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弟二人从来没有见过海,就连传说中海水那股与众不同的味儿都没有闻过。
俞子帧面上不显,心里还是颇想的。
他应声,和程陨之并肩走出门。
问过人之后,往东边走去。
是海边的渔镇,虽然常住人口并不多,但来去交易的人也不少。
程陨之走在街边,目光像巡视他领土的皇帝一般,从那些平躺的鱼身上逡巡而过。
小程得意道:“我眼光可好了——这条,绝对够新鲜。”
他弯下身,伸手去握住,看上去无力动弹的鱼在他手掌心里猛烈跃动起来,鳞片滑溜溜的,差点便握不住,要一手甩到师哥脸上。
程陨之叫道;“师哥,看我,看我!”
小贩竖了竖大拇指,赞赏道:“公子,看不出来,您眼光真好。”
程陨之笑道:“这鱼怎么卖?看我跟它有缘,捎它一程。”
小贩说了个价之后,程陨之掏钱将其买下,用草结扎住鱼嘴,一路拎着走。
摇摇晃晃,看上去极为开心。
见他这般模样,俞子帧猜想,他是想发善心,对鱼做做好事:“你要把它放生吗?”
“啊?”程陨之莫名其妙道,“放生多对不起我的钱呀。”
俞子帧:“看你这般兴奋……”
程陨之笑眯眯地说:“我是高兴,海边肯定有很多农家做鱼好吃。我这不高兴可以吃鱼了嘛!“
俞子帧:“……”
小程师弟撒娇最有一手,就算师哥老大个人了,也被他说得招架不住。
“要是师哥给我做鱼吃就最好了。”他可怜巴巴地拜拜师哥,就像拜哪尊坛上的菩萨一样虔诚,“好久没吃师哥做的鱼,小程都馋的不得了。”
俞子帧毫不留情地揭穿他:“前天在祖山山里,我不是做过给你吃了么?”
程陨之:“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不都六年了嘛!”
成年的道修无言看着他,目光仿佛在谴责孩子好吃懒做,但又无可奈何,完全不能拿他怎么办。
程陨之:“你看上去像我爹。”
俞子帧:“除了年纪不对以外,还有什么区别。”
程陨之大惊失色:“师哥你变了!”
俞子帧道:“这不得谢谢你自己。”
他师哥什么时候嘴皮子能利落到这种程度,能完全接上他的话茬了!
小程格外心虚:“前边好像有卖大葱,不如我们……”
话还没说完,两人敏锐地抬头,天空穿过磅礴的灵力波动,直直冲着他们二人而来!
不,准确来说,是冲着程陨之来的!
那些灵力编织成一张大网,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程陨之目光一闪,是旁边的师哥抽出剑,剑尖落地,严阵以待,俨然是一副要迎战的神情。
俞子帧:“刚才和你说过的,我留下,你赶紧……”
程陨之:“不听王八念经。”
师哥两根眉毛都跟着竖起来:“……你个乌龟崽子……”
程陨之打断他,示意他看向天空:“师哥!来了!”
宛若闪电从天空的缝隙里钻过,天上元婴脚步犹如鬼魅,凭空在这街道上方踏出几步,留下肉眼可见的残影。
程陨之眼前一花,一个元婴便落了下来,眨眼间就到他的面前,伸手要来抓他!
师哥已经和另外一个元婴杠上,幸亏对方没有杀死他们的意愿,现下还能有说话的空档。
“程陨之!”
俞子帧挥开长剑,人却出现在几丈之外,“别恋战,赶紧跑!”
程陨之不太明白他的意思,手上刚与元婴过了几招,赶忙一个回头:“跑哪儿?”
俞子帧:“这里是祖山和中樟的交界处——”
就连元婴也立刻明白了他们的意思。
这里是两个宗门领地的交叉处,也就是领土的分界线,只要他们能逃到分界线的那一边,元婴还想上去追捕他们,就必须要先上报于宗门,叫宗门给中樟宗发追捕函,对面同意了才能继续。
这一套鬼一样的流程下来,任务目标估计都能跑到天边去了!
一瞬间,程陨之承接的攻击便凌厉了不少,元婴压着力道,要将他禁锢或打昏,而程陨之明白后,立刻后退,拉远他们之间的距离。
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还有一条路。
程陨之高声道:“师哥!我们还有一招!”
俞子帧道:“好。”
元婴尚且收手,要提防他们这一“绝招”,正将灵力笼罩护住身体,却见那两人被另一同伴击飞,重重摔在小贩车中!
人群惊慌,尖叫着逃窜,一时之间,竟然挡住不少他们的视野!
然而不知还有哪个倒霉行人被绊住,一咕噜往下倒,一个勾住一个的脚。
这下就跟韭菜压倒大葱般,一茬接着一茬倒下;更有人磕在小贩推车上,摊位坍塌,水果蔬菜齐飞,把把往元婴脸上糊。
元婴惊恐道;“偷袭!是偷袭!”
然而,不知是谁从角落店家那里买来一袋面粉,狠狠心,撕开一个角,哗啦一下,全倒在他们身上去!
有人愤怒地喊道:“哪儿来的小贼,在你爷爷的街道上撒野!”
元婴从来没被人喊过小贼,这下气的心肝脾肺都在疼。
然而,等他们抹干净脸,视野重新变得清晰时,任务目标早已不见了踪影。
这下好了!
早知道就拉开结界,将凡人们打包隔离开!
神识从他们身上骤然散开,要用这只无形的手来代替他们的眼睛!
他们来回扫视了整座城,却发现这两人仿佛原地蒸发一般,没有再留下任何痕迹。
糟糕,估计是逃到海边,进中樟的领域范围了!
祖山的排行比中樟高,但也不是为所欲为的角色,毕竟上头还有管事者压着,不敢妄为。
这下好了,人丢了,短时间里拿不来中樟的追捕书!
元婴悻悻离去,而使用秘法,趁着人群混乱时传送离开的师兄弟二人则齐齐松口气,小程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轻轻叹口气,从怀里掏出那只他买的鱼。
被强行用灵力按住塞进芥子袋,这鱼恐怕已经没什么活力了。
“可惜,”程陨之虚弱道,“小程心愿未了……”
刚说到一半,师哥无言地弯腰,将他手里的鱼夺走。
程陨之从地上一蹦而起:“师哥!”
俞子帧手机拽着鱼嘴的草结,一边平平淡淡回过头:“你不是说想吃农家烧的鱼吗?”
小程师弟这下心满意足,干脆像小时候那样黏在师哥后头,一点点缀着走:“就算不是师哥烧的,我也会捧场的!”
俞子帧心想:哪次下馆子不见你捧场。
谁让之之是他师弟呢?
师哥道:“我给你烧,不麻烦人家。”
他们找了家敞着门的渔户,敲敲门,说明了来意。
希望能借用他们的厨房,给他兄弟二人烧点东西吃。
那户人家热情地将他们迎进来,不仅没有收他们钱,还将两人拉上饭桌,要他们和与一起享用其他小菜。
年迈的婆婆将菜夹到程陨之碗里:“孙女儿,多吃一点……”
程陨之笑容一点点变得僵硬:“谢,谢谢婆婆。”
儿媳妇拿过婆婆的筷子,给婆婆夹了一碗的菜:“阿妈你自己也吃。”
等年迈妇人吃完饭上楼休息,妇人才告诉他们,母亲的孙女丢了好多年,现在看着程陨之,就能想到当年走丢的女孩儿。
师兄弟二人抢着去洗碗,小程全程拉着脸,不太高兴。
他拖长腔调:“哥,你看我,真的这么像女孩儿吗?”
师哥上下打量他片刻,回想了一下过去。
小时候的之之的确像个女孩儿,雌雄莫辩,小脸蛋软乎乎的,眼睛又大,完全看不出性别。
现在么……
他真诚道:“像。”
说着,便看见小师弟对他假笑,说:“师哥,十秒钟不见,你也会说违心的话了呢。”
这顿饭不仅没有付钱,还得到了免费的饭菜。
程陨之洗完碗,坐在妇人提供的一个小板凳上,满足地摇晃。
俞子帧擦干净手,走到他身边去,看见他小马尾尖尖一左一右俏皮地跳跃,有些手痒想把它梳起来。
听见他在哼歌,是很久没听过的长津本地的歌谣。
俞子帧有些意外:“什么时候学会的?都没听你唱过。”
程陨之轻轻舒口气,神色惆怅:“之前听过,没学,现在想起来,就像昨天有人在我耳边唱一样。”
他又来回哼了几遍,只觉得想念家乡,想念他成长的地方。
“毕竟是老家,也能当我小程的大本营了嘛,”程陨之懒懒散散地伸出手臂,枕在脑袋后面,“我才不会走太远呢,得经常回去看看……”
两人同时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有人大声呼喊,从遥远的海边传来,似乎还伴随着海浪一波波拍打岸边沙滩的细碎声响。
“有……”
程陨之有点不信任自己的耳朵,他站起身,走到门边:“有什么?”
俞子帧也没听清。
又听见下一句传来,这次近了,清晰不少:“有怪物上岸了——”
妇人在楼上,听见声响匆匆忙忙赶下来,脚步将楼梯踩得咚咚响。
一下来,她叫道:“我听见我丈夫的声音了!”
俞子帧沉声道:“他说有怪物上岸了。”
程陨之一愣,遥远的记忆似乎从天边回笼,和现在的场面慢慢重合。
他缓慢回身,有些不敢相信,又想难过地冲俞子帧微笑:“师哥。”
俞子帧拿起桌边长剑,说:“我去看看是什么怪物。”
程陨之觉得自己脑袋有点痛,记忆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在师哥出门前,不得不提醒他:“是从海里上来的怪物,恐怕满身鳞片滑不溜秋,师哥可要小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