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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道狭窄,大切诺基停哪里都无法低调,幸好入夜,过往路人不多。
院子门敞开,泥质地坪上架着一张矮圆桌。
土星环正拿菜刀砍西瓜,罗伊芸坐康昭白天坐过那张小矮凳。
两人穿同款宽松全白短袖衫,脖子上搭一条半干的毛巾,跟村中任何一对中老年夫妻没什么差别。
罗伊芸刚洗过头,长发乱蓬蓬垂着,脸上未施粉黛,五官异常清秀。
她伸手一指,将门外的康昭点了出来。
面容也如想跟大人分享新发现的孩童一般,充满光亮。
土星环不显意外,笑嘻嘻,好像白天的故事不曾发生。
“小昭哥,来得正好,吃西瓜,我挑的这个包甜。”
有根无形的锁链拉他入内,康昭坐到两人对面的矮凳上。
以往这种场景,他一定会说些什么话,以活络气氛。
但现在他什么也不说,什么表情也没有。
也不知他癫痴,还是他们都疯了,土星环和罗伊芸对他的木然没什么特别反应。
第一块西瓜给他的。
土星环刚切下,桌子那么小,罗伊芸还捧给他,像她分棒棒糖时一样痴笑。
康昭捏着,汁水沿着指甲盖滴落,渗入干燥夯实的泥地里。
土星环切完半只,剩下一半和菜刀抱进厨房。
罗伊芸捧起一块,埋头憨憨啃起来。
西瓜太熟,应该很甜,刀口处汁水横流,从康昭指缝颤颤落地。
康昭望着她,努力做出那个口型,口干舌燥,始终发不出声音。
土星环放好西瓜洗完刀出来,矮桌边只剩罗伊芸一个。
康昭那块西瓜完好搁在桌边。
土星环问:“人呢?”
罗伊芸茫然抬头,“啊?”
土星环:“……”
从罗伊芸家拐出来,康昭碰上村委会一个熟人。
那人问:“康所,那么晚还扶贫?”
康昭愣一下,扯出一抹无奈的笑,打马虎眼糊弄过去。
柳芝娴一夜没等到康昭回复。
按理如果他不进山,再忙也会来条晚安消息。
柳芝娴跟无人看管的微信道晚安,边瞎琢磨边拉被子盖肚子。
次日醒一个大早,柳芝娴出门便碰见想找的人。
“我刚想去林场找你。”
柳芝娴叫过跟保安搭话的土星环。
土星环穿上巡山员土黄色制服,精神状态尚佳,应该是去上班,而非刚下夜班。
手中提着一只装水瓶的无纺布袋。
土星环笑着:“小昭昨晚没来找你?”~
土星环开门见山,一击即中柳芝娴隐忧,她心头咯噔一下。
“小昭哥怎么回事?”
土星环半眯眼,眉间挤出暗深的川字纹,望向朝阳升起的远方。
“小昭心情不好,你多陪陪他。”
柳芝娴意识到第一处不寻常:土星环以往总肉麻兮兮叫“小昭昭”,再或者叫“小昭哥”。
如今“小昭”两个字虽摆脱不了原意的亲昵,语调已蒙上谨慎意味。
一旦发现一处异常,更多疑点便接二连三浮出水面。
柳芝娴追问:“发生什么事?”
土星环答非所问:“不要跟他吵架。”
柳芝娴心说:那也得找得到人。
她又问:“他人在哪里?”
土星环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土星环平时没有长辈架子,终日嘻嘻哈哈,柳芝娴潜意识一直将他当做平辈。
这下心一着急,冲口话便跑了出来。
“不知道你还跟我说一半留一半,这不让我干着急么。”
土星环摸摸光溜的发顶,犹豫而温吞,柳芝娴一时间明白为什么他花那么多年才能和老熊修好。
柳芝娴开口:“既然你不能说,那我问,你给点反应总可以吧。”
土星环果然嘻嘻笑,“小娴娴果然聪明。”
柳芝娴咬咬嘴唇,斟酌道:“他昨日有去桐坪村。”
她想起拐出路口来的大切诺基。
土星环大概没料到她命中要点,愣怔片刻。
柳芝娴哼一声,自言自语:“我就说昨天看到他的车。”
土星环:“……”
柳芝娴又想起康昭宿舍,书桌上玻璃罐里棒棒糖日渐增多。
“他去找罗姨。”
土星环:“……”
柳芝娴:“……”
她一时不敢逼问下去。
像窥伺康昭的秘密,有种恶意的侵犯感,柳芝娴感到不适。
也许埋在地下是一坛发馊陈酒,一旦掀起封口盖,冲天的臭味会搅乱五觉。
她现在生活平顺而有希望,潜意识不乐见意外。
另一方面,其实康昭每一次离开,都暗藏风险。
柳芝娴不知道噩耗和他,哪一个会先回来找她。
而现在他没有明确理由消失,甚至遭至昔日同伴担忧,柳芝娴愈发感到一种不被信任的不安。
她一言不发回屋里取来包和车钥匙。
土星环问:“你上哪去?”
柳芝娴瞪他一眼,“找他。”
mini在拐进镇上的路口遇到一辆熟悉的车,不太低调的宝马,蓝色更是少见,柳芝娴之前见过一两回。
一路开进森林派出所,柳芝娴的猜测得到验证。
的确是孔玫的车。
柳芝娴一贯停在路边。
她紧步走进去,以为康昭也会从车上下来,但没有。
孔玫一个人拎包下来,目光也稍显迷惘。
柳芝娴过去打招呼。
“阿姨,好巧。”
孔玫一愣,“嗯,我也来找小昭。”
大志从办公室迎上来,稍显意外。
“小昭哥请假一天,不在所里,说家里有点事。”
孔玫和柳芝娴脸色稍滞。
成年人的任性奢侈又脆弱,一句不经意的真话便能戳穿矫饰。
孔玫自知自家儿子做事有分寸,镇定周全特殊时期的面子。
“他爸爸的确找他有些事,我来这找阿娴,顺便看看老朋友。”
柳芝娴也配合颔首,没人知道她同意前半句还是后半句。
大志不做多问,笑笑告辞。
孔玫握上她的手,眼神递过来,柳芝娴灵醒道:“我去找他。”
孔玫讶然,“你知道他在哪?”
柳芝娴:“……大概吧。”
两人第一次在派出所相逢,康昭外出扑救山火,柳芝娴也是这般告诉孔玫:她去找他。
孔玫拉她一下,欲言又止。
柳芝娴轻轻抹开她的手,温柔拍拍手背。
“阿姨,我找到他,他想说的自然会跟我说。”
刚才的决定坚定起来,柳芝娴只是想去陪陪他,并不是要探问什么陈年秘史,自然不需要从别人口中打听。
日头西斜。
柳芝娴两鬓汗湿,终于找到熟悉的背影。
柳芝娴两腿酸胀,卸下沉重的登山包,席地而坐。
身处坡顶,少量砂石簌簌下落,惊动下方的人。
康昭警觉回头,瞳孔扩大,迷惘之后是毫不掩饰的惊讶,表情堪称精彩。
柳芝娴松懈而笑,手背印一下额角汗水,沉身探步而下。
康昭起身跨上一步,张开双臂接住她。
柳芝娴呼出一口气,“总算找到你了。”
康昭扶她坐上石头,以往见着她,他总是会笑,现在血丝满眼,胡茬潦草,配上一副说不清欢迎还是拒绝的表情,有点冷漠。
“你怎么上来的?”
柳芝娴说:“步行。”
那边复杂的眼神加剧莫名压力。
她补充:“你上次带我来过,我记得这里。”
这里是康昭“出生”——或说重生——的地方。
他说过心烦会来这里坐一下。
小时候,柳芝娴也有自己的秘密世界。
在外公家,那是柴房的一个角落;在自己家,是衣柜。
挨大人训斥后,她喜欢把自己关起来生闷气。
长大后寻求安全感的方式不再狭隘,丰富成其他方式的发泄与逃避:购物,旅游,甚至仅仅是在恋人臂弯睡一觉。
康昭曾经邀请她进过这个秘密世界。
柳芝娴觉得自己没来错。
康昭说:“你一个人上来,迷路怎么办?”
“不会的,我认得路,再说我问舅舅要了他的卫星手机,知道你在哪。”
柳芝娴侧身想环住他腰肢,康昭让身避开。
“我脏……”
柳芝娴上山前早做好碰壁的心理预设,一个人走了大半天幽深的山路,虽然没碰见危险,一路的孤寂不断冲击心理防线,真真正正被拒时,还是抑不住难受。
她追过去一点,“不脏。”
柳芝娴像捉住他似的,抱住他,追逐上他的唇。
两人臂膀细汗交融,体温熨烫彼此。
没有人能抵挡这细腻的亲吻,像细细品尝一块珍贵的蛋糕,小心翼翼不让奶油糊上唇周。
虔诚的触碰蕴含宽慰的力量,轻柔得不饱含情欲,熨帖躁动不安的灵魂。
恋爱之后,体内密码被激活,几天旷旱,动情自然而然。
康昭激烈回应,疯狂想攫取这份温存,想独自占有,想破坏不让他人盗取。
对两个忘我缱绻的人来说,底下石头已显太小。
康昭将柳芝娴掳到旁边草地,迫不及待之下,略显粗鲁。
衣物变成累赘的玉米衣,胡乱扯落开来。
杂草刺扎在无衣物遮掩的肌肤上,白皙中泛起红痕。
柳芝娴没料到进展迅速,下意识有些抵触。
康昭感觉到她的滞涩,刹那间意识到这股破坏欲的来源。
或许多年前,有个人在草丛中也这般奋力抵抗,却还是惨遭凌@辱。
康昭关节生锈,动作迟滞,汗珠滑进眼角,一夜未眠的双眼愈发涩痛。
恍然想起初遇那晚,柳芝娴最后看他的眼神——康昭觉得自己恶心,肮脏,通身遍体流着污浊的血液。
他本来就是一种受到诅咒的存在。
身世对他的职业就是最尖锐的讽刺。
康昭松开柳芝娴,掩上她凌乱的衣服,双手草屑落到她身上,狼狈不堪的画面像在嘲笑他,嘲笑他逃不出血缘的毒咒。
康昭颓然坐到旁边地上,沉着脑袋,吐出几个陌生的字——
“我们分手吧。”
刹那间的解脱降临到康昭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