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下辖冒出了个赤旗帮,竟然领着沿海诸村违抗官府,拒缴盐税,曹县令这几个月简直焦头烂额,寝食难安。原本想宰些大户冲抵赋税,谁料又没弄好,闹得下面沸沸扬扬,托找关系的,想法施压的,阳奉阴违的,当年那些在邱大将军面前乖的跟条狗似的大户们又开始闹腾起来,都快把他的头发给愁白了。
可是事到如今,她也没法停手了,升迁的门路眼瞅着就要打通,难不成要舍弃这好不容易谋来的机会吗?
谁料过正发愁局面没法收拾,情况就突然有了转机。不知怎地,竟然有几家大户求上门来,说话也好听了,脸色也好看了,就连之前百般推诿的钱也愿意出了。这可让曹县令大吃一惊,赶忙找来羊师爷,让他去打探打探,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没有辜负曹县令的重托,羊师爷很快就带着消息回来了:“东翁,罗陵岛的贼寇和赤旗帮打起来了!”
曹县令闻言大吃:“那女子说的竟是真的!你可知谁胜谁负?”
当初赤旗帮帮主的爱妾前来县衙时,就曾提过一句,说是赤旗帮嫌那群贼寇碍事,想要攻打罗陵岛。他还以为这是吓唬人的大话,谁料这才多长时间,竟然真打起来了!
“听闻是赤旗帮胜了!还处置了一个跟贼寇有牵连的渔村,一口气把村长、族老都杀了个干净呢!”羊师爷赶忙答道。
这话听得曹县令遍体生寒:“难怪那些大户会突然登门,这是想靠本官撑腰啊!他们也不想想,本官哪有办法节制那群贼匪,就靠县里这几个衙役吗?这都开始屠村杀人了,将来要如何是好啊!”
发现自家老爷想岔了,羊师爷赶忙打断:“东翁,没有屠村啊。”
“啊?”曹县令一呆,“不是说杀了村长和族老吗?”
“是杀了人,但是没屠村,听说连东西都没抢,直接分给了村人,还选了个新村长呢。也是因此,才没人来府衙告状。”羊师爷耐心解释道。
“这,这难道是杀富济贫?”曹县令懵了,杀人他不觉得奇怪,劫掠也实属正常,但是只杀几个,还不抢东西就有点奇怪了,想想就觉得所图甚大啊。若是打出“替天行道”,“除暴安良”之类的口号,第一个倒霉的就是县里的大户,难怪那群人吓得够呛,会连夜跑来跟他做小服低。可是这样一来,县城也不安全了啊,他到底要不要上报此事呢?
也是熟悉曹县令的性子,羊师爷耐心劝道:“东翁莫慌,虽说杀了些人,但明显是私怨,赤旗帮也没动别的村子嘛,应该还是有分寸的。当初那位夫人也说了,想跟东翁交个朋友,说不定有赤旗帮在,咱们的事情还好办些呢。”
曹县令听到师爷这么说,呆了一呆,才反应了过来:“你是说,他们不会攻打府城?”
“若是打,去年就该动手了,哪会客客气气的送礼交涉?我瞧着赤旗帮是跟寻常贼匪大有不同,但是咱们知道,那群乡绅却不晓得。若是他们怕了,对东翁言听计从,反倒是好管了。外有赤旗帮平乱,内有士绅输钱,这岂不是大大的政绩?”羊师爷说的自己都兴奋了起来,不住的搓手。
还能这样搞啊?!曹县令都有些震惊了,然而转念想想,可不是这回事嘛!这几个月,县里都没有报贼寇来袭,说不准也是被赤旗帮打灭了。只要不跟自己作对,有这么个船帮在侧,似乎也不是不行啊……
沉吟良久,曹县令才咳了一声:“若是如此,本官就安心了。如今三省大乱,朝廷正发兵平乱,哪有功夫操心咱们。能保一方安宁,也算是为朝廷分忧了。”
这话说的太冠冕堂皇,羊师爷牙都要被酸到了,赶忙咳了一声:“这事东翁自家知道就好,那些士绅还是要让他们紧张些为好,要不怎能显出东翁的威仪?”
曹县令一听就高兴起来,连连抚须:“这个本官自然晓得,若是没有本官居中调停,哪有他们的好日子?就是以后得小心瞧着李家那边的动静,别再把人得罪了,当好好安抚才是。”
这谁还不知道啊,羊师爷暗自腹诽,别说是那李家了,就是现在的王记粮铺,都能在县里横着走了。不过别人死活他不关心,怎么让东主安稳度过难关才是关键,之前那个收盐税的法子没成,他可是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好不容有了转机,怎么能放过。就是这赤旗帮未免也太托大了,要是能再来疏通疏通,跟县令老大人有点来往才好啊。
羊师爷暗自埋怨,王记粮铺的掌柜王财却并不知晓此事,他此刻也不在县城,而是到了赤旗帮的大营,成了李牛的座上宾。
“这次多亏王掌柜,消息才能传的这么快,帮主若是知道了,肯定高兴。”李牛笑呵呵对王财道。
帮主吩咐要把消息传递出去,李牛就干脆利落的选择了粮铺这位王掌柜。这人也是经常跑去收粮的,又有临街的铺面,传些风言风语还不简单?果真不出所料,轻轻松松就完成了任务。
椅子只挨了个边,听到这话,王财赶忙欠身:“既然是帮里的事情,小的自然要尽心啊,头目何必客气!”
他还是第一次到赤旗帮的大营呢,还没进门就看到了一堆人头,可把他吓坏了。对于之前散播的消息,才真正深信不疑。这怕不就是贼寇的脑袋吧?看来赤旗帮是真占住了罗陵岛啊!若是如此,以后运粮可就没人敢抢了,他那铺子肯定也更安稳了。
李牛呵呵一笑:“这些都是小事,找王掌柜来,是有些要紧事想要商量。帮主说了,以后铺子里也要担起收粮的买卖,不能只让那些大户欺压良善,也要尽些心力,帮县里的百姓一把。”
这话让王财心中一凛,只卖粮还不够,还要收粮了?心中急转,王财缓缓道:“不知头目的意思是……”
“哪是我的意思,全是帮主交代。咱们光卖粮是不行的,还得多收粮,利薄一点没关系,但是不能让百姓被大户欺压。东宁毕竟是大营所在,也要让百姓得利才行嘛。”李牛说的义正辞严,心里却美滋滋的。这可是他从帮主哪儿讨来的法子,想要对付万铨那狗东西,就要让他在生意上一直吃亏才行。若是能挤兑的他没法收粮,也没法卖出高价,不也能出一口恶气?况且帮主是真说了,恩威要并用才行,不听话的要严惩,听话的也要好好安抚,将来他们才能安稳立足。
王财心中却已经是惊涛骇浪了。这是要跟大户争粮啊!那些大粮商靠的就是低价买入,高价卖出。如今他们提高收粮的价格,对方想要收粮就也要提价,可是赤旗帮的粮食是海运来的啊,成本肯定要比本地的粮食低廉许多,这样价格岂不是立在了不败之地?既能控制收粮价,也能控制卖粮价,这才是真正的掌控了粮道,赤旗帮这位主人还真是好心思,好计量!
然而这一手带来的好处,却是王财没法抗拒的。定了定神,他正色道:“小的就是个做掌柜的,帮主怎么吩咐,小的就怎么做。头目大可放心交给我就行!”
李牛要的就是这话,笑道:“王掌柜有这份心就好,帮主可是极看重这条粮道的,不能办砸了。”
王财连连点头,也陪着笑了起来。
※
“阿远,这是孙二郎,之前一直守在大营,如今调来岛上听用,一应营造事宜都归他管。二郎,这就是严远,以前带过兵,也知道我的身份,是个可信之人。”既然严远回来了,伏波自然要替他和孙二郎引荐,这两人以后基本就要分管内外了,肯定会频繁接触,不能太过生疏。
“知道身份”这句,让严远一下就警觉了起来,小姐肯定不会对旁人提起自己的身世,那现在说的是,孙二郎知道她是女子?这人瞧着模样普通,竟然是这样的心腹吗?
严远心里嘀咕,孙二郎也在仔细打量面前这人。他应当不是海边出生的,个头太高,身材也健硕,模样极是英武,而且没有寻常刀客的痞气,反倒有一丝隐藏的凌厉。如今听帮主说起,孙二郎才恍然明白,对方那古怪的气质是因何而来。这样的旧识,是家将亲信,还是……幼时玩伴?孙二郎抿了抿唇,颔首道:“严头目,久仰了。”
严远也收回了探寻的目光,笑道:“小子初来乍到,还请孙兄多多关照。”
严远的表现没啥问题,孙二郎可就有点疏离了,不过伏波也不怎么在意,新人想融入团队,总是要花时间的。若是她强插一手,反而会让矛盾激化,还是要严远自己想法摆平。不过部队出身,拉关系套近乎的手段肯定还是有的,这都搞不定,还怎么带兵?
没有让他们现在就闲扯的打算,伏波直接开口:“既然阿远回来了,就要开始清剿贼寇。二郎,你可知道附近有什么能藏人的岛屿?”
孙二郎想了想:“最近的就是上下川岛,岛不大,往前行一段就到了,距离海岸也更近。当年也是有贼人的,但是官兵扫海,被清剿一空。”
伏波闻言点头:“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不知道罗陵岛的兵力还剩多少。青凤帮虽说围住了对方主力,但是全歼的可能不大。若是逃了一部分,就要找地方歇脚,附近的海岛是最好的藏身处。因此咱们发兵,也该从附近的岛屿开始清扫。”
严远皱眉道:“不过如此一来,岛上的安危就难说了。若是敌人发觉咱们大举出兵,说不定会趁势偷袭。”
伏波微微一笑:“那不更好吗?”
孙二郎还没反应过来,严远就讶然道:“东家想引蛇出洞?”
“兵力未必占优,行踪又难以捕捉,自然要给出个鱼饵,让对方上钩。这么多天过去了,如果还有人指挥那支残兵的话,应该也反应过来了。”伏波淡淡道。
这法子有些行险,然而严远沉思片刻,却点了点头:“也是个办法,那带队诱敌的,得找个机灵些的。”
伏波却摇了摇头:“这次诱敌的也是一支主力,要能把握战机,随时从佯攻转为主攻,除了你,我不放心别人。”
严远一怔:“可是岛上……”
“岛上有我。”伏波干脆答道。
这回答太果断,也太自信了,严远沉吟片刻,最终并未反驳:“都听东家安排。”
伏波这才望向孙二郎:“二郎你留下主持内务,一旦开战,要稳定人心,不能内乱。”
能紧紧跟上帮主步伐的,这还是第一个,孙二郎心中稍稍有些不是滋味,然而当那双平静又满含信任的眼望来时,他立刻把这些抛到了脑后,拱手道:“东家放心。”
见两人都没有异议,伏波颔首:“那就准备起来,先扫除身边的隐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