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被自己打了几掌之后,虞念卿终是如愿以偿地变成了赤狐。
他浑身发疼,却努力地用一双前爪刨着土,企图将被鲜血浸染的泥土埋起来。
他忽觉自己将要昏厥了,毛茸茸的身体摇摇晃晃着。
宛若有利刃将他的视线切割开来了,使得他几乎快看不清眼前的泥土了,但他的一双前爪依然刨着土。
不知多久以后,他猛然听见宋若翡在唤他:“红糖糕,红糖糕,你在哪里?”
他尚未将泥土埋好,决不能被宋若翡找到。
但听得宋若翡的嗓音与足音由远及近,他怕是已来不及将泥土埋好了。
是以,他将自己前爪上的泥土拍掉,接着用树叶将前爪擦了又擦,确保前爪并未沾上血迹,才朝着宋若翡奔了过去。
然而,他尚未抵达宋若翡的身畔,不慎被兽夹夹住了毛尾巴,他而今除了身具意识之外,与寻常的赤狐无异,自是挣脱不了,只得“嗷嗷嗷”地向宋若翡求救。
不远处,宋若翡乍然听见红糖糕的叫声,疾步循声而去。
到了红糖糕面前,他方要将红糖糕抱起来,定睛一看,红糖糕的毛尾巴竟是被兽夹夹住了,怪不得红糖糕叫得如此凄惨。
他低下身去,摸了摸红糖糕的脑袋:“别怕,我这就救你出来。”
虞念卿停止了叫唤,乖巧地舔了舔宋若翡的手指。
宋若翡一打开兽夹,红糖糕便扑入他怀中。
原来红糖糕仅仅是贪玩罢了,并没有抛弃他。
他当即将红糖糕抱了起来,回到农家后,就着烛火检查红糖糕的身体,尤其是毛尾巴。
红糖糕的身体完好无损,包括毛尾巴,亏得红糖糕并未挣扎,挣扎得愈厉害,那兽夹便会夹得愈紧,但红糖糕下颌的毛毛上却沾了些许鲜血。
他用锦帕将鲜血擦拭干净后,掰开了红糖糕的嘴巴,这嘴巴里头并没有流血。
虞念卿紧张至极,生怕宋若翡看出破绽来。
宋若翡指了指锦帕上的血迹,问红糖糕:“你适才咬兽夹了么?哪里受伤了?”
红糖糕终究不是凡人,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以防万一,他又将红糖糕检查了一遍,红糖糕确实完好无损。
许是惊魂未定之故,红糖糕瞧来萎靡不振,连毛耳朵都耷拉下去了。
但他仍是责备道:“红糖糕,下次不许再乱跑了,否则,我就不要你了。”
虞念卿抱住了宋若翡的脖颈,不住地用自己的毛脸蛋磨蹭着宋若翡的侧颊。
宋若翡心软得不成样子,抚摸着红糖糕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而后,他为红糖糕擦拭过毛毛、肉垫,便将红糖糕抱到了床榻之上,一面摩挲着红糖糕的毛尾巴,一面怅然地道:“红糖糕,不久前,我见到我那继子了,他安然无恙,但他不肯跟我回家。我既已确认了他尚在人世间,该当知足了。我们明日便回家去罢。”
虞念卿深觉对不起宋若翡,舔了一下宋若翡生红的眼尾。
宋若翡正欲灭去烛火,忽而又听见了那怪声。
那怪声一声又一声,接连不断,他放下红糖糕,继而下了床榻,决定去一探究竟。
他尚未踏出一步,便被红糖糕的左前爪揪住了衣袂。
他低首一瞧,竟然觉得红糖糕似乎奄奄一息了。
“红糖糕,你还好么?”他顾不上那怪声,慌忙将红糖糕抱回了怀中。
红糖糕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尾巴,好像甚为费劲。
他注视着红糖糕,一字一顿地道:“你不止是落入了猎户的陷阱罢?”
红糖糕“嗷”了一声,不知红糖糕的回答是肯定,抑或是否定。
他正色道:“倘使有人害了你,你立刻带我去见他,我定为你讨回公道。”
虞念卿摇了摇首,将小脑袋枕于宋若翡的颈窝,并阖上了双目。
宋若翡委实放心不下红糖糕,遂一直目不转睛地瞧着红糖糕。
虞念卿难受得难以言喻,他甚至觉得自己马上便要断气了。
他的神志渐渐地涣散了,他脑中模模糊糊地想到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却又立即忘记了,只记得遵循本能,往宋若翡怀中拱了拱。
直到天光大亮,宋若翡都没有阖过双眼,幸而红糖糕的吐息尽管有些微弱,但并未消失。
虞念卿一转醒,宋若翡惶惶不安的双目便映入了他的眼帘。
于是,他仰起脖颈来,亲了亲宋若翡的双目。
红糖糕依旧没甚么精神,不知是否生病了?
宋若翡感受着红糖糕的亲昵,以指尖梳理着红糖糕的皮毛,关心地道:“你哪里难受?”
虞念卿力不从心,无法让自己与受伤前一般,他又闻得宋若翡道:“我带你去看大夫好不好?”
不知大夫能不能看出来他受了内伤?
以防万一,他摇了摇首。
宋若翡发问道:“你只是昨日被兽夹吓着了么?”
虞念卿颔了颔首。
宋若翡信以为真:“回家路远,我们便在这儿住上几日,待你养好了身体再启程罢。”
虞念卿“嗷”了一声,表示赞同。
“继续歇息罢。”宋若翡轻拍着红糖糕的背脊。
虞念卿阖上了双目,须臾,他陡然记起了那件被他所遗忘的极其重要的事情——据说,做梦是不会疼的,但他的心口却被他自己拍得生疼,所以,这一切根本不是他的梦。
他是真的变成赤狐,回到了宋若翡身畔。
宋若翡亦是真的为了找到他而跋山涉水。
他到底为何会因为失血过多而变成赤狐?
莫非他祖上有赤狐的血统?
倘若如此,他何以从未听爹爹提起过?且他从未见过爹爹变成赤狐。
不过于他而言,与宋若翡相较,这无关紧要,只要能待在宋若翡身畔便好。
即使他事先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现实,他大抵亦会将自己弄成重伤。
但既然是现实,他便不能得过且过了,须得考虑今后之事。
他不可能每回待伤好起来了,便将自己弄成重伤。
宋若翡是真心将他当作继子的,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万一……万一他是红糖糕之事暴露了,万一他自残之事暴露了,宋若翡会如何想?他又该如何向宋若翡解释?
他感受着宋若翡轻拍着他背脊的力度,顿时一阵心虚。
其实最好的法子是:首先,他早日将伤养好,赶赴渡佛山,摘得渡佛草,这样他便不必连累宋若翡与他一道冒险了;其次,他拼命修炼,成为一方大能,这样他便能护宋若翡周全了,毋庸害怕宋若翡重蹈娘亲覆辙,被他害死;最后,向宋若翡表白心迹,宋若翡倘若答应了,他便能顺理成章地求娶宋若翡;宋若翡倘若不答应,他可死缠烂打地追求宋若翡,直到宋若翡答应;宋若翡倘若觉得改嫁予他悖逆伦理,他可对宋若翡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甚至还可一哭二闹三上吊;宋若翡倘若实在难以对爹爹忘情,而他完全打动不了宋若翡,便只能放弃了。
清楚归清楚,他却下不定决心。
要是他死在渡佛山了呢?要是他无法成为一方大能呢?要是宋若翡这一生都难以对爹爹忘情呢?
他并不喜欢瞻前顾后的自己,目前却又抛弃不了瞻前顾后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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