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程陨之便爬起来,坐在桌前奋笔疾书。
晨光照在他鬓角,简直把这个人照的透亮,要顺着他光滑的衣袖往下洒落成一地的闪光碎屑。
顾宴起身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程陨之侧对着他,没有转头,却也从窸窸窣窣的声音里得知他过来的消息。
手边笔尖仍在飞快地动着,半分不带停。
他嘀咕了好一会儿,最后终于讲大声了些:“阿宴,你觉得,让小阿七和截阿仙君怎么发展比较好?”
顾宴落座他身侧,思索片刻:“上次你说,要让他近水楼台先得月。”
程陨之:“正是。不过那也是没下笔的思路。现在我想法改了!我要他们走一段轰轰烈烈的感情!”
突然就亢奋起来,把笔往下一摔,突然回头,啄了一下顾宴的唇角。
雪衣公子没反应过来,震在原地。
程陨之眼睛明亮,像是有一团小小的火苗在燃烧,在燃着他……微弱的生命力。
他笑道:“什么样的感情够热烈隆重?那必不被世俗容许!我就这么写:他们是嫡亲师徒,同时也是彼此的仇敌。”
顾宴……顾宴此时的表情,不可用话语表述。
似乎在困惑,似乎在震撼。
“这样,当他们相爱,自然热烈爆发,又沉闷而令人悲恸。”说着,再次往纸上添几笔,满足地拎起来,抖了抖纸。
顾宴轻轻蹙眉,略有些委屈,道:“但截阿既已然位至仙君,又怎么会不替他扫除这些障碍?”
程陨之:“你又不是他,你懂什么截阿仙君。”
子陶打着哈欠来敲门。
几十年如一日早起练剑,偶尔有一次赖床机会后,突然又能感受到了赖床的乐趣。
虽然,虽然一醒过来,就想起自己被禁赛了。
……很想暴打白嘉木一顿。
他郁闷地翻身,对身侧白茨道:“要是我遇不到这家伙就好了,这样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情。”
白茨也是刚醒,抓了抓头发爬起来。
听了他的话,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又不是嘴上说说就能解决的。你想见不着他?那简单,找个人杀了他。”
子陶“腾”地一下坐起身,瞪大眼睛:“那不行!哪有好端端……”
白茨把自己套进那身略有些破的道袍里,露出结实的腰背肌肉。他也不打算整理发型,看得子陶一阵手痒。
撇过脸来,露出野性难消的半张侧脸,比平常要冷淡些。
“这不行那不行,不就活该遇到吗。”
那头,床上少年跳到地面上,无情地薅住他的头发,收紧。
子陶冷酷说:“不梳好头发,不准出门。”
白茨吃痛,回手就要挣脱:“这哪家的规矩?”
子陶吃了他一拳,竟然格外的疼,就算是炼气体修,力气也远超一般修士。
这下更是较劲,更不撒手:“我玄天宗的规矩!怎么,不服气?”
白茨咬牙道:“我又不是你玄天宗弟子。”
子陶想了想,好像的确是这样,他又不能用玄天宗的规矩去约束他友人。
这么想着,怔怔退开。
“是,是哦,”他愣愣地松手,“对,对不起,我刚才一时没反应过来。我当师兄习惯了,门下师弟小时候,起床不会梳头,都是我帮忙的。”
他盯着那头松垮的长发,忍住了还是瞥开眼睛。
最终叹了口气:“今天得去找我师门汇合。大概要被嘲笑了吧,和白嘉木打架打到禁赛,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坐在板凳上的友人没说话。
子陶食指挠挠侧脸,给自己穿好外袍,束好长发,再次变成那个神采奕奕的大师兄。
他给自己打气:“不就是被嘲笑一顿吗!”
推开房门,他回头:“我先去叫程公子他们,你等会儿下来和我们一起吃早餐吗?”
友人还是没说话。
子陶心觉刚才惹人生气了,有些心虚,再次认认真真给他道歉:“别生气啦,我脾气不好,不应该管别人私事,你的头发,当然得你做主。要是还生气,那我的头发也给你碰,好不好?”
说着,就想扯下发冠,打算把梳好的头发弄乱。
白茨背对着他,肩膀抖了抖。
他笑眯眯转过头来,晃了晃脑袋,眉角斜飞入鬓,难得少年神态。
白茨道:“我碰你头发做什么。那,你要是不嫌弃,帮我梳头,可好?”
子陶呆愣愣接过梳子:“……好。”
程陨之手搭着客栈栏杆,往下走的途中遇见子陶。
子陶说他要和师门汇合,问他要不要一起来,程陨之想了想,还是拒绝了。
“你们一个宗门的人聚在一起,我要是在里头,该有多尴尬。”程陨之温和道,“去吧去吧,不用担心我。”
子陶冲他挥挥手,很快跑出客栈。
又一眨眼,他重新从客栈房门处探出头:“程公子可以提前去看看仙门会场地。”
说着,不见了人影。
程陨之有些困惑地挠挠下巴:“提前看看场地是什么意思?”
他转头询问顾宴,顾宴还是知道些的。
“应该是提前适应场地,”顾宴道,神情舒缓,像是满足极了,“千年前的仙门会尚且是传统打擂,现在有了些改变,陨之是得提前看看。”
他们吃过早餐,在报名点领走新刻好的选手令牌,朝着中樟仙门会比赛的场地走去。
程陨之接过报名点弟子递给他的玉简,观看片刻,不由得高高挑起眉头。
“还需要提前一天参加什么召开大会,需要选手全部在场,”程陨之惊奇,“这又要做什么?”
身侧没有声音,他不由得扭头望去。
见顾宴神色莫名,抬眼望来。
程陨之懒散道:“和你说话呢,顾公子,怎么不理我?”
顾宴:“抱歉,想了些别的事情。”
他们并肩走着,顾宴给他解释道:“召开大会主要是迎接各宗道君,好撑个场子,看起来热闹。”
程陨之啧舌:“懂了,上头来视察呗。”
突然想到,截阿仙君这次好像也要来。
他:“上次说,仙君也会来?”
顾宴隐隐露出一丝笑意:“是,他会来。”
程陨之:“我还真期待仙君长得什么模样,会不会跟我话本里的描写对不上号,”
说到这里,突然眉头一垮,忧愁起来,“万一仙君阳刚硬朗,整一副硬汉形象,岂不是与我背道而驰?!”
顾宴:“……放心,不会的。”
程陨之狐疑地看他,刚要说话,便听顾宴道:“我见过他的画像。”
程陨之:“好叭。”
穿越层层人群,程陨之买了份萝卜糕,走着走着,便到了仙门会场外头。
说是会场,其实是一片小山峰群的包围地,中间谷底被削平,蓄着水,只留下中间葫芦状大小的平台。
周围水波荡漾,碧水映着蓝天,在没人的时候,颇有一股清味散出。
周围小山峰被削成阶梯状,偌大的场地,竟需要极好的目力才能看清楚山峰各处。
有维护的中樟宗弟子从外头走进来,看见台上站了两个人。
其中一人站立,雪白顺滑的布料顺着他的手肘,顺服地垂落,时不时被风吹起部分;
另一人蹲着,用手去拨对战平台周边蓄好的水。
中樟宗弟子:“看可以,摸不行啊!”
程陨之懒洋洋喊话:“为什么——不行啊——你这水里是加金子,还是撒了灵石粉啊?”
中樟宗弟子恼羞成怒:“能看场地就不错了!还得寸进尺呢?!”
于是程顾二人被轰了出去。
他另一只手还拿着吃了一半的萝卜糕,抬起湿漉漉的手指,放在鼻间嗅了嗅。
的确没味道,应该就是普通海水。
程陨之颇为失望地叹气:“我还以为能在水里加点新料。没意思。”
顾宴突然说:“的确加了东西。”
嗯?那他闻着怎么毫无味道?
难道是某种不为人知的暗料……
他一下就联想到中樟宗弟子“鬼鬼祟祟”的行踪,又想到他一进来,就呵斥他们不要碰水那紧张的语气。
程陨之:“我懂了!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阴谋?等小程我仔细探查一番,肯定有蛛丝马迹。”
顾宴温和道:“那蓄水池连通大海,想必是想吸引大海里的某种东西。”
见程陨之睁大他漂亮的眼睛,不解地望过来,雪衣公子轻声道。
“加了诱鱼的丹药磨粉,大概是想给召开大会上的诸位道君一些惊喜。”
程陨之秒懂:上头微服私访时的歌舞表演。
他也笑道:“那想必是一场盛大的演出。”
萝卜糕被程陨之捏在手里,都快捏的冰冷了。程公子用嘴唇贴了贴它的表面,感受温度的下降后,嫌弃地挪开。
他拉长腔抱怨道:“我向来不喜欢冷了之后的糕点,一点都不好吃。”
顾宴温顺道:“是,不好吃。”
说着,侧过脸,一口咬住程陨之手里的萝卜糕,顺手替他擦了擦指尖的油花。
他慢条斯理地咀嚼,手上动作强势,把程陨之两只手都擦的干干净净,不留半点痕迹。
做得太突然,连程陨之都没反应过来。
他一怔:“你干什么……”
反应过来之后,哭笑不得,“就算不想浪费粮食,也不至于这样吧,顾道君?”
冰雪般的元婴道君垂目,轻声说:“我不嫌弃陨之。”
程陨之:“谁管你嫌不嫌弃,你吃了我打算当夜宵的半块萝卜糕,晚上我要是饿了怎么办?”
这话说的,倒是有些不讲理。
不吃萝卜糕的是他,不让处理的也是他。
顾宴刚要说话,便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熟识无比的声音。
“程公子!顾公子!”
是子陶!
他换上了玄天宗独有的雪衣暗纹道袍,长发被精神地梳好,束以发冠,走在前头的模样,不负掌门大弟子之名。
而他身后,遥遥跟来一队穿着同样道袍的年轻人,还有位带队的峰主长老。
浩浩荡荡,老大一群人。
子陶兴奋地冲到他们面前,要为师门长辈和师兄弟介绍他新认识的程公子和,呃,这……顾公子。
他后知后觉,语气也迟疑了起来:“这位是程陨之程道友,这位呃是顾,顾宴顾顾顾道友。”
还打了个磕巴,更显心虚。
没见过截阿仙君本尊的师弟师妹们上前问好。
而见过仙君模样的峰主长老:“……”
胡子开始微微颤抖。
作者有话要说:马上就要暑假了,好【震声
暑假一定日更,给小天使们做保证!所以明天想咕咕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