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朝珣敏感自卑,但他没想过,朝珣会悄无声息地逃跑。
他问郝兴臣:“你什么时候回来上学?”
郝兴臣说:“不知道。”
秋天的叶子慢慢从树上落下,江夕迟沉默了很久,久到郝兴臣站起身准备要走了,才听到他说话。
“你走了,他回来就没有朋友了。”
江夕迟的声音化在秋风里,薄薄的,凉凉的。
郝兴臣幽幽叹了口气,拖了一个长长的音。
“他那个性子,不会回来了…”
江夕迟枕着手臂,闭着眼睛,秋天的风逐渐砭人肌骨,把皮肉吹成凉的,把心也吹成凉的。
聚与散,便如一把银沙。江夕迟知道人的一生总在迷失、散落,他只是没想到,这会来的这么快,这么猛,从春天到秋天,再到冬天,一年年过去,余痛犹存。
不是没想过忘记他重新来过,这么多年,叫他一个人苦等朝珣,这太不公平。
大学里不少女孩子爱慕他,认识的,不认识的,趋之若鹜。
甚至有老师给他介绍过女朋友。
他也试着和别人相处,学着把朝珣从心里赶出去。为此,他有努力过,也妥协过,只是和那些人相处,情再难浓,心再难开。
再看见他时是在医院,想想真是荒唐,他在医院醉醺醺大闹一场,许多人看他笑话,他挤在人群里,远远看他一眼,险些认不住这是他的朝珣。
他似乎有了新的朋友,一个很健谈的男人,头上打了发蜡,他喊他“老胡”。
没有从前的扭捏和小心翼翼,也没穿他从前最喜欢的粉色,他裹着一身黑,胳膊上的肌肉裹着西装也能看到,他醉着大笑大哭,除了那张脸,哪里都不像他的朝珣。
那汪水一样的平静被搅散,以为可以无动于衷,但只是看了一眼,方寸已乱。
许许多多的愤怒和难过,被搅弄着一齐浮出水面,他那点耐心和温柔,在时间的摧残下,实在所剩不多,很难再匀出来给他。
——不要再来招惹我,不然我会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推开你。
他这样想着。
但人可以控制住自己的手和脚,心却不受控制。
到了夜里,一想到他也在这座城市,他便控制不住的烦躁。
朝珣给他发消息了。
看到那条消息,他心中怒火翻涌,险些把手机砸在地上。
这么多年,他给他发消息,他从来不回,他以为对方换号了,没想到到了这时候,居然用了个那么荒唐的理由,约他见面。
在那个小酒吧,朝珣喝的醉醺醺,江夕迟发觉自己每说一句话,他看起来都很难过。
江夕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做出这样一副姿态,好像他还爱他,他还放不下他一样。
明明他是最放得下的人,说走就走,比风跑得还快,现在又回过头来,摆出这幅姿态,他以为还会有人信么?
他自己就是不信的。
只不过…这人的眼泪,实在让人心烦。
江夕迟有时会好奇,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爱哭的人。
他送他回酒店,他喝的醉醺醺,似乎很不舍得他。于是他留下来,他在那个昏暗的酒店房间欺负他,看他卑躬屈膝讨好他,看他小心翼翼又小心翼翼,看他泪水糊满了整张脸。
他觉得自己该很快活才对。
但奇怪的是,快活只有一瞬,看他窝在被子里,睫毛湿的不成样子,他只觉得烦躁,没有一点成就感。
这股子烦躁,在他第二天上班得了空看了眼手机,瞄到那条短信时,到达了顶峰。
要走?
滚吧,滚得远远的,别再回来最好。
他看着那条短信,怒不可遏,晚饭也没什么胃口吃,他在键盘上敲了许多字,又一个字一个字删掉。
最后他实在无法忍受,一个电话打了过去。
想说的话有很多,想让他滚,滚得越远越好,然而,电话接通的那瞬,听到对面那道熟悉的声音,不知为何,他嘴里的话就从“滚”,变成了“滚过来”。
江夕迟鲜少有那么冲动的时刻,那一瞬间,他脑子里闪过无数种教训他的方式,独独没有叫他走这个选项。
太便宜他了。他这样想。
他开始抽烟,他很少抽,只有在很烦的时候,才会抽几根。
然后朝珣来了。
像个落魄的流浪狗,他朝着他摇尾乞怜。
江夕迟没想过要收留他,他只是想得到一个答案,仅此而已。
然而,朝珣不肯给他一个明确的答案,他只是含含糊糊又含含糊糊,透露出那么一点点,他为何选择流浪。
江夕迟没想到,只是那么一点儿,铺天盖地涌上来的情绪就他几乎无法招架。
从前总有人说他心肠冷,他自己也认,然而那一瞬间的动容,让他不得不承认,他大概是,把所有的耐心和心软都放在了他身上。
他们亲吻,他们**,虎皮猫在屋里走来走去。
偶尔几声猫叫,盖不住屋里渐浓的喘息声,在那乱掉的呼吸和心跳里,江夕迟恍惚间,觉得他似乎找回了他的朝珣,他那丢失的那半截青春。
这来得太晚,遗憾已经陪他走过了许多年光阴。如今,他长大了,朝珣也长大了。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才停下来,江夕迟好似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同样阴云密布,雷声轰隆,他像被魇住了一样,沉沉睡着,怎么也醒不过来。
后来耳边有细碎的说话声,他被吵醒。
他睁开眼,侧过头看着枕边那人翕动的唇,意识到,很长很长的梦结束了,接下来还有很长很长的人生。
第49章番外·朋友
江夕迟对着镜子在穿衣服,耳边有人在哼歌,断断续续的几个音节,不成调子,江夕迟扣上衬衫扣子,镜子里忽然出现另一个人的脸。
身后贴到一片温热的胸膛,细密的吻贴在他的脖颈,江夕迟喉结滚动两下。
曾经撂下的狠话好似过眼云烟,他到底也没能狠狠推开他。
他只是顿了顿,淡淡地问:“你不回去上班了?”
朝珣说:“再等两天,舍不得你。”
江夕迟拍了拍他的脑袋,说:“松开,我要去上班了。”
朝珣搂着他的腰磨磨蹭蹭不撒手,像个黏人的大狗,“再等等…”
江夕迟扭过头,反搂着他的腰把他抵在墙上,眸色深沉,低低地问他:“你在撒娇吗?我可不吃这一套。”
朝珣于是露出一个有点讨好的笑,“再等等嘛。”
他明明个子很高,走在街上也是看上去很强势的人,却总是习惯在江夕迟面前把自己放得很低。
这让江夕迟,竟然很想欺负他。
他眼睛很亮,看着江夕迟:“我可以亲你吗?”
江夕迟说:“不可以。”
朝珣撇撇嘴,说:“好吧。”
江夕迟叹了口气,“你能不能坚持一下。”
朝珣不知所指,“什么?”
一个吻贴了上来,朝珣悄悄红了耳朵。
江夕迟说:“别以为万事大吉了,我很难追的,你要用功。”
他话音刚落,朝珣便缠了过来,朝珣凑到他嘴边说:“好的,我用功…”
然后两个人的唇就贴在了一起,他从江夕迟这儿讨了个深吻,吻到最后两人的呼吸都有点乱。
江夕迟说:“这么主动?”
朝珣说:“想和你更亲密一些。”
江夕迟的衬衣才系上,又险些被脱下来,唇舌之间的热气让人脸热,朝珣一双眼没什么勾人的,却叫江夕迟眼里一暗,他重新整理了下衣服,说:“等我回来。”
朝珣说:“好。”
江夕迟听到这个字又顿了顿,他扭过头,看了眼他,拿起架子上的休闲外套,说:“听你说了太多遍‘好’了,等有一天,我希望你能和我说说你的‘不好’。”
朝珣怔愣的时候,江夕迟已经出了门。
朝珣等到他走了很久,还盯着那扇门发呆,江夕迟的那句话萦绕在脑海,他有些恍惚。
可以说吗?
真的…可以吗?
他失魂落魄,坐在镜子前面呆呆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他细心观察着自己脸上所有的表情,试图分辨出那是种什么样的情绪,但他脑子一片空白。
刚刚从这座城市里搬走的时候,他在自己的新家,也曾这样数次端详过自己的脸。
哪个角度会稍微好看一些,什么表情会显得自己不那么怯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