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六日过去了,距离上苍狴在暗香阁屠/杀拢共过去足足二十日了。
以免人心惶惶,程桐封锁了暗香阁一案实乃苍狴所为的消息,且并未公开死亡人数。
不知是谁人说暗香阁那案子乃是一出由于争风吃醋而导致的血案——两位公子为了争夺一名小倌儿大打出手,最终酿成了惨剧,三人无人生还。
百姓以讹传讹,再添些油,加些醋,一时间暗香阁一案竟成了一个传奇故事,还有卖弄笔墨糊口的书生将之写成了话本。
次日乃是虞老爷子五十又五的冥诞,因为是过世后的第一个冥诞,宋若翡颇为重视,一早便提着食盒,坐上马车,带着虞念卿往虞家祖坟去了。
半个时辰后,一人一妖已立于虞老爷子坟前了。
宋若翡将菜肴与果物从食盒当中取了出来,一一摆开,点上蜡烛,插上香,而后才对虞念卿道:“跪下,给你爹爹磕头。”
虞念卿当即跪下身去,磕了三个响头。
宋若翡在一旁低语道:“请你保佑念卿万事顺遂,逢凶化吉。”
待虞念卿站起身来,宋若翡亦向虞老爷子磕了头。
不知虞老爷子倘使地下有知,得知他李代桃僵会是甚么反应?
上过坟后,马车堪堪进城,猝然有些微属于苍狴的气味没入了宋若翡的鼻腔。
他抬首望住了虞念卿:“念卿,你可嗅到甚么气味了?”
虞念卿摇了摇首:“我甚么都没有嗅到。”
宋若翡令车夫将马车停下,兀自下了马车。
气味是从羊肠小道深处传出来的,他小心谨慎地循着气味而去,听见虞念卿的足音,过首去,朝虞念卿使了个眼色。
虞念卿并不听宋若翡的话,反而紧紧地跟上了宋若翡。
宋若翡不想闹出动静来,万一引起了苍狴的注意,这羊肠小道躲无可躲,他与虞念卿怕是得同虞老爷子一样,埋入虞家祖坟了。
是以,他不得不任由虞念卿跟着他。
不一会儿,他看见了一名少年,少年正坐在院子里,啃食着一头黄犬,黄犬的脑袋已被啃掉大半了,毛茸茸的身体却不断颤动着,必定还有意识。
少年仰起首来,露出了猩红的唇瓣与牙齿,猩红中还混杂着不少黄色的毛发。
他马上又埋下首去,欢快地吸食起了黄犬的脑髓。
宋若翡清楚自己已救不了黄犬了,因而并不轻举妄动。
这少年身上散发着苍狴的气味,不算太浓烈。
倘若这少年便是苍狴,是因为苍狴变成了少年,所以气味减弱了?
这少年长得与苍狴全无相似之处,或许并不是苍狴,不过是沾染上了苍狴的气味而已。
但这少年如果并不是苍狴,如何解释这少年生啃黄犬的原因?
远古时期,凡人尚未掌控用火的技巧,茹毛饮血实属应当,可现如今,哪里还有人会生啃黄犬?
是苍狴对这少年做了甚么,导致少年做出了这等事?
苍狴既能将那老妪变成食人怪,那老妪既能将那老翁变成食人怪,对于苍狴而言,将少年变得茹毛饮血定然易如反掌。
少年已将黄犬的脑髓吸食干净了,继续啃咬黄犬的脖颈。
黄犬一动不动,身体耷拉,显然已气绝了。
不论如何,先将这少年制服,再言其他。
宋若翡下定了决心,趁着少年掰开黄犬的胸腔之际,飞身而起,一掌劈向了少年的后颈。
他并未使出全力,生怕少年并非苍狴,害了少年的性命,但少年若是凡人,这一掌足够少年昏厥了。
下一息,少年阖上双目,整个人栽进了血泊之中。
宋若翡变出麻绳来,正欲将少年绑了,未料想,少年居然猛地坐起了身来,冲着他微微一笑。
见状,他唯恐少年有何了不得的手段,后退数步,护在虞念卿身前。
紧接着,少年从黄犬胸腔里头掏出了心脏,朝着他掷了过来。
那心脏擦过他的左耳,击打在了他身后的墙上,随即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变得模糊不堪。
这少年是准头不好,还是刻意为之?
他正思考着,少年又撕下一块犬肉扔向了他,这一,犬肉甚至连他的耳朵都没能碰到。
实在奇怪。
少年此举假若是为了争取逃跑的时间,少年为何仍在原地?
少年此举假若是为了攻击他,威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他试着向少年搭话:“你是否遇见了一头人身蛇尾的怪物?”
少年歪着脑袋,好似听不懂他的话,再度抓了一只犬耳往宋若翡身上一丢。
虞念卿突然提醒道:“狐媚子,有人来了。”
果不其然,有一名妇人从少年身后的矮屋里走了出来。
妇人毫不恐惧地走到一身是血的少年面前,将少年扶了起来,见少年手上抓着黄犬的尸体并不讶异,只是无奈地道:“阿黄陪了你这么多年,你竟然……罢了,你一身是血,将阿黄放下,进屋沐浴罢。”
宋若翡出声道:“敢问令郎为何会生啃阿黄?”
妇人叹了口气:“我儿原本是个健康的孩子,为了谋生,他在暗香阁做小厮。二十日前,暗香阁出了事,与风花雪月无关,而是……”
她压低了声音:“我儿从暗香阁逃家之时,脑子较而今正常些,他告诉我,暗香阁内不知为何进来了一头怪物,人身蛇尾,杀人不眨眼。之后,我儿便发了高热,足足烧了三日,据大夫说是受了刺激。高热好容易退了,他一醒来,便生啃了一只老母鸡。”
所以这少年身上属于苍狴的气味是当时沾染的?
所以这少年当真是受了刺激?
宋若翡满腹疑窦。
妇人见宋若翡身后不是肉块,便是心脏、犬耳,解释道:“我儿是想与你玩耍,才这么做的,望你勿要见怪。”
少年揪住妇人的衣襟,口齿含糊地道:“阿娘,阿娘有怪物!有怪物!”
“莫怕。”妇人歉然地对宋若翡道,“失陪了。”
话音落地,她令少年放开了黄犬,进而扶着少年进了屋去。
宋若翡瞧着犬尸与一地的血液,转身叩开了邻人家的门。
开门者乃是一中年男子。
宋若翡状若惊恐地一指不远处的心脏:“我途经此地,请问这儿是不是有人被杀了?”
中年男子乍然见得一颗心脏,吓了一跳,继而见得了犬尸,才松了口气,否认道:“隔壁家的儿子大抵又发病了罢?据说是受了甚么刺激,成了傻子。“
宋若翡又问了附近的几户人家,说辞都差不多。
要么是苍狴串通了所有人,要么是少年当真受了刺激。
他侧过首去,对虞念卿道:“我们去罢。”
一上马车,他便询问道:“念卿,你是如何想的?”
虞念卿答道:“少年的面孔与那日见到的苍狴的面孔截然不同,他绝不可能是苍狴,除非苍狴能改变自身的容貌。且他如若是苍狴,妇人与其他人为何要做他的帮凶,受了他的胁迫么?他是真的受了刺激罢。”
宋若翡疑惑地道:“要是少年仅仅是因为当时身在暗香阁,瞧见苍狴杀人,受了刺激,为何苍狴的气味迟迟不散?二十日,苍狴的气味能在凡人身上停留二十日么?李家村那些遭遇了苍狴的村民身上早已没有苍狴的气味了。”
虞念卿忽而发现宋若翡低下身来,离自己愈来愈近,近得宋若翡的唇瓣似乎贴上了他的脖颈,很是柔软。
宋若翡今日未施粉黛,一身缟素,身上仅有幽幽熏香。
这熏香势如破竹地将虞念卿团团围住了,使得他陡生恍惚。
他下意识地连连后退,那宋若翡却是步步紧逼。
须臾,他的背脊抵上了车舆内壁,退无可退,宋若翡已近在咫尺。
他望着宋若翡犹如点朱的唇瓣,猛然过神来,厉声道:“狐媚子,你要作甚么?”
“二十日前,你近了苍狴的身,你身上却没有一丝苍狴的气味。”宋若翡又嗅了嗅自己的身体,断言道,“我身上亦没有苍狴的气味。故而,那少年假使不是苍狴,便是发生了其他的变故,不止是目睹了苍狴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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