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奚?
尖利的一声“啪吱”,轮椅上的少年竟一把取下手上的玉扳指扔了出去。
那太监“啪叽”一声跪下。
“让他滚。”
明澈抿着唇,眼中一片阴翳。
知爻在一旁瞧着,主子面色极为阴冷低沉,他生怕殿下一个不小心,就要把那传报的宫人也扔出去。
跪在地上的小太监都快哭了。
先前殿下性子开朗、温润大方,是全皇宫最好伺候的主儿。而如今却跟变了个人似的,听到那“扶玉”二字,他又一下子变了面色,两眼中竟闪过一瞬的杀意。
吓得周围人皆是一哆嗦。
见自家主子这般,知爻没法儿,只得摇摇头,尽量温声细语地同那太监道:“同扶玉殿下说,七殿下正忙着,不便见客。”
小太监:“……是。”
殿门被人轻轻阖上,知爻转过头去,少年正坐在一片阴影中,面上神色看不真切。
只是那身量单薄,衣衫也是清瘦,让知爻莫名觉得一阵心酸,上前替他披了披大氅。
“主子,天冷了,当心着凉。”
外头又落雪了。
阿采又递上来一个热热腾腾的小手炉,明微微将其抱在怀中,这双手还未暖和呢,就看着长安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公主、公主,不好了!”这小丫头跑得气喘吁吁的,“外头闹起来了!”
“闹起来了?”
和谁?
因为跑得极快,长安脸上一片粉扑扑的,看得长宁亦是焦急。她还未来得及解释呢,殿门口便传来一阵嘈杂声,紧接着便是东西摔碎的声音。
“让你滚,听不见么?!”
明微微一愣——晃晃这是在对谁发火?
一颗心莫名其妙地一跳,少女披上氅衣。阿采连忙抱着手炉子跟上,“公主,您当心身子受了凉!”
明微微推开房门,院内落了些素雪,一片银白,那人听见推门声,转眼望了来。
原本清冷的目色,在看到她的那一瞬,终于有了些波动。
“柳奚?”
明微微蹙眉,“你来做什么?”
少女声音泛着冷意,神色亦是十分疏离,让那人微微一怔——他抿了抿唇,似乎想同她说些什么,却又被一声怒斥打断。
“滚啊!”轮椅上的少年扯下腰间的玉佩,发了疯一般地朝柳奚砸去。
“扶玉殿下小心!”
柳奚下意识地抬手,玉佩刚好砸在他的小臂上。身侧小太监连忙上前,欲检查他的伤势。
“无碍。”
男子淡淡出声,袖上云白游动,他又抬眸朝明微微望了过来。
仿若视明澈如无物,柳奚径直对她道:“我想带你走。”
带她走?
“贵妃娘娘说……她亦是很想念你。”
自从出了那档子事儿,明微微再未去楚贵妃那里请安过,更是未与她碰上一面。
她甚至有些害怕见到楚贵妃。
一想到楚贵妃,她的脑海中便浮现出那日的情形——自己无助地被皇后关在偏殿,仅隔着一道门,她清楚地听见母妃说道:明微微?皇后娘娘错了,她并非是本宫的生女呢。
她与柳奚之间,母妃选择了后者。
少女面色有些发白。
见她这般,晃晃更为恼怒,少年眉头狠狠蹙起,“你能不能别烦她了?!”
“阿姊,”言罢,他又推了推轮椅,过来拉她,“走,咱们不理他。”
他真是烦透柳奚了!
之前阿姊追求他的时候,晃晃就看柳奚不顺眼,后来阿姊好不容易和楚玠成亲了,对方倒还不依不饶地找上门来了。这几天,柳奚每天都会来璋晖殿,无一例外地被他冷冷打了回去。原以为吃了对方闭门羹后会收敛点儿,却未料那人竟愈发变本加厉。
竟直接闯入了阿姊的偏殿。
装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给谁看呢?
明澈看了他就恶心。
“阿姊,我们走,不同他生气。”
少女袖子被人一拽,垂下眼,正见晃晃鼓着腮帮子,拼命把她往偏殿里拽。
他因为坐在轮椅上,行动有许多不便,明微微生怕他摔了,便弯腰扶了他一把。
“晃晃,”她垂下眸,瞧着少年那一双焦急万分的眼,宽慰道,“我不会同他回去。扶玉殿下,您请回罢。”
说这后半句话时,她未转身,更未望向柳奚。明微微看不清对方面上的神色,只听到耳畔那猎猎的风声。又起风了,今夜好像要下雪。
大堰的冬天,向来都是这般寒冷。
“我们回屋去罢。”
这言道,她握紧了轮椅背后的把手,莲步轻迈,缓缓推着晃晃往屋里头走。
少年这才放下心来,险险松了一口气。
二人正欲迈过门槛,忽然身侧又闪过一尾冷风,明微微一怔,下一刻,手臂上已是一沉。
抬眸,对方也正静静地瞧着她。
极为美艳的一双桃花眼,如今正是微垂着,细密的睫羽似乎在颤动,掩住了眼中的墨色翻涌。
柳奚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有什么话很想同她说,天色恰在此时暗了下来,霞光落在他脸上,投下一片昳丽的影。
他生得十分好看。
即便明微微如今压根不想见着他,也难以去质疑他的美貌。
或者说,美.色。
他有一双极为诱人的眼与唇,只一眼望来,便让人生出了许多心驰神往之意。明微微定下神思,躲开他那双深情的桃花眼,沉下声:“放手。”
他不放。
他还是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臂,闻言,手上力道竟愈发加紧了,似乎在怕她溜掉。
明微微深吸了一口气。
四周寂静无声,宫人皆屏息凝神,不敢上前。
“柳奚,”她重复道,声音愈发冰冷,“我说放手。”
“不能放。”
不想放,不能放。
他又垂下眼,目色翕动之际,忽有积雪从房檐落下,坠在他的雪色氅衣上。
一瞬间,又让她想起了初见之际——青色氅衣里面一身雪色的衫,衣袖处绣了两只白鹤。他立在马车前,微侧着头与人交谈。
薄薄的云影落在他身上,廊檐滴了些水,砸在他的脚边。
红莲水榭,清风麝衣,烟树香影。
好像所有春天,都停落在他的周遭。
如此美艳,任何时候再看一眼,便会心动,便会不由自主地滞住呼吸,便会溺死在他眼中那一泓春水中。
直到他亲手将她的芳心扼死。
“扶玉殿下。”少女垂下眼,瞧着自己小臂上那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他用了十分的力气,紧紧把她抓住,那手指纤长干净,一如他衣上雪、袖中鹤。
原本的心驰神往,却让她此时想遁逃。
想逃离他,逃到天涯海角去,不想再与这人沾染上一星半点的干系。
柳奚感觉到她猛地甩了甩手,眼中也闪过一丝不耐烦——她似乎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耐心,却还是好声好气地、恭敬地唤了他一声:
“扶玉殿下,请您松手。”
男子一失神。
还未反应过来,啪地一巴掌,座上少年冷冷出手,欲将他那双手抽掉。
“别给脸不要脸。”
少年阴沉着一张小脸儿。
“给本王滚。”
“滚啊!”
一瞬间,他竟如同一只发了狂的小兽,狠狠地朝柳奚那只手咬去。男子一蹙眉,下一刻竟有鲜血从手腕处渗出,让三余大惊失色。
“主子!”
“柳奚,你他.妈的早滚哪儿去了!现在给老子假惺惺装什么样子呢?还跑来带她走,走哪儿去?去你宫里头吗,你配吗?”
“啊,柳奚,你说你配吗?!”
“你、配、吗?”
柳奚面色一滞,往后退去之刻,轮椅上的少年一下子失了重心,狠狠朝前跌去!
“晃晃!”
“小殿下——”
“扑通”一声,他摔在了地上。
“晃晃、晃晃?!”
明微微手忙脚乱地上前去,“你、你可摔到哪儿了,有没有伤到?”
少年面色雪白。
他有些痛苦地一蹙眉,明微微的心头骤然一缩,方将少年从地上扶起来,下一刻,她回过头。
柳奚站在那儿,似乎也有些慌乱。
“滚,”少女一下子失了控,猛地推了他一把,“滚啊!”
柳奚不备,被她推得往后退了半步,头上的小玉冠也晃了一晃。
宫人慌慌张张地上前去,给七殿下检查伤势。
于一片注目中,少女咬着泛白的唇角,一双眼近乎绝望地望向他,再出声时,底音竟有了些许颤抖。
“扶玉殿下,我求求你,我如今已不是什么折怜公主了,求求您高抬贵手,放过我好么?”
她惶惶然望向身前的男子,发上步摇晃动,随着她的身形稍稍发抖——
她没有喊他柳奚,没有喊他先生,没有喊他柳太傅。
而是在唤他,扶玉殿下。
眼中那一袭云影碎了,男子有些慌张地往前迈了半步,又听她道,声音中似乎有了些哭腔:
“扶玉殿下,您如今是天之骄子,有多少贵女等着您青睐,挤破了头想做您的妃。而我已有夫婿,不过仗着七殿下的怜惜,才得以寄居于皇宫中。先前是我肖想您,是我痴心妄想,我戒了,我戒了还不成吗?”
“殿下,我戒了,我真的戒了。”
“求求您,求求您放过我,放过我吧……”
她倏然落下两行清泪,让男子心头骤然一缩,紧接着便是一阵铺天盖地的痛意,让他的面色愈发灰白。
一颗心,像是被刀子生生剜过一般,让他猛地抬袖捂住胸口。
“我……”
胸中本有千言万语,可当他抬头再看见少女眼中的痛苦时,他只觉全身一发麻,双唇似乎被人钉死了,再也张不开。
再也说不出那些深情的承诺。
只能眸光晦涩,苍白无力地说一声: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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