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沈明峰一家冲到沈家哭闹。
“大哥!你就这么对我?我丢了工作,以后可怎么养家糊口?”沈小叔瞪大双眼,怒目而视。
沈英山坐在沙发上没吭声。
“造孽啊大嫂!我们家明峰还在念书,他爸丢了工作,我们以后可怎么活呀!”郑大春坐在地上呜呼哀哉。
向颜脾气不比沈英山。
她神色冰冷,睨着郑大春:“你什么心思我一清二楚,别在我面前哭嚎,没用。”
她把虞秋当儿子待,欺负她儿子,统统视为敌人!
“大嫂,你这就不讲道理了吧?我不过发了一张照片,要不是这照片,明登能及时去救了虞秋?你们不表扬明峰就算了,怎么还让明峰他爸丢了工作?这到哪都说不过去啊!”
郑大春巧舌如簧,直接把黑说成白。
“没错啊大伯,我朋友就是在酒吧看到有人欺负虞秋,才拍照发给我,我没我哥号码,这才让我妈发给大伯母,真没别意思。”沈明峰试图狡辩。
“郑大春,我给你打电话时候,你说了什么需要我一一复述吗?”向颜根本不理会沈明峰,“我今天话撂这儿,不管小秋喜欢男人还是女人,我一样把他当儿子待!至于心思不正人,以后没必要再见了。”
“大嫂——”
“郑大春,”向颜睇视着她,“你工作也想丢吗?”
她不想赶尽杀绝,以防狗急跳墙。
给他们留一点念想,还能有所制约。
郑大春被扼住命运喉咙,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大哥,这回就是孩子闹着玩,我保证以后这种事不会再有,你看,要不再给我找个新工作?”沈小叔强忍郁愤,笑呵呵地问。
沈英山沉默许久,才抬头看他,眼角皱纹堆满了沧桑和无力。
“英川,这么些年,我这个当大哥已经仁至义尽了。你别觉得我偏心,我要是偏心,你和弟妹工作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有。”
“大哥,我是你亲弟弟啊!”沈英川委屈地抹眼泪,“明峰也是你亲侄子,你不对他好,却对一个外人……”
“明登也是你亲侄子,你对他好过?”沈英山红着眼,“你扪心自问,你有没有对他好过?你有没有把我当亲哥哥?”
当年沈家一贫如洗,沈英山给人干苦力,向颜打零工补贴家用。
她生沈明登后身子没调养好,几年下来积劳成疾,有次洗衣服时起身快了,眼前一黑,直接晕倒在地。
当时沈明登才五岁。
他跑出去呼救,邻居倒是心善,帮他把向颜送去医院。
医生说需要做手术。
他们家根本拿不出钱。
沈英山一身狼狈地跑回来,求爷爷告奶奶去借钱,但谁舍得掏钱去救一个无底洞?
连亲弟弟沈英川都狠心推辞。
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向颜等死?沈英山做不到。
就在他们绝望之时,一对好心新婚夫妻借了他们钱。
新婚夫妻刚搬来不久,之前向颜给他们送过吃,彼此并不算熟。
正是这笔钱,救了向颜命。
经历了这件事后,沈英山痛定思痛,决定出去闯荡赚钱。
他带着妻儿来华京闯荡,因为通讯不方便,他们跟那对夫妻几乎断了联系。
等赚到钱,日子好起来,他们返回之前住处,想要还钱并郑重感谢那对夫妻,可惜他们已经搬走,不知去向。
他们多方打听,却一直没有消息。
直到向颜在电视上看到恩人,叫虞章,也就是虞秋父亲。
两家再次有了交集。
不管是虞章还是陶盈,他们精力大都放在工作上,少有空闲时间,阴差阳错,两家一直都没正式聚过。
因此虞秋第一次看到沈家人,还是在医院太平间里。
向颜和沈英山怎么可能不疼虞秋?
对他再好都不为过。
回忆往事,向颜眼眶变得通红,撇过脸,低头拭泪。
沈英山也哽咽道:“英川,我作为大哥,照拂你们家这么多年,看在明峰还小份上,有些事不跟你计较。但这次,真过了。”
他又看向沈明峰:“你读了这么多年书,肯定比你爸妈要明事理,你说说,我们应不应该对小秋好?你嫉妒他,针对他,属实没有道理可讲。”
沈明峰:“……”
他到底年轻,脸皮薄,闻言羞愧地低下头。
“要不是小秋自己不愿意,他早就是我们家孩子了。”向颜哭着说道,“你们走吧,以后别来往了。”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沈英川和郑大春以为,当年拒绝借给向颜救命钱,向颜都能继续跟他们来往,这次不过是发张照片而已,根本算不上事儿。
可谁知,向颜看待虞秋比看待自己还要重要。
沈明峰一家三口,灰溜溜地离开沈家别墅。
这应该是他们最后一次来这里了。
比起沈家风波,虞秋日子过得相当平静。
平静之余,却总想到那晚怀抱。
不知是不是黑暗放大了人感官,贴上沈明登胸口那一刻,他听到心跳声格外清晰强烈。
是他错觉吗?
应该是。
毕竟沈明登已经有喜欢人了。
可是梦里沈明登,确实到三十五岁都没交过对象。
虞秋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沈明登有喜欢人,但从未有过追求举动,甚至没有透露过丝毫。
难道自己之前剧本设定歪打正着了?
沈明登不会真有什么爱而不得人吧?
他直接在脑海里画出沈明登人物关系图。
没发现任何迹象啊。
莫非,他只是用这个借口搪塞卓萱?
群消息突然催命般响起,一声接着一声,不带停。
【刘赫:啊啊啊啊啊怎么办?!!!】
【刘赫:社团明天有演出活动,有个妹子衣服不小心勾坏了,这是定做,根本买不到同款啊啊啊!】
【刘赫:呜呜呜呜这也太倒霉了吧!】
【刘赫:现在社团群里都急得要命,妹子都要哭了。】
【刘赫:唉,太难了。】
【陆高:找谁定做,去补。】
【刘赫:那家店放假了,老板人在外地,根本赶不回来。qaq】
【陆高:衣服哪里勾坏了?】
刘赫发了一张照片。
虞秋点开,是衣服袖子,从袖口往上裂了四五寸长口子,遮都遮不住,肯定没法参加演出。
【陆高:如果没有纹绣,我能帮上忙。】
【虞秋:不介意话,让社团.派人送衣服到这儿来。一起帮忙?@陆高】
他发了别墅定位。
【陆高:我没问题。】
【刘赫:什么意思?!秋爸爸,你是说能帮妹子修补衣服?】
【虞秋:先问社团愿不愿。】
他和陆高就是普普通通大一学生,社团不一定相信他们。
没一会儿,刘赫回到群里:【他们想试试!】
【虞秋:尽快。】
晚上八点,刘赫、陆高带着另一个男生来到虞家别墅。
男生叫孙克,是社团副社长,清秀帅气,身形高瘦,手里拎着一个袋子,装着需要改补衣服。
他望向沙发旁虞秋。
青年穿着浅橘色针织衫,皮肤白得发亮,冷色调灯光下,浅茶色瞳仁清澄明净,如空濛山色下碧波流烟,格外灵秀潋滟。
孙克忽然忘了要说话,呆呆愣愣,手脚都不知往哪放。
虞秋转身:“跟我来。”
连声音都极好听。
孙克差点同手同脚,默默跟着刘赫、陆高一起来到二楼刺绣间外。
门打开,陆高眼睛一亮。
“针法不俗,配色上乘,有大师风范。”
刘赫:???
他瞅瞅墙上“挂画”,这竟然是刺绣?!
神乎其技。
虞秋直入主题:“陆高,想想怎么改补。”
刘赫和孙克都收回目光,专心听讲。
“袖口裂成这样,纹绣也断了,短时间内恢复原样很难,稍稍改动一下,能不能接受?”陆高问孙克。
“没问题,怎样都比现在好。”孙克点点头。
“好。”陆高看向虞秋,“开始吧。”
作为未来顶尖服装设计师,陆高在设计、裁剪服装上造诣绝对不凡。即便只是缝补一只袖子,陆高也尽可能做到完美。
虞秋在梦里跟他合作过,深知他审美与标准,完全跟得上他思路。两人理念契合,很快制定出一个方案。
陆高目光晶亮,神色兴奋。
他有幸遇到了知音。
想要做到完美,他们必须小心谨慎,纤悉不苟。
一只袖子,两人忙到半夜。
关键是袖子上刺绣部分,一针一线都得极为慎重,一不小心,就会破坏了整体美感。
虞秋长久僵坐,浑身酸痛,他揉着肩颈起身,对上刘赫和孙克震惊拜服眼神。
“完美。”陆高轻轻击掌,眼中跃动着灼热。
“虞同学,你真厉害!”孙克抑制激动心情,没忍住,又说一句,“你真太厉害了!”
陆高:“……”
他是没存在感吗?
虞秋笑了笑:“没有陆高,我也做不到。”
“陆同学同样很厉害!”
孙克指指衣服,“我能拍张照发群里吗?大家都在等消息。”
“当然。”
孙克便走过去拍照。
陆高凑近虞秋,低声揶揄:“有意思。”
“少看点小说。”虞秋推开他。
刘赫忽道:“糟糕,这个点宿舍肯定关门了!”
这大晚上,还得出去找宾馆吗?可身份证没带哇。
孙克闻言转身,眉头微蹙。
别墅房间虽多,但床都没铺,总不能让人睡床板。
虞秋说明情况,让他们自己决定。
“我睡沙发可以吗?”孙克率先问。
他长得端正,浑身透着一股书卷气,问话时慢条斯理,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似。
“那我也睡沙发!”刘赫举手。
“可以。”虞秋转身,“我去给你们拿毯子。”
这个结果自然是最为合适。
他跟陆高一个型号,又是最熟,睡一张床合情合理。
陆高摸摸下巴:“第一次在你家过夜,值得纪念。”
“对对对!”刘赫忙附和,“你不提我都忘了,我得发个朋友圈!”
他是发朋友圈狂热爱好者,立刻举着手机对准刺绣间条屏,顿了顿,转头问虞秋:“秋爸爸,这些能发吗?”
虞秋颔首。
这又不是机密,没什么不能发。
凌晨两点,沈明登从睡梦中惊醒,鬓角和后背全都汗湿,胸膛起伏不定。
他伸手捂住眼睛。
怎么会做那种梦?
即便在最旺盛青春期,他都没怎么做过。
睡意全无。
他开了灯,起身去浴室冲了澡,换上干净裤子。
柔和壁灯投射出朦胧光影,像极了梦里……
打住。
沈明登拿起手机,准备看看文献醒醒脑,未料理智离家出走,手快过脑子,点进了微信。
置顶头像是一片红色枫叶。
枫叶上印着花体英文——
autumn。
对话停留在很久以前。
沈明登随手点进刘赫朋友圈,这是他近来养成习惯,虞秋不怎么发,他只能从刘赫这里找寻痕迹。
滑屏手骤然顿住。
【刘赫:朋友帮了个大忙,还好心留我们过夜,可惜同榻而眠机会被某个冷酷boy抢去了。[委屈][委屈][委屈]】
配图是一张刺绣挂屏。
沈明登知道虞家别墅有刺绣工作间,但从没进去过。
刘赫他们不仅进去了,甚至还——
同榻而眠。
沈明登握着手机,眼睫低垂,遮住眼底翻涌沉戾。
客厅橱柜里有烟。
他从不抽烟,却冲动地取了烟,点燃,站在客厅落地窗前。玻璃上倒映着猩红烟头,火光明明灭灭。他只是用手夹着,偶尔掸落烟灰。
尼古丁混合焦油燃烧,烟雾在空旷客厅内肆意游荡,像是蛊惑人心鬼魅幽灵。
烟草落尽。
沈明登扔掉烟蒂。
从小到大,他想要什么都会尽力去争取。
没有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