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三、起!”
两个黢黑干瘦的青年人同时绷紧了腰背,把沉甸甸的担子扛了起来,快步向着码头走去。从大营到码头的地面早就平整过了,夯实的土路走起来不会硌脚,也不像沙地那样使不上力,只是搬些货物,对于这些干惯了重活的渔家子弟又算得了什么?
“接住!扶稳了!好……”
把担子挑到码头,自有人接过了往舱里送,他们则要折返回去继续搬货。仓库如今都安置在营中,进门时总是能看到营门前那座高高的土丘。听人说这玩意叫“京观”,里面都是敌人的尸首,外面就覆了一层土,挨得近了还能闻到血腥气呢!当然,也没人敢上去闻就是了。
刚来那几天,埋尸首的京观和营门上吊着的脑袋可吓坏了不少人,但是呆的久了,惧意就消散了,反倒越来越觉得这大营厉害。百来个贼寇都够踏平几个村子,顺便攻打县城了,放在赤旗帮面前却不过是土丘一座,那他们呆在营里还有什么可怕的?
又搬了四五趟,上午的活儿就算干完了。所有装卸货物的杂役都匆匆往回赶,营里规定中午还有一顿饭呢,虽然只是稀粥,也比一直饿着肚子挨到晚上要强啊。
隔着老远,一股饭香就飘了过来。有人忍不住叫道:“这煮的是啥?这么香!”
“怕不是肉粥!营里给肉了!”旁边那个已经拔腿跑了起来。
一群人乱哄哄冲去了餐房,果不其然,已经有不少人抱着碗狼吞虎咽,吃得开心。打饭的见到又有人来,吆喝道:“都排好队,一个个来!”
这话可比圣旨都管用,众人赶忙取了木碗,排成了一列,乖乖等着盛饭。挨到跟前了,把碗一递,就见那大木勺在锅里一转,满满一大勺粥就磕进了碗中。说是“稀粥”,其实也不算稀了,稠乎乎的米汤里搁了不少野菜,飘着一层油花,运气好说不定还能见到肉末,这肯定是猪骨才能熬出来的啊!连勺都不用,众人抱着碗边吹气边唏哩呼噜喝了起来。
等一碗热腾腾的菜粥下肚,才有人腾出了嘴,感叹道:“帮里的伙食也太好了吧?十天就能吃一次肉啊!”
旁边坐着的“噗”的笑出了声:“肉是船上人吃的,你就是喝了点汤。”
这话顿时引来了一阵哄笑,那汉子却哼了声:“有粥也行啊,平日我连米都吃不上呢。”
靠芋头、海鱼充饥的人家可太多了,别说是肉,真是米都不常吃。谁料来到大营后,却发现给的饭是真不赖,一天两干一稀,有鱼有咸菜,隔几天还能尝到油花。就算不给工钱,也值了啊!
一个小子突然插嘴:“我听营里的人说了,不能光吃鱼,还是得吃点米和菜,要不老了会得痛风。”
众人皆是一惊,七嘴八舌问道:“当真?”“痛风不是海风吹出来的吗?”“这要是能治痛风,家中就不省米了!”
痛风可是他们这些海边人家最怕的事情,那真是骨头都变形了,浑身跟刀子割一样,不知多少出海的晚年都被这病折磨的死去活来,若是能避免这惨状,花些钱又算什么!
没想到一句话引来这么大动静,那小子赶忙道:“我也是听来的!那些船上的还说出海要吃酸橙呢,也是能治病。”
“酸橙也能治病?”“别是哪个嘴馋的胡说吧?”“看你说的,人家有菜有肉,吃点橙子又算什么?”
一群人又七嘴八舌议论了起来,然而话语中的羡慕却是藏都藏不住。这年头有几个能过得如此舒坦?每日吃得饱饱的,衣裳都是新崭崭的,不怕官也不怕贼,出海就有分润,听说立了功还能拿到赏钱。唉,这样的好事,他们怎么就没早点碰上呢?
“我听说有五十来人已经跟船往罗陵岛去了,到时候怕是能留在赤旗帮了吧?”一个汉子忍不住嘟囔道,“我就是没走够一百步,要不也跟着上船了……”
“唉,谁不想上船呢……”
这一声可是所有人的心声了,他们能来赤旗帮的大营,都是村长、族老们舍下面子求来的。原本还有几个不太甘心来这边打杂,但是到了营地,见到这船帮的气象,顿时就生出了念想。那些能上船的汉子们可太厉害了,几丈高的杆子蹭蹭两下就能爬上去,老沉的石墩子舞得虎虎生风,还扛着槍天天往草人上戳的。只旁观了几次,就让人拔不开眼,只恨不能跟他们一样能打能拼,能操船出海。也不求多厉害,能赚点银子就行啊!
心里跟吃了酸橙似的不是个滋味,众人连吃饭的劲头都没了,草草吃完收拾了一番,就准备歇会儿,等到下午派活了再埋头苦干。若是勤恳些,是不是也能被人家挑上了?
谁料没过多大会儿,安排活的管事突然过来,高声道:“今天下午没什么事,李头目说让你们练练站队。今后几天,每天都要站上两个时辰,能撑得住,站得好的,就能送去岛上。”
“什么!”一群人都炸了,不少人直接蹦了起来,“李哥,这话是当真?能不能留在营里,不去岛上?”
眼看着众人吵吵成一片,那管事怒斥道:“吵什么吵!也是你们运道好,能去岛上,若是被帮主看上了,说不好能调去旗舰呢。都老老实实练起来,别丢了我的脸面!”
被“帮主”二字震到了,众人还真乖乖闭上了嘴,不敢多言。那可是赤旗帮帮主啊!听说是个八尺壮汉,持两把环首大刀,杀人跟切菜砍瓜似的,凶名赫赫呢。然而当日听着胆寒,今日却让人心痒难耐。若真被帮主看上了,能在他老人家身边效命,是不是也能出人头地呢?
不管那“站队”是个什么样的操练法,都不能输给别人!
※
“树要倒了,都闪开,别傻站着!”
随着林木匠徒弟的高喊,一颗大树“轰隆”一声倒在了地上,枝杈乱飞,砸的地面都晃了两晃。见大功告成,一群人冲了上去,劈砍树枝,捆绑绳索,没花多大功夫就拉着圆木往寨里走去。
现在岛上没有牛马,搬木材都得靠人力,可真不是什么轻松活儿,然而这群人个个都兴高采烈,没有半分抗拒的意思。他们可都听说了,这是要盖营房用的,等到营房建好了,就不用跟人挤帐篷了,人人都能睡床呢。
看着那群人,孙二郎叹道:“阿牛这次送来的都是好苗子啊,真是让人想不到。”
之前派回大营的船又回来了一艘,还带回来了五十个青壮。听说都是各村强塞来的,不要钱粮,只要管饭就行,用三个月还能给退回去。这简直比招苦力还黑啊,然而那些人真就听话,恨不能拼上浑身力气,就怕赤旗帮不要自己。这下就算是孙二郎也无话可说了,他们现在的确是缺人,不花钱的劳力自然是多多益善了。
伏波笑道:“阿牛心思活泛,这事交给他果真没错。送来的人干活之余也要操练起来,不能耽误了。”
要是换了她或者严远,是绝不可能这么征兵的,偏偏李牛能想出取巧的法子。明明是苦差事,还能让人争着抢着来干,这就是手腕了。而且这样招来的人,认同感和服从性天生就要高出一截,是上佳的兵源。李牛还专门在大营里挑捡了一次,拿过来就能用,当真是方便极了。
孙二郎不由点头,又看向那些砍树搬木材的汉子:“人多了,寨子修起来也快了。村子是准备建在这边吗?”
“规划是在这附近,有河有平地,还有山势遮挡,万一闹起风灾也能扛得住。”伏波又看了看四周,“不过树也不能都砍了,得留下些,岛上想存住淡水,还得靠这些树了。”
这可是孙二郎从未听过的,不由警醒起来:“那之前准备的船坞还修吗?若是在岛上造船,恐怕得需要不少树。”
“大船肯定是没法在岛上造的,但是修补和造小船却不是不行。你也别太担心,岛上丛林密布,想要断水可不容易。就是附近的树都没了,可能会影响河道,打井还是太麻烦了。”伏波解释道。
听到这话,孙二郎才放下心,又看了眼远处的山林:“以后还是得弄些大车、牲畜,光是人来搬实在太费劲了。”
这是正理,伏波道:“等新的木匠过来吧,现在三位都太忙,估计还要等等。不过垦荒要先着手做起来,还有厕所都要赶紧修好,将来还能堆肥。”
孙二郎干咳了一声,应了下来。他可没想到,伏波竟然把修茅房看的这么重,要专门在寨子里建好几座,到时候兵士们就不能随地拉撒了,必须在茅房解决。孙二郎当时还以为是帮主嫌脏,想劝一劝,别在这事儿上费工夫。谁知对方却说这岛太小,不讲究些可能会发生疫情,而且这些都是肥料,将来种地也能用上。这下孙二郎也没话可说了,只能听命。
不过又看了眼面前的空地,孙二郎道:“岛上能不能种水稻还是两说,先试试种豆吧,就是这东西只能垫肚子,没法当饭吃。”
伏波却微微一笑:“我盼的可不是种稻,还得等船从合浦回来。”
孙二郎皱眉:“东家可能没种过地,海外来的粮食又能有多大区别,还是不能太过指望。”
这话是老成之言,但是伏波哪能轻易放弃。不说这些粮食作物对于屯兵的重要性,光是从这些非本土作物,就能判断出她所在的大概年代,甚至航海世代开启到了什么程度。这可就不是小事了,得重视起来才行。
好在,没让她等太久,那艘送陆俭回家的船,终于开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