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执法队长
来时一路上,温雪意已然调匀了气息,此刻看了那马脸修士一眼,向上首几人一拱手,道:“诸位师叔容禀。弟子与这位师兄素昧平生,今日从小地火殿中归来,半途便被那位师叔与这位师兄拦截,强要弟子往‘侯师叔’府中做客……”
那马脸汉子似要插话,被钟斯年漠然一眼看来,就不由自主地噤了声。
温雪意口齿清晰,很快就将当时所发生的一切说得明明白白。她态度落落大方,说到王姓修士的惊变,只说不知道对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而自己只想趁机脱身。
在王修士体内埋下掠神针之时,正是她刚刚返魂之际,金丹初期强度的神识,却是实打实的化神境界质量。
上清山如今示人的实力,最高不过是金丹后期,任是哪一位长老前来,也无法看穿她这位普通炼气弟子,与王修士陨落之间有丝毫联系。
钟斯年看上去也丝毫未有怀疑,只平静颔首,视线移向马脸修士,等待着对方开口。
马脸修士被钟斯年注视,额上不由得“滴滴答答”落下汗珠,此人看上去并不伶牙俐齿,在温雪意纯粹的复述之中,找不到可以反驳申辩之处,张了张口,期期艾艾地说不出话来。
勉强辩驳了几句,在一旁手捧留影玉简的红衣执法弟子三言两语之下,就哑口无言了。
钟斯年眼睫微敛,漠然道:“如你二人所言,是侯经义使你与王诚,胁迫温师侄前去做客了。”
马脸汉子打了个激灵,慌忙否认道:“弟子只是受王诚师叔之邀,并不知道他与侯师叔之间有什么关联。”
钟斯年不置可否,只向一旁的红衣弟子淡淡道:“宗门之内,戕害同门,当废除修为,驱逐下山,五代之内,不予复入。”
马脸汉子脸色狂变,疾声道:“钟师叔,弟子……”
话音未落,已经被得到命令的红衣弟子掐诀封住口舌,一道翠绿藤鞭一闪,将人捆了个结结实实,漂浮着往隔壁去了。
钟斯年转回视线,看向犹然立在原地的温雪意,忽然开口问道:“你似还有话说?”
温雪意有过片刻迟疑。
她如今只是一名普通外门弟子,低微的修为,不要说那位显然被马脸汉子深深忌惮的“侯师叔”,就是与仓皇陨落的王修士,地位也远远无法相提并论。
她在门中受人阻截欺辱,执法队果断地处置了一名修为高于她的涉事弟子,或许按照常理,已经算是对她有了交代。
她不是全然不知世事的天真少女,重生归来,对自己的定位也心中有数,要韬光养晦、徐图发展,就这样认下,显然未尝不是个优解。
但当此刻,站在钟斯年的面前,她心中那点燃不尽的星星之火,忽然就让她难以就此折腰。
她微微低下头,沉静地问道:“请问钟师叔,弟子与侯师叔未谋一面,却遭逢此事。他日若侯师叔不肯罢手,弟子又当如何?”
她话音落地,钟斯年却没有当即开口。
温雪意微垂着头,黑衣剑修的视线似乎落在她的发顶,又似乎落在遥远不知名的地方,片刻之后,方闻钟斯年徐徐地道:“侯经义横行门内,掳掠弟子,自然亦要受罚。”
身边荡过一阵凛冽的微风,玄黑衣角掠过她的视野,她听见钟斯年沉静地道:“走吧。”
温雪意犹然出神,下意识地问道:“去哪里?”
“去侯经义的洞府。”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黑衣剑修语气间似乎多了一点隐约笑意,低沉地道:“他当日被我所伤,此刻多半还在府中调养。”
何必还要加上后一句解释,全然不是钟斯年的性子。
难道是怕她还听不懂?
温雪意不由得腹诽一句,却还是转身跟了上去,脑中思绪微微一转,忽然从这句话里,推测出了这位“侯师叔”的身份。
或许她说得不对,她确实曾经见过对方的。
那日布道堂中,曾有一个驭使印鉴法宝,却被钟斯年一剑斩破的筑基修士,身边拥簇许多人物,其中也包括那名王修士……土系的印章法宝,和王修士从“侯师兄”手中得到的,土系的“黄尘宝锁”……
她眼前浮起一张阴鸷的青年面庞来。
上清山地火峰某处,一座画阁玲珑、金碧辉煌的洞府之中,一名阴鸷青年正踞席而坐,与几名筑基修士推杯换盏,语笑频频。
这些修士的身边,都跟着一名相貌或美艳、或清秀,衣衫暴露的女子,其修为均不过炼气一重到三重之间,或捧着酒壶杯盏,或香舌半吐,与身边的男修口齿相就,姿态靡艳非常。
座中之人却都似习以为常,阴鸷男子放下酒杯,拍了拍手,向身后的侍女交代了一句,片刻之后,就有数名舞姬打扮的女修,翩翩起舞着旋转而出,为楼阁之中又添一抹艳色。
有个身材粗硕的高大男子用力在怀中女修身上捏了一把,“哈哈”大笑道:“还是侯师兄懂得生活,外头那些个木头桩子镇日里清修,嘴巴淡出个鸟来。”
另一人笑道:“如今是侯师兄,用不了多久,就是侯师叔了!”
“是极是极,哈哈哈哈哈哈……”
阴鸷男子侯经义眯起眼,嘴角泛起一丝阴戾笑意,道:“若不是钟斯年破我法宝,坏我道基,我今日已该进入后山禁地,洗精伐髓,准备闭关冲阶了。待我功力恢复之时,必要雪当日之耻。”
就有人捧场道:“侯师兄凑齐了十八名处子,再行那聚阴补元之法,必定能一举成功,因祸得福。”
话音未落,楼阁上空忽然响起霹雳声响,一股沛然难当的巨力,浩浩然垂卷而下,阁中那些舞姬、侍女修为低微,难以抵御这股巨力,几息之间便纷纷跌倒、匍匐在地上。
便是座中这些筑基期的男修士们,也个个都觉得举步维艰,骨骼“喀喀”作响,连头都难以抬起。
侯经义冷哼一声,手中法诀一掐,一片濛濛光罩腾然而起,他隐于光壁之内,将手一招,唤出一柄巨剑,便仗剑掠出楼外,口中喝道:“何人如此大胆?”
如此庞然声势,他原本以为或是某位金丹修士亲至,或是许多人结阵前来,口中虽然暴喝,心下却兀自思量,甫一露面,便将眼一扫。
黑衣抱剑的少年身形,孤零零地悬浮于半空之中,目光淡漠地望过来。
侯经义瞳孔蓦地紧缩,想也不想地向后疾退。
钟斯年却一言不发,只并指向其身后的位置遥遥点出。
虚空之中,忽而似被利刃割裂,现出一道长长裂痕。
侯经义身形向后飞闪,势如闪电,却如提前演练过一般,不偏不倚地撞在了那道裂痕之上。
护住周身的暗黄色光罩猛地闪了两下,就如泡沫般“啪”地炸裂了。
侯经义身在半空,强行扭转了身子,那道裂缝最终擦着他的手臂,与他擦肩而过。
花纹繁复、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法衣衣袖,如纸片般纷扬碎裂。
侯经义“哇”地吐出一口血来,面色瞬息间惨白如纸,喉间发出“嗬嗬”喘息,声音粗嘎而低哑:“钟斯年,我叔祖不会放过你的……”
数名红衣弟子姗姗赶到,替失去了反抗之力的侯经义缚上了仙索。
钟斯年却并未多留,剑光一闪,已出现在不远处一方山石之上,淡淡地道:“走吧。”
这里距离侯经义的洞府还有一段距离,不会被打斗波及,却又能看到彼处的情形。
温雪意侧过头来,却没有提这场短暂而实力悬殊的争斗,只是看着黑衣剑修沉默不语的脸,微微一笑,道:“弟子似乎总是听到钟师叔对弟子说:‘走吧。’”
而前一世,她听到他对她说得最多的话,是“我知道了”,永远那样平静安稳,仿佛天翻地覆、岁月崩解,亦不值得他动容一顾。
钟斯年不知是否听到她言辞间淡不可察的追思,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温雪意却如不觉一般,转过身来走到他的身畔,如来时一般牵住了他的衣袖,态度平静而恭顺,道:“弟子斗胆,有劳钟师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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