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外,风雪不知何时又卷头重来,倾斜的飞雪飘落而下,覆盖了整个大地。
赵嵘在乔南期绝望的目光下,拉开了后座车门,仍然走了下去。
乔南期立刻跟着他下了车,快步上前,横亘在赵嵘面前,低声哀求着:别走,你听我说……
赵嵘没动,我听你说完话了。
你为什么一定要和他结婚?他这么多年,心中都有别人,怎么可能区区几个月就忘记那些对于他而言的刻骨铭心?
陆星平未必是你的良配,你也未必多爱他,这才多久!?这比起我们这十年来说才多久?
赵嵘听到十年这个词,双眸突然一颤。
他轻声说:不是我们的十年,是我的十年和你的十年。
乔南期被这句话狠狠地刺了一下。
他甚至差点没有站稳,眼看就要跪坐在这雪地中,好一会才稳住了身形。
他哽咽着说:你想要什么,你告诉我,我都可以给你,什么东西都可以。陆星平有的,我都有。
我没有什么想要的。
千金难买我乐意啊,赵嵘说话的声音很低很低,却又注了重量,每个字都压得乔南期喘不过气来,喜欢这种东西,如果真的有道理,真的能用那些物质来衡量,现在我们怎么会这样站在这里呢?
你说陆星平不是良配,说我也未必真的爱他……
他往前一步,凑到了乔南期的眼前,和这人之间只有几寸的距离,仿若恋人一般。
乔南期红着眼睛垂眸望着他,这靠近太过猝不及防,以至于他所有的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甚至连呼吸都放缓了,生怕呼吸间的热气打扰到他。
飘絮纷飞,落在赵嵘和乔南期的头发上,像是装点的天色星星点点落了下来。
赵嵘抬手,指尖轻轻在乔南期侧脸边沿滑过。
空气冰凉凉的,乔南期的脸庞也被风雪吹得微冷,赵嵘刚从兜里掏出来的手还有些温热,指尖的触感让乔南期目光浮动。他想抬手抓着这苍茫间难得的温度,捧到唇前细吻,可他手臂微动,却又再度放下。
竟还是有些不敢。
赵嵘像是在勾勒他侧脸的轮廓,待到指尖落在下颌处,他才说:但我就爱你吗?
乔南期浑身一僵。
你还记得前几天,你第一天来疗养院的时候吗?
那时候你和我说,你可以不要那些你图谋多年的事业、地位、财产……可我当时想了一下如果你失去了这些会怎么样,突然发现,我好像并不清楚,以前的我到底喜欢的是什么。
原来我刚离开你的时候,还是带着点心意难平的。我那个时候只是失望怕了,其实并没有完全放下。可直到我看着你固执地不愿意放下,我才知道,也许过去几年,我的偏执也是病态的。
那一刻,我才恍然大悟,我一直让你想清楚,原来我也需要想清楚。
是,我未必有多么爱陆星平。但我也未必爱你啊,也许在过去的十年里,可能我爱的是你的外表和能力,爱的可能只是我现在触碰着的你的脸,爱的也可能是你在我跌落泥沼时伸出的那只手,爱的是曾经的过往,爱的不是你这个人——
乔南期,我未必爱你。
这话或许严重了。
他怎么可能没有爱过乔南期。
只是到了此时此刻,赵嵘终于明白,要想清楚的人不只是乔南期,还有他自己。
他现在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他是爱的不是人而是过去,是不想爱了,还是不敢爱了?若他没有想清楚,即便回头,他得到的不是他想要的,乔南期得到的也未必是乔南期想要的,届时不又是一个重复的十年和一样的结局吗?
他本不想这样说,可此刻,他不得不这样说。
这话说的太过沉重,乔南期一时之间,甚至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赵嵘见他这般,抬脚绕过了他。
他走到自己的车旁,上了车。
车的引擎声响起,带着一阵同冷气相交冒出的雾气,渐行渐远。
乔南期被那一句我未必爱你重重地钉住了胸口,待到他从无尽的疼痛中回过神来时,那辆车已经消失在他视线中。
那一瞬间,风雪中,他的脑海中,似乎有一个声音,隐隐约约告诉他——放弃吧。
放弃就不会痛了。
可他只觉得这个念头才是最痛的。
不可以。
不行。
他无法接受。
乔南期跌跌撞撞回到了自己的车上。
他一踩油门,开车去了赵嵘家-
赵嵘回家之后,裹着毛毯坐在客厅的地毯上,望着窗外的飘雪,发呆了好一会。
他想,若不是婚礼箭在弦上,若不是到了此时此刻才让他知晓了那么多的阴差阳错,或许他已经回头了。
他想着乔南期沙哑着嗓子和他说求求你,方才还只是些微动摇,此刻却仿佛喝了什么度数高的烈酒,刚下肚时只是辣口,等着时间过去,却让人头昏眼花。
他强迫自己,按下那乱动的心绪,望着窗外的雪景出神。
半晌,脑子里只剩下方才就已经想到的一个词。
——事已至此。
随后,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起身,开始继续处理昨天决定的那些婚礼事宜。
他给徐信打了个电话。
……
嗯,可以开始准备请柬了,学长给我发了陆家负责的人的联系方式,我发给你,你和他们整合一下邀请名单。
……
纸质和电子都做一份,毕竟有的人发电子版比较合适。
……
对了,电子版帮我准备一份没有名字的,我有用。
……
挂了电话,赵嵘不知是不是前两日太忙,今天又心力憔悴,竟然困得很,倒头便睡了。
他不知睡了多久。
他今天心事太多,平常难得梦靥,这一回梦里却纷杂得厉害。
一会是刚穿来那阵子,不太习惯一个九岁孩子的身体,有时候经常磕磕碰碰,赵茗会轻轻敲他的额头,说他马虎。
一会又是他回到陈家,再见到乔南期时的画面。那时候乔南期看他的目光似乎有一点惊喜,便是那点惊喜让他觉得,这人是不是也希望看到自己?
然后梦中画面一闪,是今天乔南期红着眼睛的样子。这人张口对他说:赵嵘,你真的想清楚了吗?发出的声音却是他自己的。
赵嵘醒了。
天光还亮着,门口传来了响彻不断的门铃声。
他还在睡梦的恍惚中,第一时间想到了那个陈敬年的司机,担心对方没有离开还妄图作祟,立刻拿出手机打开了监控。
随后他看到了乔南期。
……还没有放弃吗?
他想了想,打算装作不在家。
可门口那人似乎知道他的打算,按了一会门铃,在门外喊道:你在家,路上的雪有脚印。
赵嵘默然。
乔南期也不继续敲门了,他还穿着那身已经被雪淋湿过的风衣,衣服上的水渍都已经干了一轮。
他在门口,一言不发地等着。
像是在和什么较劲一般。
赵嵘把摄像头的画面关上,起身,看书去了。
家里书架上的书他在这些年早就看过,随手一拿,想着拿到什么看什么,没想到拿到眼前一看,竟是一本科幻小说。
《时间移民》[1]。
他动作一顿,一瞬间想把这种曾经出现在图书馆书单里的小说塞回去。
可塞回去的动作仿佛露怯一般——尽管书房里没人看着。
赵嵘还是拿着这本书,坐到了窗边,重新翻看了起来。
他看书容易认真,一开始还有些分心,时不时想起一些以前在图书馆看到乔南期的画面,后来便渐渐沉了进去。
待他看到书中的人类最终在未来找到了一处合适的起点时,天边已经一片灿黄。
外头一直在也没有传来动静。
应该走了吧?
他合上书,拿出手机,看了看门口摄像头里的画面。
随后,他目光一顿。
——乔南期还在门口。
这人没有敲门,只是坐在屋檐下,什么也没做,就那样等着。
他指尖在手机侧边微微摩挲着,想了片刻,给夏远途打了个电话。
他和夏远途说乔南期在他这里,说乔南期现在有些失控,让夏远途来接一下。
赵嵘本来做好了和夏远途简单解释一下的准备,没想到夏远途居然一点都不意外乔南期的举措,只和他说:我现在立刻过来,我到之前,要是有什么意外,你也马上告诉我。
挂了电话,赵嵘走到门前。
他看着手机屏幕里等在门外的乔南期,开口说:回去吧,你再在门口等再久,有什么意思?
听到他的话,乔南期猛然站起。
他凑到门边,你不要结婚,赵嵘,你别结婚,好不好?哪怕拖迟一点,我能证明我自己的,我也会让你再喜欢上我的。
婚期已经定了。放下吧,这世界上,本来就有很多阴差阳错。
我放不下!
……赵嵘不知该说什么了。
我不服,他咬了咬牙,凭什么?你们以前根本不熟,你才了解他几个月!他那天和我说要结婚了,却不敢在我面前我承认他要结婚的人是你、他爱你。
你如果真的不爱我了,那起码也不应该选一个没那么喜欢你的人。他远不如我爱你。
你到底喜欢他什么?
你告诉我好不好?你喜欢他什么,我都可以学,我甚至可以学着变成陆星平那样,我都可以,真的,我都可以。
乔南期说着,突然觉得脸颊变得更冰凉了些。
他抬手,摸到了一片湿润。
还是哭了啊。
幸好,赵嵘没有看见。
他收着哭腔,赵嵘……你选他,我不服。
听着他这般说,赵嵘竟有些难过。
他当初离开的时候,想的只是他们各自安好,乔南期依旧做那个随心所欲、意气风发的乔大少,他过他平凡普通的人生。
他终究不想看到乔南期到如今这幅模样。
明明可以两个人都风风光光的退场,怎么会搞到如今这样的田地?
他说:刚搬进你家的时候,我也想过这个问题——我不服,为什么?
后来我干脆不想了,我无法得知这个问题的答案,于是我选择了放弃想这个问题。
门外,乔南期凭空噎了一下。
赵嵘接着说:你现在情绪太激动了,先冷静一下吧。也许你睡一觉,或者出去散散心,再来想这件事情,就不会像现在这样。
乔南期这样,反而让他害怕。
我们婚礼那天见。
赵嵘正待转身,乔南期又喊了一声他的名字:赵嵘。
他脚步一顿。
隔着一扇门,这人的嗓音变得更加沉闷,此刻还裹上了一层决绝。
我可以让你们结不成这个婚。
乔南期!
陆星平不会是我的对手,他似乎已经疯了,说出的话语一句比一句可怕,我能做的事情有很多,你和他都有太多牵挂在这里了。
我不会让你们在一起的。你如果要和他在一起,我可以用我现在拥有的一切,让你失去你现在拥有的一切。
我可以让你每天只能想着我,让你离开了我无法生活。我会把你绑在身边,直到你忘了他,直到你重新爱上我。
赵嵘深吸一口气。
他方才其实有些心软。
可正是因为方才有些心软,此刻听到这些,他才愈发生气。
气极反笑。
是个好办法。
你可以试试,他说着,嘲讽般笑了,也许你这么做了,我会屈服——毕竟我曾经追逐了你那么多年。
门外。
乔南期呼吸一滞。
他顿时没了所有力气,靠着门,缓缓地跪坐在了地上。
他贴着门,听到了赵嵘脚步逐渐走远的声音。
他这才轻声说:可我不敢啊。
为什么偏偏要让他已经学会了如何爱一个人呢?
他已经不敢作出任何伤害赵嵘的事情了。
以至于现在,他可以这么做,他却再也不敢这么做了。
他连最后一个挽回赵嵘的方法也没有了。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赵嵘和陆星平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