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苍狴·其九(1 / 1)

宋若翡不知这李盼娣具体经历过如何悲惨的过往,亦不知她口中的“他们”究竟是如何作威作福的,当然没有立场因为李盼娣对“他们”的死亡感到喜悦而横加指责。

他突地想起了李新雪所描述的惨状,担忧地问李盼娣:“你回过家了么?见到家人了么?”

李盼娣摇首道:“我约莫一盏茶前才抵达李家村,然后,我便遇见了那怪物,那怪物拍碎了我所乘坐的马车,吃掉了监视我的人。”

“喏,这便是马车的残骸。”李盼娣指了指十丈开外的一片菜园子,她不敢细看那菜园子,立刻转过了头去。

宋若翡顺着李盼娣所指望去,果然看见了马车的残骸,而马车的残骸旁边便是横七竖八的人骨。

李盼娣又指着不远处的一户人家道:“那儿便是我的家,奇怪的是里面一个人也没有,满地尽是黏黏糊糊的东西,恶臭冲天,有点像呕吐物……难不成……难不成阿爹、阿娘他们都被那怪物……”

她凝视着宋若翡道:“四哥在哪儿?阿爹、阿娘他们是否与四哥在一处?”

宋若翡不答,向着李盼娣所指的那户人家走去。

许是人体已彻底融化的缘故,全然看不出丁点生前的模样了,且由于时间过长,颜色大体呈红褐色,且交织着乳白色,确如李盼娣所言,有点像呕吐物。

他一时间不知是否该告诉李盼娣她的阿娘、大哥、六弟以及七妹便是这些呕吐物。

李盼娣向宋若翡哀求道:“你带我去见他们好不好?”

宋若翡试探着问道:“你不恨你的双亲将你卖入花楼么?”

“不恨。”李盼娣微笑着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总不能全家一起饿死罢。卖了我,至少能让他们温饱一年半载。”

有李新雪的例子在前,宋若翡对于李盼娣的回答并不讶异。

李新雪与李盼娣被卖入宫中做内侍的二哥、三哥或许亦不恨双亲罢?

李家的孩子们孝顺得几近愚昧,甚是可怜。

他暗自叹了口气:“你且将村里头剩下的老弱病残集合起来,在村口等我,我带你们走。”

李盼娣并不应承,而是道:“你会带我去见四哥么?四哥过得好么?我已有好多年不曾见到过四哥了,爹娘他们呢?他们过得好么?”

所以李盼娣根本不知晓李新雪被卖入南风馆了?

李盼娣瞧来与李新雪差不多年纪,估计只差一两岁,李盼娣是先于李新雪被卖入花楼的罢?

宋若翡避重就轻地道:“若是有机会,我会带你去见你四哥,至于你爹娘他们并没有与你四哥在一处,我也不知他们身在何处。”

“村里出了这等怪事,爹娘他们应当早已离开了罢?”李盼娣目不转睛地盯着宋若翡,像是在乞求宋若翡对于她的猜测的肯定。

“应该如你所料罢。”宋若翡催促道,“那怪物不知何时会再回来,你快些去罢。”

“嗯。”李盼娣乖巧地颔了颔首。

而宋若翡自己则是从村尾起,一户一户地搜查着,企图找出关于那怪物的蛛丝马迹。

此前,他未曾听闻有怪物作祟,那怪物最先出现于李家村,定有其缘由。

可惜,一直找到村口,他仍是一无所获。

他走进最后一户人家,这户人家里头还算干净,并无任何类似于人体残留的东西。

他方要出去,左足足踝猝然被甚么活物抓住了。

难道那怪物这么快便去而复返了?

他举起铁锹,垂目一望,映入眼帘的不是那怪物的蛇尾,而是一只满是皱纹人手。

人手是从床榻底下伸出来的,他正犹豫着其中是否有诈,一把苍老的嗓音乍然响起:“救救老身,姑娘,救救老身……”

他谨慎地低下身去,朝着床榻底下望了一眼,确认这手的主人乃是一老妪,方才向着老妪伸出了手去。

老妪松开他的左足足踝,转而抓住了他的手,抓得很紧,指甲几乎嵌进肉里,是因为他乃是老妪惟一的浮木么?

在他的帮助下,老妪顺利地从床榻底下出来了,惊魂未定地道:“老身听到外头有尖叫声,吓得躲了进去,没想到,崴了脚,人老了,不中用了。”

老妪被扶起后,顺势倒入了女子怀中,而后冲着女子雪白的咽喉松开了牙齿。

鲜美的肉/体近在咫尺,她馋得直咽涎水。

村口有人,距离这儿不远,万一他们听得动静便不好了。

这猎物定是她的,不急于一时。

然而,人肉的香气不断地往她鼻尖钻,一再地引诱着她。

忍耐不了了,不若立刻将其拆骨入腹罢?

宋若翡正环顾四周,浑然不觉,猛地被咬住了咽喉,方要反应,一只猪蹄忽地飞了过来,逼得他怀中的老妪吃痛地后退了几步,与此同时,涎水从她嘴巴里奔涌了出来。

紧接着,他似乎产生了幻听——“愚蠢的狐媚子,你到底是来救人的,抑或是来送命的?”

他循声望去,居然真的瞧见了虞念卿。

虞念卿行至宋若翡身侧,一脚踩住了老妪的脑袋,后又嫌弃地道:“你竟敢骗我要去同那李新雪风流快/活,哼,我若是不追上来,你恐怕已经被咬死了。”

宋若翡不敢置信地眨了眨双目,继而一把抱住了虞念卿,东摸摸西摸摸,确定虞念卿身体完好,才道:“念卿,你不是生娘亲的气了么?你为何要追上来?你不害怕么?你又是如何寻到这李家村的?”

“你的问题真多,先离开再说。”虞念卿被宋若翡摸得面孔生红,假设他是甫及笄的女子,而宋若翡是已及冠的男子,他定会痛斥宋若翡乃是登徒子,不过假设仅仅是假设,他为从面孔处传来的滚烫而感到不解,最终归结于他面薄,而宋若翡恬不知耻,对他动手动脚。

“好罢。”宋若翡用锦帕将老妪的嘴巴塞住,四肢绑紧,并将她提了出去。

老妪上了年纪,双足谈不上多灵活,但显然没有崴着。

宋若翡真心实意地致谢道:“念卿,多谢你。”

虞念卿有些不好意思,口中却道:“你是该多谢我。”

宋若翡含笑道:“救命之恩,自当涌泉相报。”

虞念卿没好气地道:“你这涌泉相报不会把我淹死罢。”

“娘亲怎么舍得淹死小念卿?娘亲疼爱小念卿还来不及,小念卿如此误解娘亲,直教娘亲心若刀割。”宋若翡还装模作样地吸了吸鼻子。

他原本处于惶惶之中,惶惶于那怪物长着蛇尾,惶惶于自己的胆怯,惶惶于自己或许除不掉那怪物,惶惶于自己或许保护不了村民,惶惶于自己或许没命回去向虞念卿解释……

不过虞念卿一出现,惶惶的情绪当即被一扫而空,他竟有了开玩笑的兴致。

虞念卿听得此言,登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宋若翡见状,正色道:“念卿,此处可能还有食人怪,你且小心些。”

“少操心我,顾好你自己罢。”虞念卿将自己身侧挂的剑抽出来,递予宋若翡,“拿着,防身。”

——他在追踪宋若翡的途中经过一铁匠铺子,以防万一,买了两把剑。

待宋若翡扔掉铁锹,接过剑后,他将余下的那把剑抽了出来,护于自己身前。

他曾练过剑,虽不精通,但总比赤手空拳好。

“小念卿较娘亲周全许多。”宋若翡未曾练过剑,不会使剑,于他而言,还是发髻上的玉簪子更为称手些,但他自然不会拒绝虞念卿的好意。

虞念卿走在前头,眼观八路,耳听四方,幸而一直到他们走出这户人家,都没有再出现一个食人怪。

宋若翡押着老妪,步入了日光之下,他这才发现虞念卿左颊上生着几道新鲜的划痕。

“念卿。”他唤了一声,关切地道,“你途中出了何事?”

虞念卿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左颊,不肯说。

宋若翡逼问道:“念卿,究竟出何事了?”

“我……”虞念卿凶巴巴地道,“我才不要告诉你这狐媚子。”

宋若翡抬手扣住虞念卿的下颌,细细端详着虞念卿的擦伤,其后,望住了虞念卿的双目:“念卿,告诉我发生了何事?”

虞念卿不看宋若翡,语气平淡地道:“我摔下马了。”

宋若翡揉了揉虞念卿的发丝:“念卿定是因为太过关心娘亲的安危,才会摔下马的,娘亲不会嘲笑念卿的,放心罢。”

“你这狐媚子不安好心,素来爱嘲笑我,我才不怕。”虞念卿这般说着,却是松了口气,“还有,我才不是因为太过关心你这狐媚子的安危,才会摔下马的,而是因为道路异常崎岖。”

道路确实崎岖,但他之所以摔下马,是因为他不善骑马,又催着马儿快些跑。

宋若翡附和道:“我儿说甚么都对。”

虞念卿不屑地道:“我才不是你儿。”

一人一妖走到村口,宋若翡扫了一周老弱病残,后又问李盼娣:“仅有这五人?”

李盼娣答道:“我只找到了这五人。”

“我们启程罢。”宋若翡自己在搜查的过程中,除了这要吃人的老妪,一个活人都未见到,应该不会有遗漏。

这村中并无任何能乘坐的工具,想来是被先离开的人带走了,故而,他们只得徒步。

虞念卿让年纪最大,行走不便的老翁坐在了自己的马儿上头,自己则牵着缰绳,同宋若翡一道步行。

两个时辰后,他们在一茶肆暂歇。

又两个时辰后,除宋若翡与虞念卿外,所有人均已走不动了。

正巧前头有一破庙,一行人便在这破庙歇下了。

宋若翡扫视村民,问道:“那怪物第一次出现是何时、何地?”

行走不便的老翁道:“好像是五日前。”

其他村民纷纷道:“的确是五日前。”

五日前便是李新雪的亲人们丧命的那一日。

宋若翡对李盼娣道:“劳烦李姑娘去打些水来。”

李盼娣敏锐地觉察到宋若翡此言是为了将她支开,遂直截了当地问道:“我听不得么?”

宋若翡淡然自若地道:“李姑娘怎会听不得,水已喝光了,因而我才会劳烦李姑娘去打水。”

李盼娣狐疑地道:“当真?”

宋若翡不及阻止,一年约不惑,左手畸形的农夫模样的男子突然道:“那怪物第一次出现在李赌棍家。”

“李赌棍……”李家村人大多人姓李,有着或深或浅的血缘关系,为了方便区分,村民们会以营生或者特质互相称呼,而自己的父亲便被称作李赌棍,李盼娣霎时双目盈泪,“阿爹、阿娘、四哥、六弟、七妹都不在了么?”

“原来你是李赌棍家的小五盼娣。”农夫歉然地道,“你长成大姑娘了,俺没认出你。”

李盼娣追问道:“他们到底怎么样了?还活着么?”

“俺不知该不该告诉你。”农夫欲言又止。

“他们皆已不在了罢?”李盼娣的眼泪夺眶而出。

一身体瘦弱的妇人道:“你阿爹失踪好几日了,你四哥五日前回来过一趟,到处找你阿爹,但没找到,你阿娘、六弟、七妹听说是死了,融化了。”

“所以我以为是呕吐物的东西是我的阿娘、六弟以及七妹?”李盼娣咬了咬唇瓣,“我要去为他们收尸,再去将阿爹找回来。”

宋若翡拦住了李盼娣的去路:“不可,你孤身前去,无异于自寻死路。你不想见你四哥了么?”

李盼娣泪眼朦胧地道:“我四哥真的还活着么?”

宋若翡肯定地道:“他还活着,我今日卯时方才与他分别,我去了李家村,让他回了郓县。”

“但我还是想去为他们收尸。”李盼娣欲要越过宋若翡,却闻得宋若翡道:“你想让你四哥为你收尸么?你好容易重获自由,若不珍惜,如何对得起过去苦苦煎熬的自己?”

李盼娣过不去自己心里的那一关:“阿爹不知去向,定然安好,我可姑且不去寻他。可是……可是……阿娘、六弟、七妹他们……我便眼睁睁地任由他们发臭发烂么?”

宋若翡劝道:“待我杀了那怪物,你再为他们收尸可好?李姑娘,莫要教你四哥失而复得,得而复失。”

“好罢。”李盼娣拿起从村里带出来的八只水壶,“我去打水。”

宋若翡不放心,对虞念卿道:“念卿,麻烦你看住她。”

李盼娣乃是那李新雪的五妹,宋若翡与李新雪很是亲昵,宋若翡适才的注意力一直在李盼娣身上,视我为无物,而今用得着我了,终是理睬我了。

虞念卿腹诽了一通,别别扭扭地扯了一下宋若翡的衣袂,才不情不愿地跟上了李盼娣。

宋若翡不懂虞念卿为何要扯他的衣袂:“念卿,你可是有话要说?”

虞念卿回过首去,瞪着宋若翡道:“我讨厌你。”

话音未及落地,他已出了破庙。

宋若翡满腹疑窦:念卿既然讨厌我,为何要扯我的衣袂?总不能是扯我的衣袂出气罢?

作者有话要说:救命之恩当然应该以身相许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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