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二,隋老太太六十大寿的好日子。
“你还是别去了吧。”许俏君很不放心地看着顾晞知,蹙眉道。
顾晞知从首饰盒里挑出一枝牡丹金钗,插在许俏君发髻上,笑道:“今天是隋家大喜日子,他们不会挑这个时候动手的,只是去喝酒而已。”
“喝酒而已。”许俏君侧身瞪他,“你不许去。”
“我不去可以,那你得留在家里陪我。”顾晞知搂着她的肩膀笑道。
“好,我留下来陪你。”许俏君一点都不想去隋家,和那些居心叵测的人打交道。
话是这么说,可事却不能这么做。许俏君还是穿戴整齐,带着春诗和东风出门了。顾晞知不愿许俏君为他担心,也不想伤势加重,就找了个借口不去隋家。
有顾暥知兄弟撑场面,顾大老爷也不强求他去,一脸嫌恶地摆了摆手,就像在赶苍蝇似的。站在一旁的顾善平看到这一幕,得意地笑了起来,嫡出又怎么样,还不是不遭待见。等老不死的死了,这个家就该由父亲作主,到时候,他也不用再这样憋屈了。
顾晞知连眼角余光都没给顾善平,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顾家和隋家虽都在鹤州城的东面,但是一个在东南,一个在东北,相隔距离甚远。马车走一个时辰,停在了隋家的大门外。
隋家张灯结彩、宾客满门,车水马龙,十分的热闹,在二门外迎接女客的是隋二太太、大少奶奶、二少奶奶、三少奶奶和四少奶奶。
许俏君知道隋季儒是隋家长房嫡次子,在家中排行第四,如是好奇地多看了他的妻子隋四少奶奶郭氏一眼。郭氏容貌普通,但打扮的很得体,挽着凌云髻,珠翠环绕,穿着红色绣葫芦妆花纹褙子,神采奕奕,笑容满面。
“今日宾客来得多,若有不周到之处,还请两位嫂嫂和三弟妹,还有侄儿媳妇们见谅啊。”隋二太太客气地道。
顾云氏温柔地笑了笑,她不太会说场面话,在外应酬从来都由顾二太太出面。
顾二太太笑道:“得得得,这虚话说给旁人听去,你大嫂和你都是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人,若有不周到处那就怪了。”
隋二太太目光闪了闪,笑道:“老太太在厅里坐着,二位嫂、三弟妹,侄儿媳妇请随我来。”
顾二太太和顾三太太对视了一眼,稍后退了一步,让隋二太太和顾云氏并肩而行。许俏君走在最后,郭氏陪在她身旁,两人没有交谈,互相礼貌地笑了笑。
隋家今日设宴款待宾客的院子,是隋家最大的院落,也是最精致的院落,雕梁画栋、假山流水、奇花异草,一派富贵景象。
到了正厅,婢女向内通报了一声,一行人走了进去,就看到富丽堂皇的正厅内,一个打扮得雍容华贵的白胖老太太,端坐在正中央的主位上,她的身旁坐着三个年约十三四岁的姑娘。
“云丫头、董丫头、周丫头来了啊。”隋老太太笑眯眯道。
隋老太太这称呼,咋听像是拉近彼此关系,有熟不拘礼的意思,可是顾云氏妯娌三人,已是做祖母的人,她当着她们的子侄媳,倚老卖老地称呼她们为丫头,究竟是显示亲近,还是瞧不起顾家的人,彼此心里有数。
“我们奉母亲之命来给婶子祝寿,我们来时,母亲还感叹呢,岁月不饶人,当年流着口水、满地打滚,向她讨糖吃的小丫头如今都满脸皱纹、白发苍苍,过起大寿来了。”顾二太太毫不客气地把话还了回去。
隋老太太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却不好训斥顾二太太的无礼,因顾二太太说的全是实情,嘴角扯了扯,问道:“好久不见老嫂子了,老嫂子的身体可好?今日怎么没过来凑凑热闹?”
“谢婶子关心,母亲身体康健,昨儿我们妯娌三个还陪着母亲抹牌,输了好些银子给她老人家呢。如今她老人家越发的随性,只爱跟讲得拢的人说话。”顾二太太这话就差没明说,顾李氏不待见她,不愿给她这个面子来参加寿宴。
“老嫂子有福气,有你们陪着她说笑玩耍。”隋老太太紧紧捏着手中玉佛手,皮笑肉不笑地赞道。
“婶子不用羡慕我母亲,隋大嫂子和二弟妹也是孝顺人,瞧瞧这热闹场景,可都是她们替婶子操办的呢。”顾二太太笑道。
隋老太太笑道:“她们是孝顺的,你们也是孝顺的。”
“母亲,知道您与顾家嫂子们亲近,一见面就说不停,可今日是您的寿辰,让嫂子们给您祝了寿,坐下来,再慢些聊可好?”隋二太太适时打起圆场来了。
“瞧我这老糊涂,让你们站了这么久了。”隋老太太笑道。
“祝老太太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在顾云氏的带领下,顾家女眷向隋老太太行礼拜寿。
“好好好。”隋老太太左手虚抬了一下,“起来起来,都是好孩子。”
顾云氏把礼单递给了旁边的婢女,和顾二太太她们一起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婢女们把茶水送了上来。
这时隋大少奶奶陪着客人进来了。
隋二太太说了几句客套话,就和隋大少奶奶一起离开,去二门处继续接来赴宴的女客们。
隋老太太并不怎么理会顾家的人,和其他人聊得开怀,顾家的人也并不在意。陪在隋老太太身边的姑娘,邀请顾潇潇三人去园子里赏花。
隋老太太笑着道:“去吧去吧,拘了你们这么久,也该让放放风了。”
三个姑娘不依地腻在她身旁,撒了会娇,然后领着顾潇潇姐妹们出去了。坐在许俏君身边的郭氏,突然小声问道:“园子里的菊花开得灿烂,六少奶奶要不要出去看看?”
许俏君看了她一眼,笑着摇摇头。有顾晞知受伤在前,这隋家不是龙潭虎穴,胜似龙潭虎穴,她没本事深入龙潭虎穴去抓龙擒虎,还是老实呆在人多的地方,吃完宴席,就安生的回家。
“我有些话要与六少奶奶说,六少奶奶还是随我出去的好。”郭氏语气强硬地道。
许俏君微微蹙眉,同样强硬地拒绝,“我与你第一次见面,不熟,无话可说。”
“六少奶奶,在人前闹起来,你可就没脸了。”郭氏威胁道。
“你是主人家,今天是隋老太太的寿辰,你不好好待客,却和宾客闹事,没脸的人只会是你。”许俏君冷笑道。
郭氏表情一僵,不敢再强硬的对付许俏君,恨恨地盯了她一眼,扭开头,看着外面。
许俏君原本就心存防备,这下更加的小心谨慎了。在随后的宴席上,顺利的避开了婢女不小心弄洒的茶水。
端茶的婢女伏在地上,连连磕头求饶。
许俏君看着阴沉着脸的郭氏,伸手扶起那婢女,眉眼弯弯地笑道:“茶水没弄到我身上,你无须这么惊慌。我这客人都不怪罪你了,想来你家主人也不会责怪你的,退下吧。”
婢女千恩万谢的退了下去。
郭氏见此计不成,转身去别的桌上敬酒应酬去了。
许俏君看着郭氏的背影,眸色微沉,郭氏会这么敌视她,必是隋季儒那小人胡诌了什么。许俏君虽恨隋季儒无耻,却也不打算跟郭氏解释,她清者自清。
许俏君处处提防着,安稳地吃完酒宴,安稳地随大家移步去看戏。戏台上咿咿呀呀地唱着《麻姑献寿》的折子戏,“进前我把仙桃敬,麻姑献寿表寸心……”
戏正唱得热闹,隋大太太、隋二太太和顾二太太、顾三太太以及文大太太悄然退了席。除了不喜欢看戏的许俏君,沉浸在戏中的其他人都没注意到。
“东风你……算了。”许俏君犹豫了一下,放弃让东风跟去打探的念头。
小半个时辰后,顾二太太和顾三太太脸色不太好的进来了,立刻向隋老太太告辞。
许俏君也随她们一起出来,上马车时,许俏君看到顾沂沂换了衣裙。出门做客,会带一身衣裙,防止有意外发生,顾沂沂换了衣裳,也就表明她出了意外。
许俏君很快就知道顾沂沂发生了什么意外,顾沂沂不小心掉进了隋家的荷花池,被人所救,救她的是隋大太太的侄儿文召东,文召东是文启东的庶弟。
这事听着就觉得诡异,隋家虽是商户,门禁虽不如官家,但是男子也是不允许随意出入后宅的,尤其是今天隋家还在待客,后院一堆女眷,这要是冲撞了,可不得了。
文召东进后宅,救了顾沂沂,全是安排好的。隋文两家设这局,不可能仅仅是为了让文家的庶子娶顾家的庶女。
许俏君对外面的事,不是很清楚,也揣测不出这两家的意图,索性直接问刚回到家的顾晞知,“隋家和文家闹出这一出,是想要做什么?”
“隋家在外面,没有找到种兰花的暖室,就想来家里找找。”顾晞知一听到这事,就猜到隋文两家的意图。
“这昏招亏他们想得出来。”许俏君鄙夷地撇嘴,文家用败坏顾家女名声来求娶顾家女,不管顾家答应与否,这个文召东都注定不遭顾家人待见,更何况还有隋家在旁,顾家对文家的防备就绝不低于隋家。
“隋伯儒那猪脑袋能想出这法子,已属不易。”顾晞知凭着对隋家人的了解,也知道这事绝对是隋伯儒所为,有这么个蠢笨如猪的大哥,难怪隋季儒野心勃勃地想要取而代之。
“二叔二婶会让沂妹妹嫁去文家吗?”许俏君担心顾家会为了顾沂沂的名声,让她屈就这门算计来的婚约。
“不会,明日二叔二婶会备重礼,去文家谢谢文七公子援救之恩。”顾晞知已去过隔世轩,知道顾老太爷对这事的决定。
第二天,顾二老爷和顾二太太抢在文家的媒人来之前,带着重礼去了文家。
顾文两家的亲事不成,隋伯儒和文召东憋了一肚子气,隋季儒却觉得好笑,他这个大哥,就是个草包,永远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就算顾家的养兰花的暖室,就藏在顾家大宅里,就凭说亲的那几次,也不可能找那间暖室,更何况,顾家经历过一次致命的打击,好不容易再一次得到花会举办权,这次更加小心谨慎,想找到暖室,绝对不是件容易的事。
何况就算找到顾家的暖室又如何?再次把兰花偷拿出来,然后放把火烧了?兰花没了,还能种,顾家还能东山在起。当务之急是得到顾家真正的兰谱,只有这样才能绝了顾家的根本,隋家才能取而代之。
隋季儒也知道郭氏在宴席上,耍得小手段,薄唇微启,吐出一句话,“又是一个蠢货。”
这蠢货还是他娶进来的,隋季儒想着就觉得憋屈。郭家的权势,是他想要的,但这女人不是他想要的,被逼娶这个蠢货,是他的耻辱。顾晞知有能力把孙家摧毁,他也可以在利用完郭家后,让郭家败亡,让这个耻辱消失。
隋季儒的心思无人知晓,而郭氏正在院子翘首等他回来。同样在等夫君回来的,还有许俏君。
许俏君看着面前盛开的兰花,柳眉微蹙,她没想到会种出“银边大贡”来,也就没有控制花期,任由兰花在这个时间开花。可现在离花会足足还有两个月,这花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开两个月不败啊。
顾晞知进门,没注意到兰花,只看到他家小娘子愁眉不展的样子,大步走过去,将她搂入怀中,“俏俏,谁惹你生气了?”
许俏君愣了一下,道:“没人惹我生气,是这花开得太早了。”
顾晞知这才注意到榻桌上摆的兰花,“这是银边大贡。”
“银边大贡是兰花中的珍品,若我能控制好,让它在十一月以后开花,就能放在花会上去了,可现在不行了。”许俏君懊恼地道。
“没关系,我正缺一份送人的礼,这兰花开得很及时。”顾晞知笑道。
“真的吗?”许俏君怀疑他是在哄她。
“真的。”顾晞知认真的道。
次日,这盆银边大贡送往庆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