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念卿的猜想是正确的,苍狴确实能变成人形。
那么眼下苍狴究竟变成谁了?
宋若翡明白这个答案不是他努力分析,好生思索,便能得到的。
苍狴在暗,而他们在明,苍狴何时会卷土重来?
李家村诸人已在清风客栈住了多日,平安无事,是苍狴对他们失去兴趣了,抑或是故意为之?
而从秦楼楚馆撤出来之人被程桐安排在流云客栈,苍狴迟早会知晓他们在流云客栈,到时候,苍狴是否会再次进行屠杀?
他束手无策,只得先去找程桐,程桐不在县衙,让他扑了个空,得知程桐在刘府后,他便往刘府去了。
此时,程桐正坐在刘府的大堂内,迤迤然地饮着大红袍。
这刘府的家主刘举人便是用一顶轿子将那个出身于李家村,花名为香韵的一十五岁的男孩儿从暗香阁接到府中,又将其折磨致死之人,至于到底是如何折磨的,卷宗中并没有提及。
小倌儿的性命不值钱,加之上任县令贪财,收了刘举人的贿赂后,香韵的死因从被人折磨致死变成了香韵身子骨弱,红颜薄命,暴毙而亡。
暗香阁为此同刘举人闹腾了好一阵子,当然不是因为香韵之死愤愤不平,要为香韵讨个公道,而是因为刘举人吝啬,没有给足补偿。
最终,刘举人为了息事宁人,找了上任县令帮忙,同暗香阁的老鸨达成了赔偿金额,各退一步,从五百两纹银变成了两百五十两纹银。
据说老鸨买香韵的时候,仅仅花费了十两,且香韵八岁进暗香阁做小厮,一十二岁开始做皮肉营生,足足三载,已为暗香阁赚了可观的嫖/资。
而香韵的父母连续两个月都未收到香韵寄来的家用,揭不开锅,遂赶来了暗香阁。
老鸨吃进肚子里的两百五十两纹银当然是不会吐出来的,她还反过来向香韵父母索赔一百两,声称香韵患了重疾,她为了治好香韵耗费了一百两,却无力回天。
且香韵住的那屋死过人,晦气得很,她还得找道士来除秽,超度,但她心善,这钱便不向香韵父母要了。
香韵父母信以为真,当即拔腿就跑。
一日,一名当花娘的女孩儿在家书中提及香韵,说香韵是被害死的,女孩儿的父亲将家书给香韵父母看了,他们的心思便又活络了起来。
他们再次去了暗香阁,这一回并没有进去,而是在门口恸哭,逢人便说自己儿子被暗香阁的老鸨害死了,儿子是如何如何可怜,自己是如何如何疼爱儿子,自己听闻儿子枉死又是如何如何地伤心欲绝。
不久,他们被打手赶走了,换了一处哭诉,直闹得暗香阁的生意下降了三成。
老鸨没法子,给了他们二十两纹银,将他们打发走了。
类似于香韵这样的惨剧在烟花之地层出不穷,贫寒人家的儿女命如草芥。
但程桐仍是觉得难受,他已饮尽一盏大红袍,这是第二盏大红袍了,却连刘举人的人影都没有见到。
大红袍是上好的大红袍,兰香馥郁,回味悠长,不过他实在没甚么心思饮大红袍。
暗香阁一案统共死了二十又八人,秦楼楚馆一案死了两百又九人,加起来整整两百三十七人,若不能快些找出真相,快些抓捕苍狴,后果不堪设想。
万一……万一……万一下一回受害者更多当如何是好?
他乃是这郓县的父母官,如此滔天大案不破,他如何对得起今上的提拔,如何对得起管辖内的百姓?
他的目标是令百姓安居乐业,但连性命都危在旦夕,还谈何安居乐业?
身亡的两百三十七人中绝大部分并非善人,死便死了,就当是为民除害了,可是全然无辜之人亦不少。
他思忖间,一侍女上前来,笑靥如花地道:“程大人可还要再添些大红袍?”
“不必了。”他重重地放下茶盏,茶盏一震,其中的茶水旋即飞溅了出来,濡湿了梨花木茶几,而后他摆出官威来,高高在上地道,“你家老爷再不出来见本官,本官定要治他一个不敬之罪,本官官拜五品,他区区一举人,哪里借的胆子敢让本官等这样久?”
侍女大惊失色,“噗通”跪下身去,向程桐磕了个头:“程大人请息怒,我家老爷当真是有要事要办,并非不敬程大人。”
“是么?”程桐不紧不慢地道,“本官再等他半盏茶,他若再不现身,便休要怪本官同他不客气了。”
“奴婢这便去问问老爷是否已将要事办完了。”侍女疾步而去,到了花厅。
花厅内,年逾六十的刘举人正与美妾调/笑,见侍女慌慌张张的,没好气地道:“程桐那竖子还没走?”
侍女颔首道:“老爷,你还是快些去见见程大人罢,程大人说老爷若不能在半盏茶内去见他,他便要同老爷不客气,恐怕会治老爷一个不敬朝廷官员之罪。”
刘举人识得的官员不少,且坐拥良田、商铺,日子过得威风,在这郓县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并未将新赴任的程桐当回事,正沉醉美人乡,自然懒得理会程桐。
没想到程桐如此无礼,他一面想着要联系自己认识的官员参程桐一本,一面又亲了亲新得的小妾的香腮。
小妾年仅一十三,肌肤吹弹可破,浑身上下已满是红痕了,劝道:“老爷还是快些去罢,那程大人不好相与,老爷要收拾他不急于一时,先勉为其难,应付应付他罢。”
“那竖子真是不知死活。”刘举人依依不舍地道,“还不给老爷我将衣衫穿妥了。”
小妾低下首去,乖乖巧巧地为刘举人整理衣衫,后又对刘举人道:“老爷可莫要教芙蓉久等。”
刘举人起身出了花厅,须臾,一道人影慢慢地接近芙蓉,并在芙蓉的脖颈上咬了一口,芙蓉立即昏死了过去。
那厢,程桐见刘举人姗姗来迟,讥笑道:“刘举人难不成是在日理万机?”
刘举人心下恶狠狠地将程桐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一通,面上讪讪笑道:“这泱泱南晋,惟有圣上能称得上日理万机。”
他抱了抱拳,以示对当今圣上丛霁的尊敬,又接着道:“老朽一介不事生产,于国于民毫无用处之人哪里配得上‘日理万机’这四个字?程大人所言,老朽担不起,怕是会折寿。”
程桐含笑道:“刘举人委实有自知之明,刘举人的确不事生产,于国于民毫无用处。”
刘举人的本意是想谦逊一二,岂料,这程桐一点面子都不给他,反而顺着他的话茬,折辱于他。
他气得牙痒痒,不过识时务者为俊杰,他没必要当面同程桐起冲突,遂恭声问道:“敢问程大人此来有何见教?”
程桐淡淡地道:“本官生平吃的米都不及刘举人吃的盐多,哪里有甚么可教刘举人的,本官此来是为了向刘举人请教一事。”
刘举人客气地道:“程大人请说。”
程桐盯着刘举人因沉迷酒色而浑浊的双目道:“还请刘举人同本官说说香韵之事。”
刘举人的双目出于心虚而闪烁了一下,可他却听见刘举人装傻充愣道:“香韵?香韵是何人?”
“香韵乃是暗香阁的小倌儿,半年前,你曾点名要他伺候,还命人用轿子将他抬回了府中,次日,你着人知会暗香阁的老鸨齐嬷嬷说是要为香韵赎身,齐嬷嬷奇货可居,便要你先将香韵送回来,再谈赎身之事,而你则坚持要直接为香韵赎身,齐嬷嬷不肯,几次三番后,你不得不坦白告诉她那香韵已然身亡了。
“她向你索要五百两纹银,而你只肯给一百两纹银,一气之下,她报了官,直指你谋杀了香韵。你见事情不妙,向上任县令林知县行贿,经过林知县的调解,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只给了她两百五十两纹银,这桩案子便算是过去了。”程桐似笑非笑地道,“本官已将自己所知说了,该轮到刘举人了。”
刘举人被程桐盯得浑身发毛,佯作镇定地道:“程大人勿要污蔑老朽,老朽又非断袖,老朽不过是久闻香韵弹得一手好琴,请香韵过来弹琴罢了,他弹完琴,老朽正想将他送回去,未料想……”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未料想,香韵突发急症,居然当场没了性命,可惜可惜。”
程桐嘲讽道:“刘举人适才不是还问本官香韵是何人么?这样快便记起香韵了?”
刘举人解释道:“老朽上了年纪,记性不好,被程大人一提醒才记起他。”
程桐逼问道:“如果香韵真是因突发急症而过世,你为何不直接告诉齐嬷嬷,而是谎称要为香韵赎身?”
“这……”刘举人绞尽脑汁,道,“齐嬷嬷将香韵养到这么大,色艺双全不容易,香韵毕竟是在老朽府中香消玉殒,老朽总归要补偿齐嬷嬷。”
“这般说来刘举人当真是个大善人。”老鸨给香韵一口饭吃,请人教授香韵技艺,说到底不过是为了获取更多的利益罢了,是做生意,而非行善事。
“既然刘举人如此了解这齐嬷嬷的一片苦心,为何要同齐嬷嬷讨价还价?刘举人名下产业不少,必定不缺五百两,对你来说,五百两与穷人的五文钱无异。”程桐一语中的。
“程大人抬举老朽了,老朽哪里有那么多银钱?”刘举人愁眉苦脸地道,“老朽的儿子没出息,不争气,是个败家子,差点败光家产。”
程桐已不耐烦了:“刘举人还是讲讲香韵是如何死的罢。”
刘举人坚持道:“香韵真是突发急症过世的。”
“真是突发急症?”见刘举人连连颔首,程桐下令道,“请刘举人将府中所有人唤来,本官要一一审问。”
刘举人冲一旁的侍女使了个眼色,程桐提醒道:“刘举人可莫要耍花样。”
“老朽怎会耍花样?”刘举人瞪着侍女道,“还不快照程大人说的办。”
当时他求林县令帮忙,林县令狮子大开口不止,甚至还故意留下了证据,以便继续向他勒索。
早知道,他该当赔齐嬷嬷五百两,齐嬷嬷总比林知县容易对付。
他苦不堪言,好容易盼来了林县令被革职,以为好日子终于到了,未料到,这新上任的程桐更不好相与。
林县令仅仅是求财,这程桐却是一副要将他按罪论处的态度。
县里的卷宗是统一保管的,不知程桐可看过卷宗?不知卷宗里头可有他害死香韵的证据?
他没想到程桐此番过来是为香韵而来,早知道,他便该提前离开郓县,避一避风头才是。
然而,这世上没有早知道。
半晌,府中所有人都到齐了,包括适才同刘举人玩乐的小妾芙蓉。
程桐将所有人细细打量了一番后,直截了当地道:“你们当中谁人知晓香韵是如何死的?”
所有人不是说自己不认识香韵,便是说自己不知香韵是如何死的。
程桐并不认为刘举人已将所有与香韵有关之人处置干净了,毕竟刘举人买通了林知县,没那个必要。
他又威胁道:“你们可知知情不报乃是包庇罪?”
无人应声。
“本官知晓你们恐惧你们家老爷对你们实行报复,这样罢,你们私底下来禀报本官,本官便格外开恩,不治你们的包庇罪了。”刘举人听见程桐如是说,以为程桐要离开了,暗暗松了口气,竟见程桐拍了下脑袋。
“看本官这记性,本官险些忘了。”程桐巡睃着众人,试探着道,“这刘府是不是曾闹过蛇?”
他看见刘举人与刘少爷面色微微一变,知晓被宋若翡说中了。
苍狴上半身乃是人身,下半身却是蛇尾,苍狴如若出身于李家村,沦落于暗香阁,且曾是凡人,苍狴之死定然与蛇有关。
苍狴便是香韵,香韵被刘举人与刘少爷害死后,成了苍狴。
之后,香韵一心报仇,屠了李家村,屠了暗香阁,又屠了其它的秦楼楚馆。
至于眼前的刘/氏/父/子,待香韵养好伤后,必然不会有命在了。
刘举人故作疑惑地道:“程大人怎认为刘府曾闹过蛇?刘府可从未闹过蛇。”
“刘府既然从未闹过蛇,为何本官听齐嬷嬷说香韵之死与蛇有关?”程桐其实并不清楚刘府是不是曾闹过蛇,为了试一试刘举人,才会那么问。
齐嬷嬷也就是暗香阁的老鸨,早已被苍狴自双足起一寸一寸地吃掉了,还被苍狴咬爆了头颅。
他封锁了暗香阁一案的具体情况,刘举人自然不清楚齐嬷嬷业已命丧于苍狴口中。
齐嬷嬷生前,他与齐嬷嬷没有任何接触,他亦没有调查过香韵一案,齐嬷嬷岂会告诉他香韵之死与蛇有关?他所言是仗着刘举人不知晓齐嬷嬷之死,死无对证。
任凭他如何信口胡言,齐嬷嬷都不可能死而复生驳斥他。
“香韵明明是病死的,与蛇有何关系?”刘举人对程桐道,“老朽要与齐嬷嬷对质。”
程桐虚张声势地道:“刘举人当真要与齐嬷嬷对质?齐嬷嬷还告诉本官香韵死后变成了一头人身蛇尾的怪物,名为‘苍狴’要向刘举人索命咧。”
相较而言,在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死亡并不可怕,在预知到自己将要被杀死的情况下迎来死亡要可怕得多。
死亡的阴影将使人寝食难安,直觉得自己下一瞬便要亡故。
程桐并不害怕自己所言提醒了刘举人,让刘举人有功夫逃跑,苍狴恨李家村的村民,恨暗香阁等秦楼楚馆,亦恨刘举人,绝不会让刘举人逃出生天。
思及此,他忽而听见守在刘府外的捕快来报:“虞夫人来寻大人了。”
“还不快请虞夫人进来。”宋若翡找来刘府,而不是在县衙等他,十之八/九是有重要的信息要说与他听。
果然,宋若翡一进来,便行至他身侧,附耳道:“苍狴只消吃掉一人,便能变成其人的模样。”
他怔了怔,换言之,苍狴可以变成任何人,要查到苍狴之所在难如登天。
怪不得当时苍狴屠杀过后,他带人去寻苍狴却遍寻不到,想来苍狴已然换了一张皮囊。
那蛇尾上的人面或许亦不是苍狴的本来面目。
宋若翡后退一步,乍然见得刘举人满头是汗,望向程桐。
见程桐颔了颔首,他便知晓自己与程桐的假设成立了。
被刘举人害死的小倌儿出身于李家村,沦落于暗香阁,小倌儿之死与蛇有关,所以死后变成了苍狴。
程桐淡然自若地问道:“刘举人还要同齐嬷嬷对质么?本官认为刘举人得快些逃命去才对,苍狴——香韵定然正摩拳擦掌,打算将你加诸他身上的痛苦百倍、千倍、万倍奉还。”
香韵,原来苍狴唤作“香韵”。
宋若翡暗自叹息:又是一个香艳的名字,按照李家村取名的习惯,原名应该是狗蛋、铁柱之类罢?
刘举人乍然见得一倾城绝俗的美人,即使身陷险境,都免不得心猿意马。
尽管美人的年纪瞧来较芙蓉大上不少,且淡扫蛾眉,衣着素雅,举手投足间,却是风情万种,引人采撷,芙蓉压根无法与之相比拟,尤其是眼尾的那颗泪痣,勾得人心痒痒。
他扫了眼立于一旁的芙蓉,顿时觉得食之无味,弃之不可惜。
待他过了这一劫,如此美人他定要将其攥在手里,养在家中,仅供他一人赏玩。
只是这美人与程桐这狗官的关系似乎不一般,须得将程桐除去了,才好动手。
宋若翡觉察到刘举人吃人似的目光,恶心得反胃,这刘举人脑中装的怕不是一个“色”字罢?
刘举人回过神来,不发一言,他假如不敢同齐嬷嬷对质,便意味着他承认了自己用蛇害死了香韵,少时,他恍然大悟地道:“难不成杀人……前几日在烟花巷杀人的便是苍狴?”
程桐面无表情地道:“对,他前前后后统共在烟花巷杀了整整两百三十七人。想必他的下一个目标便是你了。”
整整两百三十七人!
刘举人登时吓得满身是汗,一把抱住了程桐的双足:“程大人你且救救老朽罢,你要多少银两,老朽都应允。”
程桐肃然道:“本官对于银两毫无兴趣,本官有兴趣的是香韵真正的死因。”
“好好好,老朽这就一五一十地禀报程大人。”刘举人回忆道,“那日……那日,老朽命人将香韵从暗香阁抬了来,吸着阿芙蓉,让香韵弹琴助兴,老朽这孽子提议将关在庖厨中,准备做蛇羹的青蛇抓了来,试试香韵的深浅,老朽吸多了阿芙蓉,脑子发昏,竟然答应了孽子的提议。”
——阿芙蓉可致幻,染上阿芙蓉之瘾,被雅称为患上了烟霞癖。
他说到一半,对自己不争气的儿子怒目而视:“孽子,还不快跪下。”
刘少爷正瑟瑟发抖,被父亲一骂,当即跪下了。
刘举人继续道:“这孽子剥/光了香韵的衣衫,将青蛇放在了香韵身上,青蛇不知是得了趣,还是怎么地,毋庸孽子动手,主动往那儿钻。香韵想要将青蛇弄出来,反是被青蛇咬了一口,疼得面无人色,香韵又是呼救又是打滚,青蛇却始终不肯出来。老朽见香韵气息奄奄,吓了一跳,生怕闹出人命,赶紧令人将青蛇抓出来,奇的是,青蛇居然消失了,怎么弄都弄不出来。没多久,香韵断气了。老朽没法子,只得命人将香韵的脸划破,埋入了乱葬岗。”
这刘举人说得轻巧,听来像是受害者,香韵吓了他一跳,他想救香韵而不得,只能将香韵划破脸,埋入乱葬岗,错在让他脑子发昏的阿芙蓉,错在提议要用青蛇来虐待香韵的刘少爷,错在不肯从香韵体内出来的青蛇。
刘举人能觉得自己全无过错,想必除了香韵之外,还曾造过孽,死不足惜。
宋若翡心下冷笑。
“乱葬岗甚大,刘举人可否告诉本官,香韵具体被埋在何处了?”程桐听得一阵恶寒,虽然他早已猜到七七八八了。
刘举人摇首道:“老朽不清楚,是老管家带人去埋的,老管家年事已高,已与儿女团聚,颐养天年去了。”
一个帮凶还颐养甚么天年。
“老管家住在何处?能否请他过来帮忙。”程桐言辞客气,却是一副不容反驳的神情。
刘举人答道:“他住在乡下,若是乘坐马车,离这儿来去约莫半日。”
“好,你派个人去将老管家请来。”尽管程桐已差不多认定苍狴便是香韵了,但他仍是想亲眼确认香韵的尸身是否还在乱葬岗。
刘举人让一小厮去请老管家,程桐不放心,命一捕快同行,而他自己则与宋若翡一道在刘府中等待,以免这刘举人耍甚么花样。
宋若翡饮着侍女奉上的大红袍,同程桐谈天说地,颇为轻松。
一个时辰后,他见已是午膳时辰,便回了虞府,与虞念卿一道用午膳。
虞念卿双足的伤远未痊愈,被宋若翡抱到了桌案旁,他端望着宋若翡道:“狐媚子,你昨日没睡好罢?”
“小念卿目光如炬。”由于尾巴时不时地发疼,宋若翡近日都未能得一囫囵觉,尾巴甚至比他后背的伤更疼。
虞念卿喝下一口西湖牛肉羹,抬手摸了摸宋若翡的额头:“勿要多想,苍狴总有被你除去的那一日。”
“嗯。”宋若翡如今对于苍狴的态度很是矛盾,一方面,苍狴所杀的大部分人是奸恶之徒,另一方面,苍狴所杀的小部分人是清白无辜,倘使苍狴只杀奸恶之徒该有多好?
用罢午膳后,他又将虞念卿抱回了床榻上,叮嘱道:“好好躺着,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下床榻。”
虞念卿委屈巴巴地道:“你这个恶妇。”
宋若翡莞尔道:“对,我是恶妇,你要是胆敢不听话,我就罚你不许用膳。”
“哼。”虞念卿又问道,“我听如兰说你不在府中,你出府是调查苍狴去了么?要注意安全,切勿同苍狴硬碰硬。”
宋若翡不答,而是道:“你为何向如兰打听我在不在府中?你莫不是想念我了罢?”
虞念卿矢口否认道:“才没有,我才不想念你。”
“唉,是娘亲自作多情了,娘亲还以为娘亲的小念卿想念娘亲了。”宋若翡低首垂目,做出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
虞念卿别扭地哄道:“好罢,好罢,我勉强想念你一下下。”
宋若翡抬起首来,眉开眼笑地道:“娘亲也想念小念卿了,所以才会专程赶回来,同小念卿一道用午膳。”
“你马上又要出门了罢?”虞念卿见宋若翡颔首,问道,“你会回来同我一道用晚膳么?”
到时候,老管家差不多该到了。
宋若翡为难地道:“我怕是赶不回来同你一道用晚膳了,对不住。”
“罢了,我改变主意了,不要你陪我一道用午膳了。”虞念卿摆摆手道,“跪安罢。”
宋若翡失笑道:“小念卿,娘亲这便走了,娘亲会尽量赶回来陪你一道用宵夜的。”
“嗯,到时候再告诉我案情的进展罢。”虞念卿扯了一下宋若翡的衣袂,“狐媚子,别再受伤了。”
宋若翡不想做出没有把握的保证,遂默然不语。
虞念卿直视着宋若翡的双目:“要不要我随你同去,虽然我可能会拖累你。”
宋若翡摇了摇首:“不必了,你乖乖养伤罢。”
他为虞念卿掖了掖锦被,便转身走了。
一到刘府,他便听得早已用罢午膳的程桐道:“你这当小娘的尽职尽责,着实难得。”
“念卿是个好孩子,我只是想将念卿好生抚养长大。”但就他目前的身体状况而言,他根本不知自己是否真能将虞念卿好生抚养长大。
戌时三刻,老管家终是被带来了。
老管家已是老眼昏花,瞧了好一会儿,才认出了刘举人。
程桐一声令下:“我们这便去乱葬岗罢。”
宋若翡、程桐、刘举人、刘少爷以及程桐请来的一仵作一起乘坐马车,一众捕快骑马,鱼贯出了城,往乱葬岗去了。
大约半个时辰后,一行人抵达了乱葬岗。
老管家颤颤巍巍地在乱葬岗走了一圈,指着一处道:“是这儿。”
捕快们方要挖,老管家又改口道:“不对,不是这儿。”
老管家又指着一株杨树道:“是这树底下。”
程桐向老管家确认道:“真是这儿?”
老管家沉默片刻,才道:“好像不是这儿,小的记得是在一株树下,树下还有一块大岩石。”
又有树又有岩石之处不远,刚刚已走过了。
片晌,众人便到了那儿。
捕快们掘地三尺,从中挖出了三具尸身。
乱葬岗尸身多实属寻常,所以程桐才特意请来了仵作。
程桐问刘举人:“你是否为香韵穿上了衣裳?”
刘举人答道:“只卷了张草席。”
这深坑里头确有些草茎,但无法分辨为哪具尸身所有。
程桐又问了刘举人、刘少爷以及老管家香韵的体型,仵作却是蓦地出声道:“这三具尸身皆是男尸,其中的两具之所以骨架不大,是因为年纪尚小。”
所以香韵的尸身确实不翼而飞了?所以香韵果真变成了苍狴?
宋若翡低声对程桐道:“这老管家看起来已有些神志不清了,此处当真是香韵的埋骨之地?”
程桐扫了眼老管家,亦不太肯定,于是他命令道:“将这乱葬岗内的尸身全数挖出来,辨认一遍。”
这么做显然要耗费不少时辰,宋若翡欲要回府与虞念卿一道用宵夜,便提前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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