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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厢给涂老幺给婆娘做好了饭,正搬了板凳坐在院子里洗腊肉,忽而见墙根儿处游来一小片枯叶,似被蚂蚁搬着似的朝它飘来,堪堪至腊肉边停下,他正纳闷,见那叶子翻了开来,露出一个小巧的剪纸人儿,毕恭毕敬地弯了腰:“涂老幺!”

涂老幺骇得差点自凳子上跳起来,指着它道:“你你你……你是个什么玩意!”

纸人儿十分懂礼节的模样,并着腿站着:“十一喊你过去。”

语毕它又将树叶子顶起来,似一个打着伞的绅士。

“十一姐的传话宝贝?”涂老幺东倒西歪地打量它,又伸手将它的叶伞拿起来,待纸人抗了议才搁回去,裤腿上擦了两把手,往厨房里走去:“您…你等会儿,我刚熬了粥,给十一姐送上两碗。”

不多时涂老幺拎了一个篓子出来,同那纸人一齐贴着墙根儿往李十一家去。

隔壁家的老母鸡刚下了个蛋,咯咯咯地邀功,打破了涂老幺同李十一大眼瞪小眼的沉默。涂老幺咧着嘴角,难以置信地伸手往床上一指,牙花子都艰涩起来:“这,是宋十九?我昨儿抱回来的那个?”

李十一点头,抱着双臂靠在墙边,阳光自她的发梢处跳进来。

“亲娘啊!”涂老幺凑近了看床上的宋十九,脸庞仍旧圆得同银盘似的,只下巴略略回收了些,眉眼仍是那个眉眼,却似被西洋镜放大了一号,换了一身花布衣裳,此刻肉墩墩地坐在小床边儿,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涂老幺扯扯她的手,又拽了一把她的脚,再看一眼她长过耳朵的头发,怎样也想不明白,昨儿才接生的小娃,怎的一夜之间就长成了一岁的模样?

李十一撇嘴,无奈摇了摇头,走至饭桌边,将涂老幺的吃食拿出来摆上,腿一勾坐下,执起粥碗囫囵喝了一大口。

涂老幺心有余悸地瞪了宋十九半晌,才跟着过去坐下,敲了一个咸鸭蛋,琢磨着问她:“怕不是个妖怪罢?”

“不晓得。”李十一仍是这句话。

“她不吃?”涂老幺忽而想起来这茬。

“昨儿便喂过,不吃。”

涂老幺心事重重地添了一碗饭,掏心挠肝地想法子:“究竟是个什么来历?要不,再去那棺里问一回?”

“不成,”李十一摇头,细细解释起来,“人死投胎后,棺木里通常会残留一两分精魂,这问棺便是问的这精魂。精魂形态薄弱,为无主之物,若要它开口答话,必先问其来处,复问其归处,令其找回些许意识,这才有了生前的记忆。”

涂老幺听得一愣一愣的,剥蛋壳的动作亦慢了下来。

“而精魂有了些许神识之后,仅能回答一个问题,若问得多了,精魂有了思想,便极易炼成魄,魄聚魂,魂修体,便成了常人所道的——鬼祟之物。”

涂老幺勉强听了个明白,简言之,一个棺材只能问三声,答一回,多的便不能够了。

他徐徐吁叹一口气:“还有这个讲究呐。”他忧心忡忡地舔了舔嘴皮子:“这可怎么办好?”

李十一将碗搁下,沉吟道:“吃过饭,同我一道出门。”

世道越艰难,烟花柳巷之地却越热闹,胡同道儿里浸着腻人的水粉味儿,自砖瓦墙缝里透出来,堆至倚门卖笑的簪花人脸上。

涂老幺满脸堆笑地躲过那妙龄姑娘抛来的绢子,揶揄地碰了碰目不斜视的李十一:“您这熟门熟路的,瞧不出来呀。”

李十一单手抱着宋十九,见她攀揽着自个儿的脖颈,抻着小脑袋好奇地四处张望,便左手一按将她的后脑勺轻柔地按下去,令她乖巧趴俯于自己的肩上。

小小的呼吸湿润又温热,同她卷翘的睫毛一齐忽闪在脖间,李十一斜目瞥一眼,不动声色地抚了抚她软糯的腰身。

木梯咯噔作响,涂老幺同李十一进了一处院落,又蹬蹬瞪地上了楼梯,再绕过几间镂空雕花的厢房,停在了尽头处。李十一还未抬手敲门,便听得里头一句酥娇入骨的软声:“进来。”

屋里燃着百合味儿的帐中香,咕噜噜煮着六安茶,一把瓜子壳儿扔在地上,壳上沾染着新鲜的胭脂,修长白皙的长腿自旗袍缝里荡出来,勾着一只精巧的绣鞋,在瓜子壳上方晃啊晃。

才晃了三两下,绣鞋便落了地,那主人将手中的瓜子往桌上一扔,倚着身子靠到桌上:“哟,哪里来的女娃娃!”

涂老幺还未回过神来,只闻一阵香风,那姑娘欺身上前,将宋十九抱了过去,腿一搭坐回矮凳上,抚了两下宋十九的头发,嘴里的怜爱要溢出来:“多俊的女娃娃啊,吃奶不吃?”

她一面说着,一面就要解旗袍的盘扣儿,涂老幺大喝一声,捂住脸往后退:“别别别,别介!”

“呸!”那姑娘啐他一口,止了动作抱着宋十九睥他,“我倒是想喂,也得我有。”

涂老幺自手缝里透出一只眼,见那姑娘笑吟吟地将宋十九交还给李十一,喊她一声:“十一。”

李十一隐秘地勾了勾嘴角,颔首:“阿音。”

涂老幺将心搁回肚子里,这才得空瞧那唤作阿音的姑娘,水汪汪的眼睛小巧的嘴,葱白似的鼻梁尖尖的下巴,说话时嘴角自带三分笑,轻浪地往上挑着,端的是一副很不良家妇女的漂亮。

阿音仿佛知道李十一的来意,也不搭理涂老幺,只软着腰肢往梳妆匣子处走,自一个抽屉里翻出一个锦囊,同李十一在墓里用的那个别无二致。阿音往她手里一塞:“喏,一钱艾草,一钱生犀,三钱罗勒,半两白酒,将烟丝浸了整三十六日,同从前一样,分毫不差。”

“嗬。”涂老幺刮目相看。

李十一从善如流地接过,又开门见山地道了来意:“还有一事。”

阿音笑意幽深,心有灵犀地挑眉:“方才那娃娃的骨头我摸过了,非鬼,也非人。”

李十一皱眉,习惯性地咬住食指第二根指节,沉默地思索起来。

“摸骨?”涂老幺忍不住出声。

阿音轻笑一声,又磕起了瓜子儿:“既十一肯带你来,便没有什么说不得的。我同十一吃的是一行饭,只不同宗派,南摸骨,北问棺,你听过没有?”

“没有。”涂老幺诚实地摇头。

阿音撩了个漂亮的白眼,不再搭理他。

却听涂老幺狐疑地拿眼觑她:“吃这行饭的,做这个卖身的买卖?手艺不精罢?”

“放屁!”阿音将瓜子一抛,面上倒未显出什么怒气来,“旁人是卖身,老娘做的是理想。”

涂老幺呛一口口水:“做这勾当,是理想?”

“你懂个屁。”阿音十分瞧不上他那蠢笨的模样,暗自同李十一交换了个眼神,询问她是否欠了他许多钱。

李十一仍旧是一副清汤寡水的模样,只淡淡抬了抬眼皮,抱起宋十九便要告辞。

却听阿音道:“你既来了,我却正好有宗买卖。我近来身子不爽快,不愿下斗,我只问你,去不去?”

她握着绢子伸了一根指头,李十一回身坐下:“说罢。”

第5章嫦娥应悔偷灵药(一)

“这说来也是奇了,”瓜子吃腻了,阿音有一搭没一搭地甩着绢子,“我从前有位恩客,得了位赛西施的姨娘,听闻是爱不释手夜夜笙歌,好些日子不稀罕上我这来了。”

“可没成想,才过了门几个月,这姨娘竟染了肺痨,死了。”阿音两手一拍,清脆一响鸟翅状散开。

“那老爷是伤心得没了人形,风风光光下了葬。可才葬了没七八日,却不见了一件紧要的宝贝,思来想去恐是不当心陪了葬,忙请来几个家丁要将墓起开。”

涂老幺望着她花瓣一样丰润的嘴唇,再诡异的事由自那里头讲出来,仿佛自带了三分多情,竟似瓜田李下的闲碎一样婉转动听。

涂老幺不自觉地伸手去捉了一把瓜子,弓着脊背津津有味地磕起来。

李十一移移脑袋瞟他一眼,复又低头,望见乖坐怀里的宋十九痴痴望着涂老幺,粉嘟嘟的嘴唇随着他嗑瓜子的动作一张一合。

李十一抬头,认真听阿音交待的缘由,食指精准又轻柔地点了点宋十九的嘴唇。

阿音未曾留意她的小动作,只蹙眉道:“这事便怪在此处了,那派下的家丁,借来的散兵,甚至请来的盗墓人,个个儿横死在里头,满面春色衣衫不整,有几个裤头都褪了一半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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