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机的声音轰隆隆地响,他在里面什么也听不见。这里弄一弄那里摆一摆,终于还是要做完了,他往外搬菜的时候曾雨停小声惊呼:“哇,爸爸今天做了红烧肉欸!”
曾郁从柜子后翻找出盖上防尘布的备用折叠椅,放在曾雨停椅子旁边。晏邢宇坐在他斜对面的地方,两个人中间隔着一个孩子。他把米饭放在晏邢宇面前,把面放在自己面前。然后他给曾雨停夹菜,用小剪刀一阵呼哧呼哧地剪。
今天曾雨停的晚饭是米饭、胡萝卜加红烧肉,菜和饭拌在一起,又香又亮。曾雨停馋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他在拿起勺子的时候还不忘招呼晏邢宇:“叔叔你要吃饱饱哦,不然肚子会很痛很痛的。”
晏邢宇可能是点了点头,因为曾雨停开始乖乖吃饭了。曾郁没有看他——他由始至终没有抬头看他一眼——兀自端起碗,吃了一口面。然后他就听见斜对面的人说:“我想吃你的面。”
他顿了顿,手僵硬地举在半空。晏邢宇又说:“可以吗?”
曾郁感到自己喉咙上下翻滚了一下,这给他带来一种疼痛的感觉。他在心底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所以他快速地抬头看了晏邢宇一眼,只消这一眼他就知道对方一直在盯着他看,他马上又低下头去,不尴不尬地说:“我已经吃了一口了……”
“没关系。”晏邢宇说。
晏邢宇可能是真的饿了,他吃光了一大碗面,还顺便喝干净了所有的汤。曾郁藏在冰箱里的五花肉没有几块,今天全都拿出来一起烧了,大部分都被晏邢宇吃掉,而他自己倒是毫无胃口。曾雨停吃完饭以后就自己一个人爬回垫子上玩玩具,晏邢宇吃完以后也不说话,就盯着曾郁一个人慢吞吞地扒饭,曾郁实在吃不下了,急匆匆地收拾了一部分碗筷又进了厨房。等他转身准备出去的时候,他没有意识到自己身后站着一个人,所以他差点一股脑地撞在对方结实的臂膀上——
“小心。”
曾郁狠狠地吓了一跳。
厨房门很窄,晏邢宇一只手托着收拾好的另外一半残碟,另一只手轻轻地揽在曾郁的腰上。明明beta不具备嗅闻信息素的能力,但曾郁却觉得自己能隐约地闻出对方身上的昙花香气。那种香气有一度像是深深地印刻在了他的骨血里。他连自己的信息素都闻不到,但是他曾经是那么深地沉醉于alpha腺体的香气之中。
他踉跄着推开alpha的手,说话时嗓音是破碎的:“别碰我。”
他从晏邢宇手里抢过那一叠脏碗,转身将它们放在水槽里。他直挺挺地立在那儿,背对着那个男人站立的位置。他知道他并没有走。他们之中有一个将视线放在对方的身上,另一个却急不可耐地要把对方完全撇开。
后来晏邢宇在他身后说:“对不起,我不会法语。”
他仿佛是极为努力地字斟句酌,因此说出来的话语都十分缓慢。他用诚恳的语气道:“如果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我想知道我们过去的事情。”
曾郁捏紧拳头。他看见水槽湿漉漉的表面忽然有一滴水漾开来,这是水龙头在漏水。
他回过身,无法遏制自己变得酸涩的鼻息。他在四年来第一次仰起头竭尽全力地直视着alpha的眼睛,他看见了他碧绿色的眸子里还存留着以往的那种纯净、认真,就像是这个世界上的一切痛苦对他来说都不算阻碍。他在遇见他之前也许还不知道厌恶和仇恨是什么,所以他的眼睛里总是什么也没有的。他们刚刚认识的时候他知道他的眼睛里面确实什么也没有。他曾经是那样地无忧无虑,最多需要为缝补不上的裤子而发发愁,不过这些事情没有他也一样可以解决的。他一直没能意识到这一点,因为人在当时那样的环境下确实是很
难意识到什么。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才发现他的眼睛里已经全是疲惫与对他表露出的满满的失望了。他不希望他到头来再一次后悔。后悔他好不容易忘了他结果又被他纠缠上了。
所以他使自己张开口,他说:“当初是我故意勾引你的。我们之间也就那么一次,你很讨厌我,恨不得杀了我,不过不巧我怀了一对双胞胎,后来我拿这个去要挟你妈妈,你妈妈把那个alpha孩子留下来了,我把beta孩子留下来了。”
他又说:“我的弟弟是曾悦,我们的信息素气味一样,他的味道比我还要浓。他是ga,他的信息素可以安抚alpha孩子,所以你妈妈让他去照顾那个alpha孩子……事情就是这样。”
晏邢宇对他眨眨眼睛:“我妈说孩子的妈妈去世了。”
“嗯,”曾郁移开眼睛,看向窗外,“他们只是不想让你再遇见我了,因为你很讨厌我。”
“我不讨厌你。”晏邢宇看着曾郁,一本正经地说,“从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没有忘记过你。”
他看着曾郁逐渐开始剧烈颤动的嘴唇,继续说:“如果我以前讨厌你,我要向你道歉。”
“对不起。”
他说话时,无论是语气还是神情,都诚挚得像一个心无杂念的孩子。
晏英博已经无休无止地闹了三天,自从听说他爸爸暂时不回家之后,他已经玩遍从滚地到摔东西再到绝食的所有花样,现在他一天到晚除了疯狂地大叫之外,就是见谁打谁。就连曾悦也完全无法阻止他了。他发誓只要他爸爸一天不回来,他就要绞尽脑汁让这屋子里的所有人和他一起崩溃。
曾悦自从去了一趟b市被赶回来以后,就开始卯了劲儿地想要联系上丁香。然而丁香近几周都在国外参加时装节,根本无暇顾及他的“死活”,后来是管家终于在他频繁的催促下给巴黎的助理去了一通电话,才终于把丁香给催回来了——不过她回来最主要还是为了晏英博。
曾悦一个人孤立无援地呆在s市,除了晏英博以外,几乎没有人可以倚靠。丁香愿意让他住进晏家完全是为了晏英博,在晏邢宇没醒过来之前,丁香对曾悦可比现在好多了——她一心想着让曾悦完全妥帖地照顾好晏邢宇,最好让晏邢宇相信晏英博是曾悦和他生的小孩。结果晏邢宇虽然失忆了,脑子却比谁都清醒——他要求作亲子鉴定。
晏邢宇高中就自学编程,想要拿到正确的鉴定报告简直易如反掌。无奈之下丁香只好“坦诚”晏英博母亲已经去世的“事实”,她说是怕晏邢宇太伤心了,所以才编这个谎来安we_i他。在晏邢宇醒后做复健的很长一段时间,丁香一直将曾悦带在身边,先是说在他昏迷期间一直是ga在照顾他,又说我看你们两个很合适不如在一起试试看。
对此,晏邢宇的反应极其冷淡。
他不仅讨厌ga,还讨厌自己的孩子。丁香无可奈何,又去找晏祖辉,晏祖辉问他是要结婚还是要上班,晏邢宇说他要上班。
曾悦处心积虑地规划了四年,他对自身条件的自信远远地超过了对晏邢宇自制能力的预估。他不相信有任何alpha能抗拒一个a级ga的信息素,况且他还有那样的先天优势——他知道晏邢宇的腺体上,有一个桂花纹身。
他还曾经想过要在自己的腺体上也纹一个昙花纹身,不过他一直没能狠得下心。ga的腺体太脆弱,这样一个纹身贴在身上以后,他的人生就再也不会有退路了,所以他一直在犹豫。如果他事先知道清醒之后的晏邢宇会把曾郁忘得一干二净的话,他一定不会犹豫那么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