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阿耿回家(1 / 1)

阿耿回来了!

陆芸花打开门,一眼过去只能看到站在卓仪旁边的阿耿。

阿耿双手垂在两边,不觉死死攥住了自己的衣袍,见门打开似是想要低头,又强行让自己和陆芸花对视,他双唇颤抖,语气中带着不安和希冀,怯生生道:“……阿、阿娘……”

却见陆芸花只这样静静看着他,在他说完话才确定了什么似的一下扑过来,她单膝跪在地上,就以这样的姿势一把把他拥进怀里。

阿耿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被这用力的拥抱抱得嘎吱作响,下意识想要睁开,却在感受到颈侧滚烫的湿意时停顿下来。他听见陆芸花哽咽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淡淡的、模糊不清的,却叫他被愧疚感包裹着的心脏又如虫蚁啃食般抽痛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和阿耿想象的不一样,完全没有责骂、没有询问、没有犹豫,阿娘就在一见面时再次接受了他,像曾经毫无芥蒂接受他、把他当做自己孩子时候一样。

就在此时,大家都听见声音跑了出来,陆芸花收拾了一下激荡的情绪,松开阿耿,她擦了擦脸上的泪,笑着把他往家里推了推,催促道:“快进去,难不成要阿婆先出来?”

阿耿闻言不再犹豫,小跑着进院子,他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却和从前一样,在靠近余氏的时候缓下脚步。

余氏同样含着泪水,她先一步把阿耿拉进怀里,语气满是责怪和怒气:“你这孩子,狠心就这样走了,叫大家在家里等你!坏孩子!阿婆这段时间都要伤心死了!”

她声音颤抖,努力往前坐着去拥住阿耿,阿耿感觉她单薄的身子也不停颤抖着,他闭上眼,眼泪突然从眼角涌出来,像断了线的珠子,很快就浸湿了余氏肩头的衣衫。

之前被拥在怀里,脸侧是冰凉人柔滑的精致衣裳、脑海中是曾经算得上是悲惨的过去回忆,阿耿那时候只觉得可笑,心中一片冰冷清明,眼睛像干涸的枯井,一滴眼泪都挤不出来。

现在被同样的姿势拥在怀里,脸侧是温暖又带着些粗糙的外衣,耳畔是喋喋不休的责怪,阿耿却如同控制不了自己,被愧疚包裹的心逐渐泛起委屈,细细密密、如同针扎,泪水瞬间从他以为干涸了的眼中流淌出来。

他似乎……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坚强。

余氏责怪的话戛然而止,她顿了顿,最终只深深叹息,只把他又拥紧了些,摸着他的发丝,低声喃喃:“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门外面的陆芸花被卓仪扶起,她眼神无暇关注身旁之人,手指却从他的衣袖滑下,就这样把自己的手塞进他的手掌之中,紧紧攥住。

“咚咚……咚咚……”

卓仪感觉耳畔一阵嗡鸣,血液从心脏灌注耳朵,耳朵几乎在瞬间烧了起来。他僵硬地站着,刚刚被大家无意无视时都没有这样不自在,现在却站得如同一颗笔直的树。

他的手虚虚握着,树枝一样僵住的手指就这样不知道停顿了多久,直到他看陆芸花一直看着院子不侧头也不说话,这才惊醒过来一般,缓缓地、缓缓地……攥住了安静放在手心里、握着自己手指不动的手。

“咚咚……咚咚……”

心脏依旧欢喜地狂跳着,卓仪甚至觉得陆芸花站在旁边都能听到他的心跳声。这样的欣喜,就像他年少第一次挥动长刀、像他长大后得偿所愿,心都被溢满,几乎让他不知所措……可他的注意力一点都没有放在这上面,满心都是手掌中从未感受过的……触感。

陆芸花的手指上有着干活产生的细茧,因为精于面食,手指也说不上柔软。可卓仪握住它的时候,就觉得这是自己握过最柔软的东西,他甚至怕无意识的用力会捏坏它,用了百分之百的爱惜,才抑制住自己想要用手掌将它整个包裹,紧紧握住的欲望。

孩子们在犹豫过后,现在已经簇拥在余氏身旁,和曾经一样紧紧抱住余氏,也紧紧抱住阿耿。

只除了云晏。

他站在书房门口看着院子众人,就这样倔强地一步都不肯踏进院子,脸上没有悲伤也没有喜悦,如同封闭了自己表情,不想要任何一点透露出心情的感情出现在脸上,叫旁人知晓。

刚刚榕洋和长生犹豫着没有过去的时候,却是云晏挨个推了他们一把。云晏知道弟弟们想要站在他的身边安慰他,但这是阿耿和他的事情,不应该影响到榕洋和长生的心情,毕竟云晏知道,榕洋和长生都很想念阿耿,他们没有他的经历,和他想法不一样,感情也没有他这样激烈,爱恨都很分明。

余氏从激烈的感情中回过神,眼神掠过站在书房门口的云晏,心中叹息却没说话,只能将眼神转向呆立在大门口不知道为什么还不进来的两个,疑惑催促:“你们两站在门口干什么?快进来,再站下去天都要黑了!”

阿耿的事情还要解决呢,站在门口这是干什么?

“唰”一下,目光直视院中似乎毫无所感、毫不在意的陆芸花还维持着现在这个姿势,脸上却逐渐泛起红霞,红色不知怎么越来越深,渐渐和卓仪耳朵上的深红色有的一比。

“……我说不出口,想着……想着或许我离开一阵子大家也不会很难过……”阿耿低着头慢慢说着,后脖颈汗水几乎把领口都浸湿了,但他不敢抬头,只觉得周围家人们沉默的注视无比可怕。

是他天真了,原来一见面的轻易接受,不代表现在不会“秋后算账”。

时不时有火星从灶台缝隙中跃出,又不甘地被拉回火焰中,大家在院子里围着之前卓仪砌出来的简易灶台吃饭,上面架着铁锅,铁锅里是曾经一家人曾经一起吃过的真正意义上的第一顿饭,阿耿也很喜欢的“辣炖鸡块”。

鸡块还没炖好,阿耿正好在这时候解释自己离开时候的想法和这段时间的经历。余氏和陆芸花本身就已经原谅了他,现在听得这些,余氏直抹眼泪,又急又气:“你这孩子哪能这样想?不管是你、阿晏、榕洋或者是长生,在我们心里都一样重要,哪里能说你走了我们就不会那样伤心?你说了这样的话才是伤了我们的心!”

阿耿不知所措,去看陆芸花的表情,果真陆芸花点了点头,他便急着连连道歉,非常愧疚的样子。

其实陆芸花和余氏也是一样的愧疚,她们确实对每个孩子的爱都一样多,但阿耿平日里太过于懂事听话了,有时候会不自觉忽略他也是实事,现在哪能再责怪这孩子?

陆芸花听了阿耿母亲曾经对阿耿做过那些事,气得拳头都攥紧了,只恨自己为什么没去,卓仪不打女人,她可不在乎男女!

在陆芸花旁边,卓仪安安静静坐着,此时手慢慢伸过去,轻轻把她的手指包在手里,在陆芸花手指稍微松开的时候无声无息和她十指相扣,又似是十分满足,就这样拉着她一动不动了。

两人没有对视,中间被袖子遮挡着手指却牢牢纠缠在一起,亲密无间。

陆芸花也不说话了,和卓仪一般沉默地听着。

和他们一样沉默的还有云晏,云晏的表情在阿耿叙述时依旧冷硬,火光明灭,映在他脸上时如同映在凝固的石头雕像上。

他的眼神在黑夜中看不清楚,就这样一直安静地倾听着,火焰在他的眼里跳动,他似是在思索又似是放空。

就这样,阿耿讲完了,大家的眼神不觉凝聚在云晏身上,令人坐立难安的寂静再一次降临在众人之间。

陆芸花深知云晏现在这样的情绪也有她的一部分原因,她如果现在让云晏原谅阿耿,云晏肯定会听话,但这解决不了云晏和阿耿两人之间的问题,反而是把伤口埋下,往后更难愈合。

“我……”陆芸花想说点什么把这件事解决,却听云晏声音平淡地说道:“我想和你……两个人谈一谈……柯耿。”

陆芸花悚然一惊,听云晏说话语气不对,几乎瞬间想要打圆场介入,却被卓仪轻轻拉了拉手制止了。

微微犹豫,陆芸花还是决定相信卓仪,和余氏对视一眼,安静看着云晏和阿耿两人去了房间。

“真的……没事吗?”陆芸花有些担心,迟疑问道。

卓仪温声安慰:“他们兄弟会好好解决的,阿晏和阿耿都是明理的孩子。”

哪知道过了许久这对“明理兄弟”也不见回来,陆芸花挣开卓仪,用锅铲炒了炒鸡肉,看鸡肉颜色已经变成了好看的红棕,终于按捺不住起身:“鸡肉好了,我去看看他们两在干什么,得吃饭了。”

“……不用,他们在那。”卓仪却沉默一下后拉了拉陆芸花,让她朝房间那边看。

陆芸花便看见这对“明理兄弟”互相搀扶着从房间那边过来,等到了火光下,陆芸花才哑然看到两人脸上都有青紫肿胀,可见……

可见讲道理的时候……很用力。

大家都有些慌乱,云晏却笑眯了眼,和从前一样说话时声音极其轻快:“是我和阿兄来迟了,不过……辣炖鸡块当然炖烂一点好吃,是不是,阿兄?”

同样鼻青脸肿的阿耿露出一个“一点也不阿耿”的呲牙咧嘴的灿烂笑容:“对。”

……不管是不是“用力”地讲道理,只要两个人之间再无芥蒂就好啦!

陆芸花若无其事把注视着他们脸上青肿的目光移开,淡定想着。

阿耿回来了,晚上的生活和从前没什么不同,大家也没有再讲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只聊着稳定发展的酱坊、逐渐长大的北梅虾和快要到来的夏天。

奔波了一天,现在回了家安下心,阿耿只说了一会儿话就困得直“点头”,陆芸花不觉打了个哈欠,见大家跟着一个一个情不自禁打起哈欠也是好笑,这段时间大家其实都没休息好,阿耿这事都在心里吊着呢。

“我们今日早点休息吧,聚在一起的时间还长,大家都困了,有什么明日再说。”陆芸花起身,从余氏怀里抱起半睡半醒的长生。

安顿好孩子们,陆芸花回到房间,洗漱好躺下时才知道自己原来这样困倦,几乎就要这样睡着,但她心里还有一件事,硬是撑着等卓仪熄灯躺下。

陆芸花:“……阿耿母亲……”

她很想就用“那个人”来称呼,但怕卓仪不知道她说的是谁,最后还是不情不愿道:“阿耿母亲这样对阿耿,我实在气得慌,我听阿耿说他把东西拿回来了,但就这样……我实在意难平。”

“我就是小气。”陆芸花面对卓仪,把小半张脸埋在被子里,闷闷道:“我一想她这样对阿耿,却还是过着自己锦衣玉食的生活,半点不受惩罚就实在生气。”

陆芸花这样说也是在抱怨,当然没想过阿耿或者卓仪对那人做什么,这毕竟是古代。

卓仪被她说得一愣,在陆芸花说完后沉吟一会儿,道:“其实也不用我们做什么……”

“阿耿母亲……”卓仪说起这个称呼也微微皱眉,继续道:“她不会识人,新嫁之人并非良配,她因人家的财富家世嫁过去,却不知那人也因她的财富势力而娶她。”

“她娘家式微,所依仗的是……阿耿父亲留给她和阿耿的那些东西,本身不善经营……她所嫁之人从前因阿耿不敢对她的财富动手,现在却没有这个顾忌了。”

卓仪想起走时她癫狂的表现,微微叹息:“……自作聪明却反倒被聪明所误……这世上哪有全然的蠢货呢。”

陆芸花却没他这么多感叹,说句不太……大气善良的话,她听了只觉得心里气散了,高兴不少。

听到自己想听到的东西,陆芸花现在只觉得困意席卷而来,就这面对卓仪缩在被子里的姿势陷入半梦半醒,朦胧间她感觉自己的手又被小心翼翼拉住,接着一动不动。

困意中一股无奈油然而生,卓仪自今天下午拉过手以后就好像得了什么不拉手不行的毛病,只要陆芸花坐在他旁边,他就一定会把手伸过来拉手。吃完饭休息那一会儿要拉手、坐下聊天那一会儿要拉手,两人一起看孩子睡下,回来这么点路上也要拉手,简直和手上黏了磁铁一样,分都分不开。

陆芸花刚开始还觉得羞涩,毕竟是自己主动,到后面就只剩无语了,她最粘人、要和小姐妹一起去厕所的幼儿园时期也没有这么拉过手。

“哎……”陆芸花埋在被子里闷闷叹息,感觉卓仪拉着自己的手一僵,几下挣开他。

卓仪都没来得及失落,就见陆芸花几下把自己的被子踢到旁边,扯着他的手臂放平,一下钻进他老老实实盖在身上的被子里,躺下时候轻轻拍了拍他僵住的手臂,在他下意识放松后满意躺下,就这样枕着他,把脸埋在他胸膛上,声音闷闷的。

“不拉手了,抱着睡好不好?”

“嗯……”卓仪眼神放空,身体放松着给陆芸花当枕头,整个人却还愣愣的,呆呆地又一次回答:“好……”

“……”陆芸花没听见,她已经枕着极有弹性的“人肉枕头”,听着耳边“咚咚”的心跳声,早已安心地陷入沉眠。

“……”

不知道过了多久,卓仪轻轻呼出一口气,小心把自己嫌热放在被子外的另一边胳膊和腿规规矩矩塞进被子,缓缓侧了侧身,把怀中之人拥紧。

他闭上眼,过了许久又睁开,眼里没有半点睡意,只觉得触碰到陆芸花呼吸的那些皮肤烫得快要灼烧起来,他后背出了汗,却仍旧倔强地盖紧了被子。

他好像……睡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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