……我要嫁人了,呜呜呜。”
“我原以为,我能嫁给他,我可以嫁给他的。他会成为我的驸马,会带我捉兔子,教我写诗,我会给他做他想吃的糕点,我会与他……”
与他一辈子,永永远远地在一起。
而如今,她却是要嫁给了旁人。
明微微抬起眼,忽然迈开步,朝他走去。
她赤着脚,每一步踏在地面上,极轻,极凉,带动着她的身子是一股明烈的颤意,但她却不肯停歇,固执地往前走着。
一如既往地、固执地去追逐他。
“柳奚。”
她身形袅袅,来到男子桌前,一低身,袖上的绸带落了下来。
与他雪白的袖衫交织在一起,竟有几分缠绵。
“柳奚。”她还不肯停,似乎要绕过最前面的那一方书桌。
莫名其妙的,竟让他有了几分退缩之意。
他不敢望向明微微,更不敢去回应她的任何一句话,方才饮下的酒终于从心口处往头上涌,一下子,游走在他的四肢百骸。
他也醉了。
但她似乎比他醉得更严重,明微微不知道喝了多少酒,两眼迷迷糊糊的,额头还有些发烫。
竟开始一件件脱起自己的衣服来!
柳奚浑身一震!
他惊骇地看着,她将嫁衣最上面那一排扣子解开——那嫁衣的样式十分复杂,里一层,外两层,待她将最外面那一层薄薄的纱衣褪下来时,男子才猛然回过神来。
“公主?”
他的声音里,已带了几分微不可查的颤抖。
大红色的绸帛施施然落了一地,她赤着脚迈过那层纱,再次朝他走来。
他桌前放了一个小炉,炉内香料燃得正好,薄薄的雾气升腾而上,宛若一层纱帘,将二人隔住。
她想用嶙峋的身骨,去撞破那一层纱。
“公、公主,”在她欲第二次解开衣扣之际,柳奚忽然上前,有些慌张地按住她的手,声音低沉,“你醉了。”
手指却是微烫,压在少女的一双柔荑之上。
柳奚的眸光亦是有些发乱。
她离自己极近,近的让他可以看清她脖颈上的那一枚小痣。黑痣极小,正点在小姑娘的锁骨之上,她歪了歪脑袋,头发又将小痣遮挡住。
她的呼吸,更是近在咫尺。
明微微明显感觉得,男子的呼吸一寸寸,变得粗.重起来。
她只觉得十分受用,又挥开了柳奚的手。
她的脑袋昏昏沉沉,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她感觉自己陷入了一片迷雾中,柳奚正站在那迷雾深处,朝她望来,朝她笑。
让她渴望。
“公主……”
再她解开衣裳的那一瞬间,他的瞳孔倏然放大,猛地转过身去。
“您、您醉了……”
他也醉了。
他感觉全身都在燃烧!
她站在那里,无声地哭泣着。
明微微已经完全出现了幻觉,眼前是一条欢愉的爱河,她拨开云雾光着脚踩了上去,却未料河底竟是一排排顶部被磨得尖尖的石头,像一把把锋利的刺.刀,戳得她的脚心开始流血。
生疼。
追逐柳平允,是她此生做得最认真,也是最轰轰烈烈的事。
而如今,她却有些累了。
那河水好深、好宽啊,深到她不知道河水底下还有多少块石头等着她去迈,宽到她不知,自己要在里面奋力游多久,才可以到达彼岸。
她游得、几乎要溺亡了!
明微微觉得自己的呼吸开始发难。
浑身更是发热,让她又将衣衫的纽扣解了解。
簌簌然,衣袍落了地,只露出一件薄薄的里衣,遮挡不住她姣好的身形。
她已经不是那个懵懵懂懂、不经人事的小姑娘了。
她已是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乌黑的发披散着,玉颈间散发着清幽的、极为致命的香气,随着夜风,轻轻拂动到柳奚面上。
手上一根笔忘记了搁置,右手蓦然一发力,他竟将那细长的笔杆握得“嘎吱”作响。
听着她轻柔的呼吸声,柳奚觉得,自己的身体也在一寸寸发僵。
他有些受不住了。
但他不能转过头。
男子握着笔杆,死死地咬着牙,她还是不肯离开,仍是站在那儿、万分固执地望着他。柳奚觉得身后有两道炽热的眸光,盯得他后背发烫、盯得他浑身发烫!
酒意再往上涌!
他的酒量很差劲,只能强行保持着清醒。
眼底迷雾上升,他感觉身子软了软,竟从一旁取来一把小刀,往手掌处一抵。
“刺——”
肉割破。
眸底复而清明。
今夜月色甚是昏暗,殿内几乎暗得只剩下昏黄的灯光,灯火轻轻晃荡,映入男子一双眸中,明灭恍惚。
他压抑着自己的喘.息声。
就如此,他的双腿开始发酸、发软,每当意识到自己的意识将要抽离,他又抽出刀将手掌处的伤刺得更深一些。柳奚知道,她如今喝得大醉、正是头脑不清醒的时,若是他此时再把持不住……
他如此想着,却全然不知身后那一双眼,在等待许久后,眼底的光彩一寸寸黯淡了下去。
那眸色,亦是一寸寸变得冰凉。
巨大的耻辱感如潮水般铺天盖地地朝明微微涌来,又让她有了溺亡之感,她觉得呼吸一点点发难,好像有一双手正狠狠地扼着她的脖颈,将她眼中的爱意抹杀干净。
……
鸡鸣鼓起。
她站了一整夜,柳奚亦是在那里,背对着她也站了一整夜。
听着房门外的鸡叫声,她忽然觉得十分好笑,一股苍凉之感漫上心头。少女垂了垂眼,将地上的衣服捡起。
再一件件,穿戴妥帖。
柳奚身形僵硬。
他站在书桌后面,那书桌还不到他大腿的位置,却恰恰将男子的下半身挡了个干净。明微微浑然不知,被那书桌掩着的,是他那一件落满了血的衣摆。
鲜血就这样,滴了一整夜。
柳奚的唇色紫白。
他甚至感受不到任何的痛感,眼底更是一片清明,他听着身后窸窸窣窣的穿衣声,握着笔与刀的手又紧了紧。他颤抖着呼吸,垂眼,望向右手的笔,左手的刀。
还有右手手心处那个极为丑陋、可怖的伤口。
会留疤的,会一辈子留下疤痕的。
柳奚仰了仰头,缓缓阖眼。
他感觉有人再次走上前,于桌前翻找了一番后,似乎将白纸铺开。
一阵轻微的落笔声,明微微将笔杆子一丢,又抬头看了他一眼。
那人仍是背对着自己,宁可站上一整夜,也不愿回头来看她一眼。
清风吹鼓他的衣袍,袖上仍是那一对十分熟悉的白鹤,仙气飘飘。
明微微自嘲一笑。
她是凡人,是不能肖想神仙的。
否则,是要遭天谴的。
她却是如今,才突然明白了这个理儿。
少女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再看了那书桌、那正堂和那男人一眼,窗户一整夜没有关,如今她的手脚有些发冷,一双眼底,更是布满了凉意。
柳奚仍没有回头。
嘴角扯出一个生涩的弧度,明微微转身,赤着脚,大步出殿。
与往日不一样,唯有这一次,她没有回过头。
————
她走出殿门的那一刹那,男子手中的笔忽然断了。
微风吹起桌上的宣纸,带到地上,轻幽幽的,像是一条素白的绫。
柳奚终于转过疲惫的身子,朝地上瞟了一眼。纸被吹翻了,背部正对着他。
他的衣摆上,落满了斑驳的血迹。
大片大片的嫣红色,像是开了一朵朵的花,竟是格外的喜庆。
他弯下身,将那张纸捡起,握在手里。
纸张稍微有些棱角,直直地戳入他正沾着血的手心,刺入那道血肉模糊的伤口。
他的眉头动了一动。
却仍是不顾手心里的伤,把那张纸条翻过来。
素纸之上,墨迹还未干,定睛一看,正是明微微那熟悉的、歪歪扭扭的字体。
像小虫在爬:
——“微微与柳君,恩断义亦绝。”
他握着纸条怔忡在原地,面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七月初七,乞巧佳节。
公主大婚,驸马还是元帅家的公子,京城里头只要有些名头的大人,皆来进宫为二人贺喜。
明微微被阿采挽着,正坐在花轿之上,头上盖着大红色的盖头,看不清外面的光景。
只听到众人喜气洋洋的言语声。
“折怜公主与楚公子结亲,这可真是大喜呢!”
“是呀,小公主活泼靓丽,楚公子又是前途无量,真是郎才女貌,一对佳话。”
明微微坐在花轿内,一旁的阿采凑过来,带着笑意道:“公主,您听到了没有,大家都在夸赞您与楚公子呢!”
对于自家主子嫁给楚玠,阿采与长安皆十分欣慰。
宴席中,也都乌泱泱坐满了一大片人。
明澈坐在人群最前端,目不转睛地盯着大殿正门。知爻站在他身后,给他添酒。
不知道为什么,少年竟有些紧张。
知爻又斟了一杯酒,他竟连看也不看,直接将那杯盏中的东西一饮而尽。明澈的酒量很好,喝了三四杯,面色都不带红一下,只是握着杯盏的手又紧了紧,眼中期待更甚。
今日,是他阿姊出嫁的日子。
是他心爱的阿姊出嫁的日子。
他应该替她感到欣喜的,特别是,她嫁给了楚玠兄这般人中龙凤。
楚玠兄温柔、深情、会照顾人、善解人意,阿姊与他在一起,一定会幸福的。
总比嫁给柳奚那个混.蛋要好上太多太多了。
明澈如此想着,掩去眸中微不可查的情绪。不知过了多久,衣着喜庆的司仪终于长喊一声:
“吉时到——”
阿采过来扶明微微,“公主,该拜堂啦!”
在宫娥小心的搀扶下,明微微走下花轿。
昨天晚上着了凉,她的手指有些发冷,阿采将主子的手紧紧握住,企图用掌心去温暖她。
两脚落在地面上的那一瞬,明微微突然有些恍惚。
嫁衣的衣摆极长,长安与长宁两姐妹站在最后面,替她举着衣摆。
长宁的腿还没有完全痊愈,但今日却固执地要来参加公主的婚宴,还要举着公主的衣摆,把她送入洞.房。
往日温柔随性的小丫头突然变得如此固执,明微微拗不过她,只得让她也来了。
长宁握着那衣裙一角,有些紧张的朝前走着。每走一步,便隐隐有痛意从两腿处传来,小姑娘咬着牙,努力在主子的婚宴上扯出一个欢快的微笑。
一行人,就如此穿过重重人群,来到大殿之上。
被盖头蒙着眼,她仍是能感觉到,有一人正朝自己这边走来。
“楚玠。”
那人温柔地应了一声,声音里,藏着些许笑意,“嗯,微微,是我。”
她终于要嫁给他了。
拜完天地,按着大堰的习俗,她与楚玠要相携着去席间敬酒。宴席上,几乎都是长辈,明微微走了一圈儿,觉得脚底板有些疼。
楚玠似乎感觉到她的不适,转过头来,轻声:“若是不舒服,咱们先歇息一会儿?”
昨天晚上她那样挺过了一整夜,精神不大好,眼下亦生起了些许淡淡的淤黑的印,叫阿采涂了好几层桃花粉,才将她眼底下的东西给遮住。
“无事。”
她拉着楚玠去敬三姐与甄少卿。
楚玠与甄晏私底下来往甚密,微微与皎皎的关系也不错。三公主从座上起身,与明微微碰了碰杯子。
“三姐祝愿五妹与楚公子早生贵子,百年好合。”
明微微一笑,也算是沾了这对新婚夫妻的喜气。
接下来——
楚玠再抬头时,步子稍稍滞了滞,他下意识地偏过脸望向身侧少女,却见她面色未动,甚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微微敬柳老太傅。”
许久未见柳老先生,他苍老了很多,面上布满了皱纹,一时间,竟让她有几分心酸。
她虽平日总逃他的课,但如今小姑娘大婚,柳老看着她,那眼神竟有几分慈祥。
再然后……
她看到了柳老身侧的男子。
他坐在柳老之侧,微垂着眼,不知是不是因为一宿没睡,神色有些憔悴。
楚玠把她往身后牵了牵,一人朝柳奚举了举杯盏。
后者未举杯,仅是摇头,示意不胜酒力。
楚玠扬了扬唇。
明微微被他牵着,与那人擦肩而过。
这一次,她没有回头,却觉得有一双眼一直在盯着自己,盯得她的后背有些发烫。
看着光鲜亮丽的二人,柳奚忽然喉咙间一热,似乎有什么从心头处涌上来,让他下意识地转身,背对着父亲,用袖子掩了掩唇,而后猛一蹙眉。
忽然喷出一口血来。
再垂眼,雪袖之上,一片嫣红之色,正巧点在那白鹤的红嘴处,让他的眸光颤了颤。
又如娇花,似是春景迟来,旖旎终于散开。
作者有话要说:火葬场开始啦!推一下友友的文文~连载中,很甜的喔~
《土匪小娇娘》by步虚子令
清河县令奉旨招安黑风寨,与大当家两人相逢恨晚当即结为了忘年交,为防谈判关系破裂,二人决定联姻,一个献出了胞弟,一个贡献了千金。
黑风寨主是这样劝阿桃的:“你看清河县令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玉树临风,作为他的胞弟想必也差不到哪儿去!”
清河县令是这样劝老夫人的:“听闻黑风寨大当家落草前是得了解元的举人,作为举人老爷的千金,又是黑风寨主大当家的女儿,肯定是外柔内刚贤淑温婉,正是能让二弟上进的贤内助!”
谢逐:……喂,有问过我的意见吗?
成婚当日,欲爬墙逃跑的新郎官被县令大人一把薅了下来。
心不甘情不愿地拜了堂成了亲,谢逐掀开盖头一看,嘿!是不是贤内助不知道,嫩得像只蜜桃儿,长得还挺好看!
阿桃朝他甜甜一笑:“相公。”
谢逐:感觉心有被甜到,但不行我要清醒:)
翌日敬茶时,谢逐跟县令大人哭诉:“她昨晚不仅抢我的床,还抢我的被子!”
县令大人:“……”
三日回门时,阿桃跟寨主老爹吐槽:“相公既不温文尔雅,也不玉树临风,还有点傻,也就脸还凑合!”
黑风寨主:“……”
二人:婚都成了,还能离咋滴?凑合过吧!
起初的谢逐:哪里来的小土匪婆子,离小爷远点!
后来的谢逐:这颗桃子真香,想啃。
阿桃:请离我远点,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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