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阿弟(1 / 1)

建安城。

“唐先生!”一名男子冒雨而来,单膝跪在唐先生面前,神色凝重并急切。

唐先生正坐在一座石亭中,自己与自己对弈,任雨水从亭子四面随风扑落在他身上他也毫不在意。

无论何时,他给人的感觉都儒雅又温和,然而他的眸中又时刻藏着锐利,有如一只时刻盯着猎物一举一动的鹰,随时都会伸出他的利爪将猎物的咽喉掐断。

他此刻瞥一眼跪在自己跟前的来人,眼神便如鹰瞳,锐利又阴桀,不疾不徐道:“事成了。”

男子根本不敢与他对视,而是将头低下,紧张且不安道:“算、算是成了。”

唐先生正要往棋盘上落子的手倏地定在半空。

且见他阴冷着脸缓缓转过头来,一瞬不瞬地盯着男子,将本是拿在指尖的棋子慢慢捏到手心里,愈发缓慢道:“何为‘算是成了’?”

男子听得出来唐先生已然不悦,不由将头垂得更低,“我等本已成功拖住随行的影卫,眼见就要得手,不想在城外密林间竟遭遇了伏击!”

“属下并不知当时发生了什么,待属下等人赶过去时,我方兄弟已无活口,荣亲王一行人也无一生还。”男子毕恭毕敬地将自己所见一五一十地禀告。

唐先生捏紧手心里的棋子,“尸体呢?”

“荣亲王与其世子的尸体已经被对方用黑油连同马车炸得四分五裂。”男子不敢有任何隐瞒,“属下等人已在周围找过他们的尸体,却只找得到残肢而已,连全尸都拼不完全。”

“对方的目的显然也是荣亲王与其世子,只是他们并不是要将目标生擒,而是当场取他们性命。”男子猜测,并抬头大胆地问唐先生道,“唐先生,这究竟是叶家的仇家所为,还是……别的什么和我们一样目的的人?”

唐先生并未回答男子的问题,而是朝他瞥来一记冰冷的眼神,男子顿时又低下头去,一句话不敢再多问。

“如此说来,荣亲王与其世子面目全非并无全尸?”唐先生冷冷徐徐问。

“是。”

“那你们如何确定死的就一定是荣亲王与其世子?”唐先生又问。

“因为马车上坐的就只有荣亲王与其世子而已,不是他们还能是……”男子话未说完便突然愣住,显然是想到了什么,却又无法置信。

然而唐先生却未就此事再说上些什么,只见他将手心打开,将紧捏在手心里的棋子重新拿在指尖,落在胜负尚未分出来的棋盘上,“另一边事情如何了?”

他话音才落,便见又有一男子冒着雨朝这石亭而来。

他的脚步比方才前来的这一人更匆忙,面上的神色也更凝重更急切,甚至还有些慌乱。

他也并未似先前来的那名男子一般走进石亭,而是在石亭外便朝亭子里的唐先生跪下身,不待唐先生问上些什么,便见他一记响头重重磕在雨地里,语气里尽是负罪感:“属下等人无能!未能救出少主!”

唐先生正拿起棋子的手又是一僵。

只听跪在雨水里的男子又道:“属下等人潜进荣亲王府时那禁苑里已被大火烧了起来!禁苑的护卫道是少主自早间进去之后便没有再出来过!”

“前边雨水停过一阵,护卫说大火应该就是那会儿烧起来的,也不知禁苑里的那处宅子是用的什么特别的材料还是着了什么邪,那大火在雨里也灭不掉!”

“有一护卫与一婢子冲进去救人了,却没见再出来。”

而且那大火就像是……就像是少主自己在里边烧起来似的。

男子正要将自己心中猜测道出来,却听唐先生咬牙切齿般问他道:“确定大火烧起来时她就在里边不曾出来过?”

“属下——”

“尸体呢!?”唐先生再次将棋子捏进手心,拳头捏紧得好似要将这枚棋子碎成齑粉才罢休,根本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你们亲眼见到她的尸体了!?”

“去找!”此刻的他与前一刻的他判若两人,他再也维持不住冷静,霍地掀翻了面前的棋盘,甚至厉声喝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掘地三尺也也要把她给我找到!”

他可以不在意叶家的祭品是死还是活,但他绝对不能失去那个小哑巴!

唐家秘宝,全天之下只有她一人知晓!

“是!”跪地的两名男子何曾见过向来冷静自若的唐先生这般失态,双双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们正待退下,却又被唐先生唤住。

“将唐家少主尚在人世,即是荣亲王世子身边的那个哑巴侍婢的消息放出去。”唐先生看着散落一地的棋子,眸中尽是藏不住的阴桀与狠厉。

叶谨那儿迟迟不见有动静,想必是叶诚将上回那个哑巴来见过他的消息按了下来并未报给叶谨,否则那个哑巴怎可能安然无恙地活到今日?

他早该想到的。

唐先生几乎要将自己的拳头给捏碎。

本要退下的两名下属看着满眼阴厉的唐先生,无法置信道:“唐先生,若是少主还活着,您这般……可是在将少主置身于危险之中啊!”

“我如何行事,还需要你等来教吗?”唐先生阴阴冷冷地朝他二人看过来。

两人不寒而栗,连忙躬身低头,“属下不敢!属下……告退!”

待二人退下后,计划失败以致全然失了冷静的唐先生更是一脚踢翻了本是放置棋盘的小案,将其踢出石亭,翻倒在雨水中。

一个无依无靠且粗鄙不堪的哑巴竟也敢同他作对!

看来是他对她太仁慈了,那便休怪他心狠手辣!

叶昭作为叶氏嫡系血脉,叶氏每一场重大的祭祀他都必须参与。

只是至今为止,他尚无进入“圣地”的资格。

能有资格进入圣地的,唯有神祇选中的祭师,祭品,姬氏圣女以及叶氏族长。

他一直都知道他有一个孪生兄弟,他们二人之间,只相差了两刻钟。

他是叶昭,是兄长,他是叶晞,是阿弟。

只是,他们二人之间,从未见过,甚至连靠近,都不曾有过。

他们唯一一次离得最近的时候,是他们五岁时的深冬时节。

幼时的记忆大多都已模糊,但那一日的记忆,他脑中至今仍旧清晰。

他始终清楚得记得那一年深冬的雪厚实又冻人,那一年的雪是迄今为止他见过的最大的一场雪,他被父亲要求跪在“圣地”外,跪在寒天冻地中,以最虔诚的心等待着他们叶氏一族最神圣的祭祀。

可那时候,五岁的他除了冷,什么都感觉不到,也体会不了。

他甚至没有办法理解,他眼前那个明明透着光亮却又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血盆大口的洞窟为何能是他们叶氏一族的“圣地”。

当时的他只是被父亲告知,那与他从未相见过的阿弟将作为叶氏有史以来最完美的祭品献祭给他们叶氏的神祇,作为叶氏嫡子以及兄长的他定要在这圣地之外诚心为这一场神圣的祭祀祈福。

父亲打小对他要求严苛,年幼的他跪在圣地外已然冻得全身麻木却不敢动弹,只是当大雪将他浑身都覆盖住时,他终还是在冰寒之中失去了最后一丝意识。

那时他在想,为何要拿阿弟来祭祀神祇?

阿弟,会死吗?

后来他醒过来时,他以为从来就没看过他一眼的母亲会来看看他,就算她不会像别人的母亲那样抱抱他,但至少会来看一看他。

可他等啊等,等了一年又一年,都没能等到见上母亲一面。

眼中本来就没有他的母亲,在他们五岁深冬时节的那一场大雪之后,再也没有看过他一眼,甚至他前去找她,她都拒绝相见。

后来他才知晓,母亲眼中从来就只有他那个从未见过面的阿弟而已。

不知何时起,他心中逐渐对他的祭品阿弟生了恨意。

饶是从未有过交集,他对他的恨意却是与日俱增。

而与其说是恨,倒不如说是嫉妒,更为准确。

因为不仅母亲眼中心里只有他,便是见多识广的叔父也都偏爱极了他,甚至愿意以自身的自由来换他离开那个从不见光明的洞窟。

就连父亲,也很少正眼看他。

明明他也是父亲母亲的孩子,是叶氏的嫡长子,也明明他比他的所有兄弟都要努力,为何他们却都……不爱他?为何他们眼中只有那个祭品,那个怪物?

叶昭已经想不起来,那曾经在他心中让他想要与其一起长大的阿弟不知不觉间就成了他心中的怪物。

此时他被自己的亲生父亲缚了手脚绑在这张白玉祭台上,看着洞顶被四周的灯烛映得明亮到刺眼的古老图腾,听着身旁父亲对他从未有过的温和又慈爱的话,他终是明白了。

该被恨的人,应该是他。

他才是本该被选为祭品的那一个孩子,只因尚在襁褓中的他们被带至神祇面前时,阿弟比他先一步睁开眼。

一直以来,都是阿弟在代他承受苦难。

母亲与叔父也并非不待见他,而是看到他,他们总会想到一直生活在苦难之中甚至至死都活在苦难之中的阿弟……

而他,又对阿弟做了什么?

这是叶昭第一次进入“圣地”,然而他却觉这圣地比他五岁深冬时节跪在外边时候的那场大雪更冻人。

寒意遍布他全身。

然而他却无法动弹,便是他的意识都变得模糊又混沌。

他知道,是他进入圣地前父亲亲手递给他的那碗汤作祟。

如今,他终是要为阿弟偿还他这些年亏欠他的了吧?

叶昭觉得自己该是害怕的,可想着他们五岁时的那一场冷到骨髓里般的大雪,看着满面慈爱的楚帝手中高高举起的奇怪锋刀,他竟非但不觉害怕,反还有一种释然的感觉。

那个时候,他连阿弟的哭喊声都没有听到。

他连一丁点的哭喊声都没有发出。

明明……是比取其性命还要疼的折磨。

“孩子,能为我族神祇献出你的性命,是你今生之幸与无上荣光。”楚帝面对着佛龛里的高大神祇,明灯于他眸中跳跃,仿佛燃烧着最虔诚也最疯狂的光。

他双手握着叶氏一族传承了数百年之久的长刀,毫不犹豫地对着祭台上的叶昭胸膛刺下!

他想过了,阿昭不是最完美的祭品,远没有完美祭品那般的承受力与忍耐力,今番取他眼睛怕会让他无法承受疼痛而致暴毙,如此一来不仅无法完成献祭,更是会令神祇震怒。

与其如此,不若这一举直接献出他的脏腑,如此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刀锋上锋利的白芒刺得叶昭闭起了眼。

血水喷溅!

作者有话要说:我来更新了!

最近太累,都没能回复仙女们的留言,太不应该了!不过仙女们的留言我有看的嘿嘿嘿,o(╥﹏╥)o你们的留言就是我码字的动力,太心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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