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北侯府在北地,与京城相去甚远,若是稳当些,行车要月余。
叶寻珠今日拜别父母,在定海侯府过一场送嫁之礼后,便要随着送嫁队伍前往北地,待到了北地,再与淮北侯世子拜堂成亲。
昔日与叶寻珠拌过嘴红过脸的姑娘也来了不少,给的添妆有厚有薄,就算不上心,多少也是不出错的,一人一句祝福的话往叶寻珠耳朵里塞,让她听得直发笑。
定海侯在外边大宴宾客,旁人的酒还没敬几轮,他自己就醉倒了,眼睛还红了,差点闹出笑话。
婢女来报的时候,定海侯夫人眉毛这就狠狠拧了起来,也顾不上再同叶寻珠说什么,只交代她在房里好好待一会儿,等吉时到了,让她兄长来背她上花轿。
叶寻珠凑到宋灯耳旁道:“哎,爹爹只怕又要被收拾了。”
离得近的世子夫人看了宋灯一眼,心里多少有些家丑不可外扬亦或不能道长辈是非的念头,可这大喜日子,她也不好说叶寻珠什么,只能佯装没有听到。
宋灯心中好笑,没想到定海侯原有些惧内。不过她并不觉得定海侯夫人走的那么急匆匆真只是担心定海侯出丑,那位向来刚强的夫人怕是受不住眼下这煽情的景,怕自己在女儿跟前掉下泪来,这才借着这由头逃了。
但这也没必要与叶寻珠说,她还是这般快快乐乐的好。
“吉时到——”
报时的人声音拉的很长,在一片喧哗之中显得格外突出。
叶寻珠常说自家哥哥除却课业不行,吃喝玩乐样样精通。宋灯今日还是第一回见定海侯世子,别的不说,那身板倒是真的结实,和文文弱弱的世子夫人站在一块像是两样人。
定海侯世子一把背起妹妹,哪怕平日吵了再多嘴,此刻都有些不舍。
侯府前,送嫁的车行已经备好,光是嫁妆便有一百抬,更别说因为旅途遥远而备下的护卫。车行最前头一人腰间配着刀,骑着高大的骏马,正等在那里。他身旁还有一匹空着的马,是留给定海侯世子的。此行旅途遥远,除却定海侯府的明珠以外,又有众多财物,难免惹眼。为了万无一失,自然由定海侯世子亲自护送。如此类推,前头那男子自然也是侯府的亲戚。
宋灯只是没想到,镇国公世子竟同定海侯府有亲。骑马等在最前方的,正是先前有过一面之缘的镇国公世子燕虞。他今日穿着一件玄边云纹的褐衣,头上正正经经地束了发,目含霜雪,眉飞入鬓,倒确实有一番将门虎子的气势,难怪定海侯府会请他一同护送,有镇国公府与定海侯府两家的威势,想来这一路也可以稍稍放心。
宋灯此时才恍惚想起当日成王宴上叶寻珠直呼燕虞姓名,还说要让兄长教训他的事来,缘不是一时气昏了头,而是他们本就有亲。
宋灯看着看着,便陷入沉思之中,下意识考虑起这一路是否还有什么他们尚未周全之处。待她回过神来,才发现燕虞正看向她这个方向,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看得太久,让他察觉到了。
宋灯有些赧然,下意识往人身后躲了躲。
好在送嫁的队伍很快便启程,一会儿便看不见最前头了,宋灯盯着坐着新嫁娘的红色小轿,心中有些怅然,经此一别,也不知何日才能再见。上一辈子,叶寻珠这一嫁,她们可就再也没见过了,也不知今生是否能有不同。
送嫁队伍慢慢走远,聚在门前的众人却不可能就这样散去,侯夫人将那些夫人小姐引至一处,定海侯的酒醒得很快,此刻已能招待剩下的男客了。
宋灯已经许多年没绞尽脑汁地恭维人了,可眼前不少德高望重的长辈,不求一个个哄高兴了,起码不能得罪人,处在期间周旋多少有些疲惫。
好在没一会儿,世子夫人便来救她了。
宋灯与世子夫人并不熟稔,今日方才第一次见面,可她这个性格,只要有心,同大多数人都能融洽相处。
世子夫人带她逛了逛侯府的庭院,道:“其实是母亲让我带你在府里走走的,她说你今日一早便来宽慰小姑,实在辛苦,猜测你多半有些累了,没精力同人应酬,还是来看看景致的好。”
侯夫人的原话要更直接些,说宋灯能与叶寻珠处的来,不管为人如何八面玲珑,想来骨子里还是不耐烦这些人情往来的,所以赶忙让世子夫人来救上一救。
宋灯笑道:“多谢姐姐救我。”
世子夫人见她这般,也不自觉露出个笑来。
定海侯府中的山水园林是花大价钱造的,无一处不精美,时有巧夺天工之处。宋灯原先只想散散心,很快竟也看进去了,与世子夫人就这园林聊了起来。
只是两人才正聊到兴头上,便有侯府婢女神色为难地求见世子夫人。宋灯也不询问,只体贴道:“瞧我,不知不觉里占用姐姐这么多时间,侯府今日正是大喜的日子,想来要用到姐姐的地方还有许多,我可不敢再占着姐姐了。”
世子夫人感念她体贴,又却有急事,便留了个婢女下来,道:“宋妹妹,什么时候挑个好日子,我再专门邀你来府上,倒时再好好与你说说这园林典故。今日我实在是走不脱,只让这小丫头先带你继续走走。”
宋灯含笑应下,待世子夫人急匆匆走了,便跟着那婢女青黛走。宋灯问了两句,得知青黛如今十四,虽跟着世子夫人,其实平日里主要做些洒扫的活,得力的大丫鬟方才都跟世子夫人走了,想来突然要她处理的事情有几分棘手。
宋灯习惯性地有些忧心,但转念一想,世子夫人虽文弱,定海侯夫人的手段还是厉害,想来只是处理起来繁琐些,远没到要她这个外人来操心的地步。
她一边想着,一边随青黛踏过一道圆拱门,一抬头,便同元孟打了个照面,两人都有些猝不及防。
宋灯只犹豫了片刻,朝元孟微微颔首,也不等待他的反应便退回门后,青黛连忙谢罪:“宋姑娘,是奴婢记错了路,还请责罚。”
世子夫人原本要她带路,也有避免宋灯走出后府,被人唐突的意思,谁知道小丫头毛毛糙糙,反倒闹出这种乌龙。
宋灯现在还有些不平静,看着青黛叹了口气,道:“你带我回先前的凉亭坐坐吧,可还记得路?”
青黛连忙点头。
宋灯在凉亭中坐下,云心没看清那人的脸,只以为她是见到外男受了惊吓,还有些纳闷,觉得自家小姐应当不会这么脆弱才是。
水岫方才是看清脸了的,但也不能完全猜透宋灯心思。
宋灯此刻心情有些复杂,定海侯府前世原本未参与夺嫡之事,后来不知为何被拉下水,到了最后近乎散尽大半家财,好在侯府的人都没事。她原本也想着,或许可以在适当的时候为定海侯府与元孟牵线搭桥,既能助元孟一臂之力,又能让定海侯府免于前世那般元气大伤。可她没想到,元孟竟这么早就同定海侯府有来往了,前世真是如此吗?她心中开始有所怀疑。
事实上,重生以来,她所遇到那些不同,亦或出错的预料,大都可以用她并不真正了解元孟的这段过往解释,剩余的三两也可能是她重生后的举动带来的变化。可宋灯总觉得,确确实实有哪里不对。
“小姐?”
水岫有些担心地唤她。
宋灯看向水岫,事实上,除了那些变数带来的担忧以外,她不得不说,水岫今日的那番话多多少少还是给她带来了一些影响。宋灯叹了口气,道:“罢了,我们还是回席上,慢慢等宴会结束吧。”
侯府的热闹只一日便结束,送嫁的队伍还在旅途中慢慢前行。
队伍停下休整的时候,燕虞拉着叶世子一同到叶寻珠的轿旁,敲了敲她的轿子。
叶寻珠立刻掀起小帘,道:“怎么了?”
她早憋坏了。
叶世子无奈,把帘子盖了回去:“姑奶奶,拜托你再忍一忍。”
燕虞掏出一个锦盒,递到了里边,道:“新婚贺礼。”
他原本想早些送的,谁知道不赶巧,撞上里边有人,一拖就拖到了现在。
叶寻珠立时便打开了,惊呼出声:“你这东西哪里来的?”
燕虞:“……怎么了,你不喜欢?”
母亲去世后,姨母对他管教诸多,以至于他见了姨母就头疼,虽说如此,他心中却是感念姨母一家的。寻珠成亲,他不知道该送些什么,便特地让程管家从库房中选了一份足够贵重的礼物。
叶寻珠道:“你就告诉我从哪来的!”
燕虞道:“这是当年我父亲大胜之后,先帝赐下的东西之一。”
叶寻珠猜到这对玉佩来历不凡,却没想过这么贵重,转念一想,便明白宋灯那怕也是八九不离十。
叶寻珠对燕虞道:“表哥,你知不知道你同人送了一模一样的礼,你先前还打破了人家的头,她都不跟你计较,现在看来,你们这是命中注定有段缘分!”
燕虞愣了愣,脑海中浮现一个姑娘苍白又镇定自若的脸。
他对叶寻珠道:“胡闹。”
叶寻珠才不理会他,一心看着那白头鸟与牡丹,心中满是惊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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