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带着人逛了医院,还跟张济民等大夫聊了聊,晚上则叫来两边的手下,又是一顿吃喝。到了第二天,伏波刚到书房,田昱就怒气冲冲摇着轮椅闯了进来。
“帮主,青凤帮那边开始造谣生事了!话说的极为不堪!”田昱额头上的青筋都冒了出来,之前他就觉得沈三刀不是个好东西,如今果真开始搞这些下作东西了!
伏波不以为意,随口问道:“都传了些什么?”
这话倒是把田昱噎着了,实在是有些话太难听,不知该怎么讲。迟疑片刻,他才恨恨道:“反正不是什么好话,还有人谣传你姓沈的一见钟情,想要以身相许。”
伏波挑了挑眉:“他们会编,你们就不会吗?譬如说沈凤对我倾心不已,约定好的船都不要了,就想讨我欢心。”
田昱整个人都不好了:“这不跟他们说的一个样吗?!”
伏波却正色道:“自然是不同的,赤旗帮是我手建起来的,青凤帮是沈凤自个的吗?”
田昱一怔,突然反应了过来,这还真有些不同。赤旗帮最初的三家渔村里,其中两家都受过伏波的救命之恩,发展壮大全是她一手操控,连兵士的武艺阵法都是她亲自传授的,再加上严远和他这种曾经的邱大将军僚属,不论是威信还是人望,都是没人能及的,自然能一言而决。
而青凤帮不同,沈凤原本是个“义子”出身,靠的就是拉拢人心,谋权上位,其中必然山头林立,牵扯了不少利益纠葛。这种情况下,他还拿约定好的战获对人献殷勤,风评可想而知了,一个不好就要惹来帮中人的非议,的确不好处置。
话虽如此,田昱还是有些不甘:“沈三刀风评极差,就算受了点污蔑也无伤大雅,帮主若是被他拖累,岂不是清誉尽毁?”
这次伏波认真了起来:“你不会以为只有青凤帮的人会嚼舌根吧?一个沈凤算什么,将来估计还有不少人说你们这些头领、幕僚都是我的裙下之臣,赤旗帮主是一个人尽可夫,放|荡不堪的淫|妇,而且这些谣言会越传越广,绘声绘色,谁也没法禁绝。”
田昱的脸一下就涨红了,牙关咯咯作响,就如自己被扇了一巴掌。这些谣言会出现吗?当然会的,哪怕邱大将军的威名也压不下去。只因她是个女子,还表露身份站在了人前,就必然会被一些人闲言碎语,污蔑诋毁。
然而下一刻,那平静一如往昔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懊恨。伏波平静道:“外人怎么想,与我何干?若他们诋毁我,轻视我,把我当成一个只会卖弄色相的贱人,自然没法正确的评估我的实力,不论是到了商场还是战场,都会被我撕个粉碎,生吞活剥。示敌以弱,攻其不备,出其不意,这才是兵法要义。”
何止是古代,就算到了现代,一个女性身处职场,面对的闲言碎语,甚至污言秽语也不会少了,要是都放在心上,日子都没法过了。而放到战场上,敌人的轻视和刻板印象往往会成为致命的软肋,能迷惑敌人,她何乐而不为?
田昱一怔,随后紧紧皱起了眉头:“可是众口铄金,若是谣言传的太广,对于帮主的名望同样有碍。”
赤旗帮在南海立足,靠的就是战无不胜的威名,是一仗仗打出来的名气。若是帮主的名誉受损,不说赤旗帮,就是邱大将军的声名都要受损,这可是会大大影响军心士气的。
伏波颔首:“此事我也考虑过,打算先修两座邱大将军庙。我父生前就有‘镇海’之号,一生惩恶锄奸,保境安民,想来死后也能护住这一方水土。”
田昱一下就反应了过来:“是要立神位?此法大妙啊,当能为帮主收拢人心!”
这事其实也不罕见,赫赫有名的文臣武将,多半会引得百姓立生祠、庙宇来祭拜,有些甚至能被后世的朝廷封为正神。而邱大将军的封号正是“镇海大将军”,若是立庙,主祭的肯定也是保佑海上行船平安,恰巧帮主又有带领船队逃脱飓风的壮举,不正应了邱大将军庇佑吗?而有了这神位,赤旗帮里也不会再有人胡言乱语,对帮主不敬,反倒只会打破那些好事之徒的脑袋。
等等,下一刻,田昱又想到了什么:“难不成你拒绝王翎时,也是早有打算?”
田昱本人恨不能杀尽朝中猪狗,伏波不愿招安,他自然是举手称赞。可是那番回绝的话,却让田昱有些耿耿于怀,只因说的太含糊了,似乎在暗示什么,总叫人心里不踏实。
而如今,田昱明白过来了,这恐怕就是后手啊。只要朝廷觉得还能招安赤旗帮,就对邱大将军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等有朝一日换了新君,还会给邱大将军平反,加封爵美谥,只为安抚邱小姐,让她率军投靠朝廷。这就挣来了不少时间,也能让赤旗帮安安稳稳发展壮大,短时间不用顾及朝廷动手。只是一句似是而非的话,实在是太划算了。
见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伏波笑道:“现在你知道了吧,做什么都不能意气用事。若是两句似是而非的话就能换来绝大的利益,就该快些用起来。只要能稳住帮中人心,能在海边扎下根基,一些流言蜚语又算得了什么。”
一个高举义旗,和当世统治阶级本质对立的群体,被污蔑排斥还是不是司空见惯的事情,若是怕了,恼了,甚至破罐子破摔,那还搞什么斗争?舆论战该打也是要打的,越是艰难,就越要保持冷静,寻找一切能利用手段。要宣传,要教化,要有更多的朋友,要不断拓展生存空间,这些她在史书里看过,也在书本里学过,不过是活学活用罢了。
可惜田昱是个标准的端方君子,遇到这种情况难免会束手无策,若是换成方天喜那老东西来,花活现在都不知耍了多少了。
不过宣传战线的人才本就难得,何况是在这种乱世,只能慢慢来了。
解决掉了这个难题,伏波又道:“我打算从闽地买些女童回来,三岁到十岁为主,其他年岁的也可以收些。这事也跟沈凤说过了,他答应帮咱们牵线。”
田昱眉头微皱:“帮主怎么突然想到这个了?”
这样年纪的孩童,若是男的,将来还能培养成为死士,女童就有些得不偿失了,能干的活不多,花费却不会少,不是特别合算。
伏波十分坦然:“听说闽地溺女成风,我有心帮上一帮,只是现在咱们的势力没法拓展到那边,唯有另辟蹊径了。”
田昱也是当过地方官的,知道溺女的恶习,也能明白伏波的心情,轻轻叹了口气,他道:“帮主有这善心也是好的,只是此事杯水车薪,未必能刹住民间风气。”
伏波道:“这我自然知晓,权且试上一试吧。”
民间风俗的形成,大半都是为了逐利,性别选择也不例外。想要斩断这里面锁链,相当的困难,最根本的就是要把妇女从繁重的家庭劳动中解脱出来,唯有大量稳定的,有薪酬的外部工作,才能让女性摆脱家庭的桎梏,经济独立,进而提高社会地位。最典型的莫过于古代的江浙织女和建国后那些重工业城市里的劳动妇女了。
而她买这些女童,不只是为了行善,更是想用以此为契机,建立更多棉麻纺织、丝绸织造,乃至其他可供女性容身的工厂。当这些厂子开始创造极大利润时,自然会引动资本,进而扩大生产规模,带动女工需求量的暴增。她们势必会遭受资本家的剥削,却能渐渐拥有自己的社会地位,从困境中稍稍挣脱。
番禺是个世界性的贸易大港,只要工业发展起来,规模势必惊人。闽地穷山恶水,不利于耕种,却同样拥有良港,可以进行对标的模仿。而女子也能外出务工,能赚钱养家,哪怕处于利益考量,溺杀的概率也会逐渐减少。移风易俗,转变观念是需要时间,但是总要有人迈出第一步才行。
身为女性,又握有权力,她自然可以放手做些什么。
有了帮主的耳提面命,新的流言很快传播起来。结果没过两日,沈凤就来辞行了。
还是那身华美锦衣,沈凤神情却有些委屈:“赠船乃是两帮大事,谁料却落了小人口实,唉,伏帮主可得帮我说句公道话。”
也还是那身红衣,伏波笑得风轻云淡:“瞧沈兄说的,你我兄弟之盟,哪会有人闲话?将来赤旗帮还得依仗贵帮才是。”
那你还让人乱传?
又不是我先开的头。
两人眉来眼去一通,还真堪堪打了个平手。沈凤失笑:“跟伏帮主相交,真是光阴似箭,只恨日短。将来若是得了空,可得去我那边坐坐。”
“我还好奇闽地风貌呢,等帮中收拾停当,自要登门拜访。”伏波也答得爽快,不过这种“改日一定约饭”的话,多半也是不能信的。
若是可能,沈凤还真想在这边多待些时日,可惜青凤帮也打了两场大仗,还有一堆战利品等着分配,他是确实没时间在这边耽搁了。
虽说直到最后也没弄明白伏波和陆俭的关系,但是墙角嘛,该撬就撬,他可不会手软。一想到这儿,沈凤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只要伏帮主肯来,我定然扫榻相迎。”
“扫榻相迎”这四字,引得几位赤旗帮众人怒目而视,伏波却没显出羞恼,只笑道:“那沈兄得少喝点,再送些什么,我可说不清了。”
沈凤一怔,旋即哈哈大笑,也不再多说什么,潇洒的冲她拱了拱手,带着一票人转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