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阳光挥洒在小教堂正上方，琉璃圆顶愈加焕发绚丽光彩。
江芸念望着站在光影之中的男人，脸上是一种万念俱灰后的平静。
过了几秒，她气音笑了出来：“程柏宇，你听你说的这些话，自己都不觉得恶心么？”
“是，我一开始是有别的心思……但这么多年了，我也是有感情有情绪的，你就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她往前走了一步，咄咄逼人：“你就不怕我现在到施旖旎面前，把一切都跟她说个明明白白，看她还愿不愿意继续做你的未婚妻！”
她眼角眦裂泛红，一副鱼死网破的样子。
程柏宇却丝毫不在意，他唇边扬了下：“念念，你是个聪明人，为什么要跟我作对呢？”
他眸光发沉：“我抗衡不了施家，更动不了原氏。所以你就觉得，你也可以随意拿捏我了？”
“念念，你要明白，毁了我的订婚，”他不往下说，视线又意有所指地在花店里转了一圈，“你也只能鸡飞蛋打。”
江芸念脸色瞬变：“你，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我没有。”程柏宇偏开视线不看她，“我的意思是，你遂了我的心愿，就是在帮你自己的忙。”
说完他毫不留念转身：“你好自为之吧。”
“等等，阿宇你——”
程柏宇已经头都不回地走出了花店大门。
江芸念坐在椅子上，出神一般瞪着男人背影消失的方向。
他真的喜欢上施旖旎了。
他要和她订婚，将来他们还要结婚……
那她算什么？
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暖床工具吗？！
她咬住下唇，放在身侧的手攥紧，指尖全部扎进掌心里。
“我不会让你们如愿的！”
八月底，暑气散去，订婚在即。施程两家走动更加频繁，所有人都其乐融融，一派祥和。
施文礼更是排开好几天的工作，宴客，筹划，亲力亲为。
这么大的架势，施旖旎愈发心虚。
就好像她亲自搭建了一座如梦似幻的城堡，离竣工只剩一块砖时，再突然亲手全盘推翻。
推翻的也可能是多米诺骨牌——还不知道会引发什么样的后续……
可事到如今，她也没有任何退路了。
让施旖旎意外的是，不知道为什么，程柏宇突然和之前那家婚庆公司解约了，还说要自己筹办订婚礼，劝都劝不住。
这么短的时间，他坚持重新办，从场地到流程都换了个遍，上心得不得了。
订婚仪式最后定在了杜比尼花园，申城的地标性景点，一日的租金都要七位数。
程柏宇还给这场典礼定了主题：夏日圣诞。
订婚那天，庄园门口，彩光在空中和草地上印出“sc”光圈，做装饰的五千朵红玫瑰和挪威云杉都是紧急空运来的。宴席则请来了国外的顶级名厨，订婚蛋糕比人还高。
施家声名在外，施旖旎和程柏宇的关系本来就有讨论度，现在订婚的阵势又这样盛大，各大媒体纷纷闻风而动。
程柏宇不仅没邀请任何媒体，还专门雇了安保团队保证隐私，即便如此，订婚那天，各个平台的讨论热度居高不下：
【瓜：我表姐是他们之前请的婚庆公司的，一切都策划好了结果突然说不用了，而且也不扯皮直接照约赔偿，公司也就没话说了。我表姐当时还吐槽说，他们公司办出来的都不满意，估计是想上天订婚吧，结果现在人家要在杜比尼花园办了[吐血]】
【杜比尼花园？？厉害了！这跟上天也差不多了！杜比尼不是不对个人开放么】
【杜比尼花园对私人开放的，是花园后面的天鹅堡不开。】
【就算开放，一天租金也是天价吧……害，一般人结婚都得提前好几个月预订呢，人家杜比尼说订就订[再见]】
【典礼好像是圣诞主题的？大夏天的，为啥要搞圣诞啊？】
【听说他们是圣诞节开始谈恋爱的~这个主题比较有意义吧】
【听说这场仪式是程家太子一手操办的，呜呜呜好甜好宠~】
【是啊除了壕，最重要的是用了心的。这么看，大小姐愿意嫁他，也是有理由的】
【鉴定完毕是真爱！祝福99！】
【好甜哦～祝福！】
……
施旖旎指尖划动手机，看着满屏的恭喜祝福，她无声哂笑。
觉得讽刺的同时还有点担忧：等到一切真相大白了，舆论又会怎么发酵呢……
“你说，程柏宇怎么转性了啊？”尤真问，一边在施旖旎背后帮她挽头发，“他扣成那样，这次怎么这么大方？这场订婚下来，我都怀疑橙视明天要破产了。”
施旖旎嗤了声：“大概是吃定以后有我们家给他作钱袋子，花起钱来也无所畏惧了吧。”
不然呢？
难不成程柏宇是良心突然发现，真情实意地要给她一个难忘的订婚仪式？
她起身，对着落地镜打量身上的礼服。
这条红色高领长裙借鉴旗袍样式，面料考究，裁剪修身。正面看上去端庄大方，背面却是镂空的，称得她袅袅婷婷，不盈一握。
程柏宇也给她准备了礼服，从晚宴到谢客到afterparty，前后一共预备了五套，全都是品牌定制。
施旖旎一套都没穿，身上的衣服和首饰都是自己的。
今天这场过后，他们就一拍两散了，她不想再欠他什么。
尤真不屑哼了一声：“我看他不是无所畏惧，他是知道怎么把钱花到刀刃上——你看他折腾这么一出，不仅把你爷爷奶奶哄得心花怒放，现在晚上也都说他是什么‘豪门中的清流好男人’，yue——”
尤真越说越冒火：“等着，今天完了我一定要发微博骂他！余瑶姐不让我发我也要上小号内涵一下——”
她目光突然定在窗外：“方方，那是江芸念吗？”
施旖旎扭头望向窗外，看见江芸念刚走进庄园大门。
她还穿着上一季的成衣，在一众豪门名流之中，显得毫不起眼。
施旖旎抬手挽了下耳边细发，很慢地眨了下眼睛。
很好，另一位主角也到了。
“不行！”尤真嚯地站起身来，“我要下去看着她点儿！到这个关头了，可别让她给你闹出什么乱子来。”
施旖旎想了想，觉得有道理。
尤真匆匆离开了，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人。
施旖旎望着窗外一派热闹景象，突然有种置身在真空玻璃房中的感觉，心里没由来空坠坠的。
这个场景，这跟她小时候幻想过的婚礼一模一样——盛大而华丽，童话又梦幻。
她身边站着心心相印的爱人，他们拥有所有人的瞩目和祝福。
现在，一切就真实地发生在眼前，可她却明确地知道，这只是水月镜花，虚空幻象。
都是假的。
施旖旎用力闭了下眼，正要重新坐下时，突然察觉后背有异感。
衣服太紧，她胳膊伸不过去，裸露在外的肩胛骨无助动了动，蝴蝶展翅般轻盈。
这时候，身后的门开了。
施旖旎没想到尤真回来这么快，她也松出口气：“真真，你快来帮我看下背后——”
她秀挺的鼻尖都皱起来：“有点疼……”
尤真没有说话，脚步声由远及近至她身后。
“疼？我给你揉揉。”
——一道男音毫无预兆贴上她耳廓。
散漫，低磁，带着调笑的玩味。
施旖旎吓了一跳，惊惶后退，转身又撞进男人幽沉的眸光中。
“你——”她无语，又有点气急败坏，“谁让你进来的啊？！”
原烨“啧”了下，摊开一只手：“不是你刚叫我过来看的么？”
施旖旎：“……”
施旖旎刚想叫他出去，扭头看清原烨的打扮，她又恍神一瞬。
男人今天的着装正式，却不死板。他没穿西装，白色的衬衫上只搭了件暗纹马甲，袖子上还一边戴着一只袖箍。
这样的搭配真的很适合他——马甲勒出窄峭腰身，袖箍箍出结实的大臂，男人比例绝佳的倒三角身材完美呈现。
施旖旎的视线下移，看到男人马甲前垂落的怀表链时，她眉心不自觉动了下。
程柏宇在请柬上注明了dresscode：今天到场的男宾的着装上都会有红色元素，女宾则用绿色装点，符合“夏日圣诞”的主题，也跟古式婚礼上“红男绿女”这个说法相得益彰。
原烨并没有穿红色，他佩戴的怀表隐没在西装口袋里，表链则考究地别在马甲的第三个扣眼上。雕琢精细的表链垂出自然优雅的弧度，下方悬了一朵鲜红的玫瑰。
鲜艳欲滴的小玫瑰栩栩如生，是鸽子血红宝石镌刻而成。
啧。
真是个讲究癌……
原烨懒懒挑了下眉，伸手抓上施旖旎的肩膀，又将她的后背转了过来。
“来我看。”
施旖旎下意识抗拒：“不要——”
她还没说完，肩胛就触到一点微凉。
看不见，脑中却自然浮现男人扇骨般精致的指节。
带着凉意的指尖沿着肩胛骨轮廓轻轻拨弄，好像一片轻薄的羽毛若有似无地刮掸。
只一下又很快离开她的后背，像蜻蜓浅尝辄止的亲吻。
异样的痛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微妙的酥麻……
施旖旎颊侧发热，不自然地动了下脖子。
她背后，天鹅颈牵动着露在外面的翩跹薄背，浅浅的背脊沟漂亮又勾人。
原烨稍一扬睫，眼前就是这幅活色生香的光景。
他眸色不自觉拉深：“……钻饰翻了面，扎进你背里了。”
钻饰不粗糙，是她皮肤过分白嫩，一粒小小的碎钻都能给她背上扎出一片薄红来。
他克制住想将手掌覆在那片红痕上的冲动，喉结翻滚哑声：“好了。”
施旖旎转过身来，睫扇忽闪着不看他：“那你快出去吧。”
原烨没动，一侧眉扬起来：“你不跟我一起走吗？”
施旖旎不解看男人：“我为什么要跟你一起走啊？”
“因为——”男人往前迈了一步，长身宽肩带来压迫感。
“我是来抢婚的啊。”
施旖旎怔住。
她望着男人深潭般的黑眸，一时竟分不清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原烨直直盯着她：“你不想走？”
“也行。”他慢条斯理地解开袖扣，上挽袖口，露出小臂上明晰的青筋和强劲的条形肌肉。
“我现在就去把程柏宇的腿打折。”
施旖旎：“……”
“你别闹了！”施旖旎推着男人宽阔往门口走，“快出去——”
原烨轻巧背身，反手一把扣上她手腕。
他一字一顿：“我没有在开玩笑。”
男人桃花眼深刻，眼尾浸出一点红，显出坚决又深情的意味。
“我不管今天这个场面牵扯到了多少关系，我也不在乎有多少人在看，只要你不愿意，我立刻就带你走。”
他神色肃正坚定，言之凿凿，又像在柔情蛊惑：“你不用担心如何收场，一切都交给我来处理。”
施旖旎仰面定定望着男人，心潮不自觉起伏涌动。
她当然不会指望原烨替自己解决一切。
他代表的是原家，现在这个局面已经够复杂了，要原家再牵扯出来，那还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子……
可现在，他的神情，他的姿态，他的话语，似乎都在向她传递一个坚定的讯息：至少，她不是一个人在面对今天的局面……
心里忽而塌软下去一个角落，再开口，语气也柔缓许多：“我说过，我不会真跟程柏宇订婚的。”
原烨眉心一松。
施旖旎继续：“至于要怎么做，我已经都准备好了。”
原烨没再说什么，又垂睫看了她几秒，转身向门口走。
“施旖旎。”
施旖旎回头，看到原烨一手搭在门把上。
他遥遥望着她，长睫在眼下拓出一片黑影，眉目更加深邃，给人一种执拗甚至决绝的错觉。
“我说过的话不会变。”男人掷地有声。
“你可以一直相信我。”
上午十点，订婚仪式正式开始。
施旖旎和程柏宇从花团锦簇的楼梯上下来，一起走向室外的草坪。
巨大的花毯从楼梯口一直延至礼台，看清台上的主持人后，施旖旎又是一惊。
这是她之前追的一个综艺的常驻主持人——名副其实的名主持，微博上的粉丝数量比尤真的还多。
“喜欢么？”程柏宇捕捉到她的表情，侧身柔声问，“给你的小惊喜。”
施旖旎心里无声一哂，面上只弯了下嘴角：“我一会儿也有惊喜要给你。”
“好。”程柏宇点头，笑得和煦又温柔，“我很期待。”
订婚仪式，流程不像结婚那样繁多复杂。施文礼和程柏宇的父亲首先致辞，现场的气氛被主持人调节至恰到好处后，程柏宇起身走上台。
他低头俯就话筒，一身白色西装在细长的话筒架前更显长身玉立。
“这个环节，是我临时添加的。因为有些话，我今天一定要讲给我的未婚妻听。”
他视线锁定施旖旎，目光含情又温雅：“一些我早该对你说的话。”
全场立刻鼓掌响应，大家回头相看施旖旎的反应，继而又将目光投向礼台。
程柏宇的声音被话筒放大，音色清淩：“旖旎，刚才我牵着你走出来时，突然有种做梦，或者说是美梦成真的恍惚感。直到此刻，我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幸运。”
“你漂亮，善良，性格柔软又坚强，情感丰富又敏感——我的意思是，你是很多男人都梦寐以求的女孩子，我也一样。可我没想到，你居然真的选择了我。”
“当然，我也很抱歉你选择了现在这样的我，一个失意的，一个不够光鲜，不够强大，甚至可能在别人看来，不够资格站在你身边的我。”
他的话语实在坦白，言辞眼神皆恳切，所有人似乎都被打动共情到了，没有人讲话，全场安静聆听。
程柏宇无视他人的目光，视线穿越满场宾客，始终相凝在施旖旎身上，深切如许：“今天，在我们的长辈，和所有朋友的见证下，我对你的保证一如既往：我会还你一个更好的我，不仅是一个更加强大，足够与你相配的我，而是一个完全真诚，始终不渝，彻底属于你的我！”
他话音刚落，天空中突然有螺旋桨的声音由远及近，两架直升机飞了过来，天上立时有白雪簌簌，飘然而落。
周围许多人哇地惊叫出声。
夏日飞雪，惊奇又浪漫。
施旖旎抬头望着人造雪粒，又向台上朝自己笑的男人看，一下子想起来了：程柏宇当初跟她正式表白的那个圣诞节，也下了一场不小的雪。
这样的惊喜还没有结束。漫天飞雪中，一支乐队突然在礼台旁边就位。
旋律响起，施旖旎听出来了：这首歌，也是程柏宇表白时，街上播放的歌曲。是一首圣诞节的经典老歌，叫《christmastime》。
它的歌词浪漫，很适合表白，却也和今天订婚的场合颇为应景：
“……亲爱的，原谅我，我已经离开了太久，现在才回来分享我的爱；
朋友们齐聚一处为我们祝福庆祝，愿我们爱意丰盈，得以永存……”
舒缓浪漫的旋律飞扬，最后一点雪花也窸窣落下。
程柏宇站在台上，肩上头上都是雪色，跟他的西装一样白。
他眼中跳跃着光彩：“旖旎，那时候你说，我们的头发都被雪落白了。现在，我还是想和你一起白头，我想和你走到最后！”
他看着她，大声表白：“施旖旎——我爱你！”
全场同时喝彩欢呼，掌声雷动。
主持人趁机将气氛推高一波，又邀请准新娘上台来讲话。
施旖旎在宾客们期盼的呼声和目光中，慢慢站起身来。
她看向对面的爷爷奶奶，两位老人都是一脸宽慰和欣然。
她又侧眸看旁桌的朋友。
尤真脸色发白，正紧张地直咬指尖，见施旖旎看过来，她朝她偷偷握了下拳。
最后，她望向上桌的席位。
原烨挺拔高大，尤为显眼地坐在最中央，他面无表情，脸色极为沉郁。
他没有看她，只兀自垂眸握着一杯香槟，手腕僵硬，指节用力到全部泛白。
台上的主持再次发出催促，还调侃准新娘是不是过于感动，开始害羞了……
施旖旎攥紧身侧的手，深深吸了口气，迈开步向台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