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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太太身后还跟着那个熟悉的小胖子。
他灵活地在人群穿梭,时不时拉拉这人的衣服,扭头又去拽那人的手。
大家看他是个小孩子,大多时候都会笑一笑,也不会真计较。
直到他偷摸摸从一个女人手里拎的菜篮子里偷了根黄瓜出来,擦都没擦,上嘴啃掉了一块。
小胖子跑回老太太身边,冲着他奶奶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白胖的小脸把老太太稀罕得不行,连连夸赞:“哎呦我们石头真是机灵,像你爸!”
这次闹出来的动静太大,凭空被抢走一根黄瓜的女人呆愣了半晌,才扭头冲老太太嚷道,“你家孩子怎么教的?上来问也不问就抢东西?”
老太太老脸一拉,慈爱的表情消失一空,剩下了严肃和刻薄,“不就一根黄瓜,你还当成宝贝啊?”
“小孩子不懂事,你这么大的人了,也不知道让着他一点!”
女人气乐了,“他抢我东西我还让着他?我是他爹还是他娘啊,凭什么!”
两边就这么吵起来了。
女人占理,老太太吧,一个年纪大一个年纪小,死缠烂打之下,后头涌上来的围观群众不太了解真相,还真被她给蒙骗过去了。
王荷花和蔡苏亚恰巧在这时候经过,一看人群央的老太太,王荷花拉着蔡苏亚就走,“快,咱们可不能凑这热闹。”
蔡苏亚被她挽着胳膊,脚步一转,换了个方向往前走,“怎么了?荷花姐,怎么看起来你挺怕那老太太的?”
王荷花翻了个白眼,“你跟她一趟火车过来,那王大娘也没少为难你吧?”
蔡苏亚莞尔笑道:“还好,不过我没想到他们也是军属。”
王荷花叹出一口气,“唉,别说了,王营长他娘也不是第一次来了,她第一回来军区的时候,我也刚来不久,那时候还没有新建成的军属区,大家都住在一个大院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想着处好关系总没错,就时不时往她家送点东西过去。”
“结果就跟肉包子打狗似的,我送过去的东西,连盘子都不见给我还回来。我要直接问吧,王大娘就说她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回头给我送过来,就这么拖着拖着没下了。”
“一来二去,我当然不想跟他们家来往了啊。”王荷花语气带着不屑,“这下倒好,她自己领着孙子找上门来,还总赶着饭点,吃完饭就走,偏偏这么大年纪了,我也不能赶她,真是头疼。”
蔡苏亚眨了眨眼,“那王营长就没说什么?”
王荷花摇了摇头,“他啊,天大的孝子,恨不得把他娘供起来……唉算了,不说了。”
直在蔡苏亚的追问下,她才小声往下说。
王营长的身世某种程度上跟项定邦有点像,都是父亲早早去世了,由母亲一手拉扯大。但王营长没有兄弟,往下只有个妹妹,王大娘也不是个勤劳坚强的性格,母子三人是穷到大的,直到王营长进部队后,生活条件才慢慢好起来。
同样,他现在的这个媳妇也是二婚,前头的老婆因为难产,生孩子的时候去世了,后来才娶的现在这位,听说也生了两个孩子,一个儿子,一个女儿。
“……现在被老太太带在身边、娇惯得不行的是前头生的那个,叫石头。”
蔡苏亚细细回想,才想起来火车上始终沉默不语,跟在祖孙俩身后的单薄身影,“她不是来随军的么?怎么也不把自己孩子带过来?”
王荷花面上浮现出淡淡无奈,“王大娘不许呗。”
“王营长的媳妇是来随军的,老太太带着孙子就是待几天,还是得回老家去的。”
蔡苏亚微微睁大了眼睛,“你是说……”
王荷花点了点头,语气也多少有些感慨,“母子当到这份上也是少见。”
儿子对母亲无有不应,母亲也一心想着控制他,放媳妇过来随军还不忘把他们两个孩子扣留下来。这样王营长但凡有点钱,敢不往家寄么?
“其实这事儿上头也听说了,但是吧,人家家里的事情,没对外闹,谁也不好插手。”
“王营长的媳妇也不闹?”
“她……”王荷花犹豫着说,“她脾气有点怪……回头你见了就知道了。”
蔡苏亚笑着应了一声,也就转移了话题。
王荷花果然是人脉丰富,从她口,蔡苏亚不费力地很快就打听到了这个家属区里的大致情况。
军嫂的生活并不丰富,而且家里丈夫常年在外,日子无聊的时候,几个人常常聚在一块儿,感情就慢慢处出来了,大部分人关系都不错,没有明面上闹矛盾的。
她听说蔡苏亚要给项定邦做饭,又知道她不太会用煤炉,热情地主动提出要给她打下手,蔡苏亚感激地应了,
“荷花姐你那么帮我,那你们家的午饭我也包了,要不索性都来我家里吃吧?”
王荷花还不乐意掺和到她和项定邦里,“以后有的是机会,你刚来,项营长又爱忙,难得有点相处的时间,”她侧身撞了一下她,“你得好好利用起来才行啊。”
蔡苏亚有些迟疑:“……欸?”
王荷花冲她眨了一下眼睛,意味深长,“你们结婚的时间也不短了吧?就没想要个孩子?”
好吧,蔡苏亚这下确定不是她思想太浑浊想歪了。
王荷花有一个儿子,叫冯玉堂,今年七岁了,刚刚送去上学,“……有这么烦人的小娃娃在身边吵啊闹啊,别的不说,日子确实热闹了许多,当年我没随军的时候,一个人带他,又要奶孩子,又要下地干活,别提多操心了。”
王荷花就这么絮絮叨叨地陪她买完菜,又直接回她家,专门给她看着火,还时不时提出一些建议,后来担心蔡苏亚速度太慢,还顺手把土豆条都给她切完了。
“是这么粗么?”切到一半,她忍不住心生怀疑,“这怎么炒啊?炒得熟不?”
蔡苏亚笑了笑,把切好的土豆条放进盐水里浸泡,又往另一边空着的锅里倒油。
王荷花瞪大了眼睛,“要用这么多油?!”
她欲言又止,死死盯着逐渐热起来的油,听着蔡苏亚把用清水冲过的土豆条往热油里扔下去的时候,那嘶嘶嘶的声音跟她心里响起来的动静是一样的,心疼坏了。
随着土豆被炸得金黄,散发出了诱人的香味,王荷花忍不住动了动鼻子,但还是心疼的,这么些油呢,哪怕炸什么都是香的,怎么可能不好吃。
她忍住冲动,转过身,去准备其他的食材了。
之后动手操作的事情,蔡苏亚没让她来,“时间不早了,荷花姐你家也有饭菜要准备啊,等会儿没饭吃,冯副营长可得怪我了。”
王荷花不以为然,“那不还有食堂呢,也不能天天都做饭。”
不过他们家里还有些昨晚上做出来的剩菜,午不吃掉就可惜了,王荷花想着是得回去焖锅饭了,不然照她家老冯的胃口,恐怕不够吃的。
“那我就先走了,回头有什么事你再叫我。”
“好。”蔡苏亚笑着点了点头,从锅里盛出一大盘新鲜出炉的薯条,正是最酥脆的时候,又找出了她还在红星大队时偷偷研究出来的番茄酱,“哝,荷花姐你也尝尝,这个是番茄酱,酸酸甜甜的,除了番茄和糖也没加别的东西,等天气热了容易坏,你多带点回家吃,也可以给你儿子尝尝。”
“这东西酸酸甜甜的,最开胃了,专门用来沾薯条的,就算不沾什么,干吃番茄酱小孩子也喜欢,我老家的几个侄子侄女,能抱着它添一下午,都说比冰糖还好吃呢。”
王荷花推辞不过,也是真心拿蔡苏亚当自己人了,爽快一笑:“那好,能我家堂子回来了,我让他给你把盘子送回来。”
王荷花离开不久,蔡苏亚又去厨房里忙活了,连项定邦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
他进门的时候,径直走向厨房,见认真将汤舀进碗里的蔡苏亚,浑身上下笼罩着热腾腾的烟火气,他脚步不自觉地停了下来,就这样站在她身后,怔怔望着她出神。
“你回来了?”
哪怕背对着他,她依旧感受到了他的气息,笑盈盈地转过身来,眼神微亮,态度再自然不过。
项定邦克制不住心底骤然间涌起的情潮,猛地又往前一步,伸长手臂,将她抱进了怀里。
这下,空缺的某一部分,才像是被填满了,极度令人愉悦熨帖的满足感。
“哎呀呀,你别抱,我还没洗手呢,回头沾你衣服上。”蔡苏亚惊慌地高举被汤溅到的手,抬眸瞪他。
项定邦垂眸望着她,目光透着恍若隽永般的温柔,
“没关系。”
“弄脏了我洗。”
反正在项家的时候,他就包揽了她大多数衣服。
蔡苏亚嫌水冷,她在里头泡上十秒,手指节就不能动了,还发麻发酸,
“那菜冷了你总不能再做一遍吧?”蔡苏亚扭着腰,把他挤开了,项定邦也不敢使劲,就这么眼巴巴地看着她,眸光专注极了。
蔡苏亚不由抿唇笑了开来,她手上脏,索性就这么踮起脚尖,柔软的唇瓣在他脸颊上碰了碰,
“好了,快去吃饭吧。”
“我辛苦做的,不管好吃不好吃,反正你都是得吃的。”
项定邦这才把目光移向灶台上摆放的五盘菜式,色泽明亮、香味扑鼻,单从卖相上看,比起国营饭店的手艺都不差。
他愣了愣,好悬没把“这真是你做的”说出口。
直觉告诉项定邦,他要是说了,她给他特意准备的这份惊喜也就到此为止了。
项定邦帮着蔡苏亚把饭菜端到外边的桌子上,又拿来了筷子勺子,然后才在她的注视下,郑重地夹起一筷子青椒炒肉里的肉放进嘴里。
香酥浸油,辣味正好。
他转头,望着她笑起来弯弯如月芽的眼眸,发自内心地称赞,“好吃,真不错,很合我的口味。”
就这么一句话,已经用尽了项营长用来夸人的词汇量了。
“那当然,”蔡苏亚娇哼一声,把碗递给你,“给我盛碗汤,光顾着给你烧菜做饭,我都忘记喝水了。”
项定邦从善如流地给她盛完汤,“辛苦你了,媳妇。”
蔡苏亚眉眼弯弯,“那等吃完了……”
项定邦接上,“我洗碗。”
蔡苏亚这下满意了。
说起来她也很久没有自己下厨了,自己做的菜,只有好吃的。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想起来了什么,把今天看到的热闹跟项定邦说了一嘴。
项定邦皱了皱眉,以前他不住在家属院,跟王老太太也没见过,不过他跟冯振军关系不错,从他口听过不少次两家的冲突。
再想起火车上的经历,就叮嘱蔡苏亚别去搭理王大娘一家。
蔡苏亚倒是听话地点了点头,她看着项定邦凝重认真的表情,眸光一转,顾盼之间划过几道潋滟的光芒,
“其实,上午还有一桩事……”
项定邦抬眸,追问,“你说。”
“荷花姐说,你经常一忙就好几天不着家。”她将筷子移到另一只手上,右手托着下巴,纤细白嫩的手腕也透着份叫人心痒的精致,“她劝我尽快要个孩子,免得无聊。”
“咳、咳咳——”项定邦这会儿也没喝汤,就是一不小心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