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慈宁宫中,向来无比安宁的宫室,此刻竟然传出小孩子惨兮兮的哭声。
晞哥儿被抱在大红色刻丝祥云纹的包被中,被一个年级较长的女官紧紧抱在怀里,动弹不得,直憋得小脸通红,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脸颊流下,好不可怜。
皇上看着那个哭的声嘶力竭的小东西,有些困惑的抚了抚下巴,问道:“这是怎么了?母后什么时候把晞哥儿抱来了……竹表妹呢?”
太后不满的看向抱孩子的宫人,隐晦的瞪了她一眼,这才转头柔声道:“今儿早上才来的,这么长时间不见,小家伙长得越发好看了,哀家喜欢的不行,就没舍得让抱回去,留下陪我几日。”
她的神色渐渐落寞了下来,强笑道:“平常除了皇上来个几次,就是皇后、容妃她们几个来陪我说话,都是小心翼翼的,尽拣好听的说,没意思的紧……晞哥儿来了之后,这满屋子都有了生气……哀家心里高兴。”
俞姑姑也在旁边帮腔,“是啊,今儿太后娘娘精神头都比好了很多,午膳还多用了些。”
“可是,这么小的孩子……”皇上犹豫着挪了下身子,道:“母后要是孤寂了,不是还有翊儿吗?这么个小奶娃怕是太闹腾了些,别扰了您清净。”
“没有的事,晞哥儿最乖了,瞧瞧——”太后伸手示意将孩子抱过来,亲热地搂在自己怀里。
哭声更大了。
太后不动声色的在卖力哭着的晞哥儿背上轻抚,训斥着刚才抱孩子的老宫人:“混账,是怎么抱孩子的,瞧哥儿这小脸哭的,要是出了点什么好歹,岂不都成了哀家的不是。”
女官惶恐万分,急忙跪下,连连磕头。吓得眼泪都出来了。
周公公的眉毛就皱了起来,很快就有小内侍进来,将女官拉了下去。
皇上叹了口气,伸手将小小的襁褓接了过来。
晞哥儿哭累了。抽泣着打着哭嗝,黑水晶般的眼睛还含着泪水,濡湿了长长的睫毛,清澈得能映出人的倒影,见又换了一个人抱自己,澄澈的眸子对上皇上的眼睛,很是委屈的又掉了几滴眼泪。
皇上的心一下子就软了。忍不住抱着孩子站起了身,在宽敞的殿中来回走着,还轻轻逗他:“又哭鼻子啦……你个小哭包,小哭包……”
晞哥儿被颠啊颠的竟真的不哭了,眼睛瞪得大大的,盯着皇上看。
旁边俞姑姑手里一直捧着一个小碗,见晞哥儿不哭了就笑着上前,道:“皇上给奴婢吧。小少爷哭了这么久,还是要喂些水才是。”
白瓷小碗里正是半碗温温的清水。
“朕来吧。”说着,皇上竟然亲自拿起小银勺。给晞哥儿喂水。
可是小人儿一点也不买账,好歹含住了,还不待拿银勺的人高兴,他就嚅着小嘴,把喂的水给吐了出来。
接着又砸了砸小嘴,哼唧了两下,安然睡了过去。
这小子!
皇上目瞪口呆的拿着小银勺,哭笑不得。
生平头一次伺候人,就是这待遇?
太后看了看时辰——往常这个时候,皇上已经请完安离开了。今儿倒是例外。
她嘴角微弯,看向晞哥儿的目光越发炙热。
“我不见,让她回去。”雨竹冷声道。
她现在心情差得很,要是某些不长眼的还凑到跟前来说些什么“不得已”的话,她真的不能保证一巴掌扇过去!
天下不幸的人多如牛毛,可别人的不幸。干她何事?
她就是一个自私凉薄,心眼比针小,又睚眦必报的女人……
华箬有些为难的转过身子,出去回话。
她不知道太夫人这是在坚持着什么——虽然抱晞少爷进宫是太后的命令,但是作为亲自抱孩子进宫,帮凶一般的存在……为什么还非要见太太?
“太夫人,太太累了,现在已经歇下了。”华箬虽然也心生反感,但还是斟酌着词句,小心表述道。
诸邑公主静静望了正屋半响,道:“你好好劝劝你家太太,我对不住她,但是……这是最好的法子!等这个月过去了,一切都结束了,到时候我再慢慢赎罪。”
说罢,她轻轻叹了口气,扶着于妈妈的手离开了。
银链从屋里撩了帘子出来,望着诸邑公主的背影,狠狠唾了一口:“呸,什么公主!就是一黑了心肝的,我们太太哪儿对不住她了?她跟太后娘娘不合又跟我们太太和小少爷有什么关系,平白连累人……”
她的眼圈红了红,哽咽道:“平常小少爷这会儿都是我陪他玩的……也不知道现在怎样了,会不会给磕着碰着。”
华箬忙看向院门,见人早已走了才斥道:“浑说什么呢,规矩都忘记了?看姚妈妈知道了罚不罚你。”
“罚就罚,我认了。”银链匆匆抹了下眼睛,赌气似的快步跑开了。
琴丝端了茶盘出来,驻足听了几句,见此情景忙劝道:“华箬姐姐,你就别怪银链了,她心里难受得紧——平常就属她最疼晞少爷,你也知道,她被卖之前还有个小弟弟……这会儿不好受,说话就冲了些。”
“我哪儿能不知道。”华箬无奈道:“可是刚才也太过了些,要是被公主听到了要怎么好,我们总不能在这当口给太太惹麻烦不是?”
琴丝忙点头,道:“待会儿我就去劝劝……”眼一错,忽的注意到旁边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程巽勋,赶忙止住了话头,蹲身行礼。
华箬也忙蹲下身子。
“太太今儿下午情况如何?”
程巽勋刚从外面回来,身上还是一路疾驰留下的风尘,声音低沉沙哑,却别有一种镇定人心的力量。
华箬微微垂头,躬身道:“……太太发了会儿呆,又继续做上回的针线了。”
上次的针线……程巽勋挺直了背脊,他知道……是一件精致的小袄,从雨竹出了月子就开始做了,每都要做一点,在外的一面具是极为精细的绣花,一片普通的叶子都要费半日的功夫。
记得前天晚上,他还笑:“莫不是女红退步了,做得这样慢。等你把这件做完,冬天都过去了。”
雨竹嘟了嘴,像是很不满意他的说法,“这可是我这辈子做得最用心的小袄了……你瞧着吧,在天冷下来之前我一定能做完,到时候给晞哥儿穿上,一定好看的紧。你就眼红吧,今年没你的份儿。”
不过才两天的功夫……
雨竹听到动静,下炕给程巽勋换衣裳。
“我自己来。”程巽勋握住她的手,轻轻叹气:“你这丫头,总是让人不放心。”
雨竹一把拍开他的手,哼哼道:“我可是你儿子他娘,别毛手毛脚的,没个正形!”一边手下毫不客气扒着程巽勋的袍子。
她心里是有气有怨,不过想了一下午也有了些别的想法:一是因为这些年来,自己一直是顺风顺水的,虽说有上辈子的经历镇着,可潜移默化之下多少还是受了些影响,甚至不知道谨慎二字怎么写了……二就是忽略了敌人不要脸的程度!
一想到太后那张秀雅温和的脸,雨竹就是一阵膈应,带着机会肯定要好好回敬一番!正巧一个扣子难解了些,手里不自觉的用了蛮力。
“嘶——”
手下蓦地一松,雨竹傻眼了,掌心还紧紧握着一个玛瑙雕琢的扣子。
华箬死死低下头,假装自己没看到。
程巽勋动作愣了半响,然后握拳在唇边咳了咳,自己拿了衣裳去净房换了。
雨竹懊恼的捏着扣子坐下,哀哀叹气。
她真是越来越暴躁了,居然做出扯坏男人衣裳扣子这种事……
片刻程巽勋从净房出来,嘴角还勾着一丝笑意,见雨竹那副样子,笑意更深了。
“雨竹,宫里都安排好了,定不会让晞哥儿出事的。”
闻言,雨竹终于抬起头,眼睛直视过去,道:“我信你。”她忽而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我心里什么都清楚,就是还止不住的挂念。”
程巽勋就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无声的安慰。
“对了。”雨竹忽的想起一桩事,遂和程巽勋道:“今儿杨妈妈的儿子进府了,说是要接杨妈妈出去养老。”
虽说是杨妈妈的儿子来求的,可谁都知道那就是杨妈妈的意思。本来按着杨妈妈的岁数和忠心,谢氏早就要放她出去的,可是杨妈妈坚持留下,这才一拖再拖。
不过谢氏也没有吝啬,杨妈妈的儿子有些憨憨的,没让他进府,反倒是让他去管着郊外的陪嫁庄子,还做主给他挑了个能干老实的丫鬟做媳妇,安安生生的在庄上生儿育女。
谢氏一去,杨妈妈就跟没了主心骨似地,过度伤心之下老的越发厉害,身子也有了各式各样的毛病。见了诸邑公主,想必心里也不痛快,干脆眼不见心不烦,直接要儿子接自己去庄子上养老带孙子去了。
“大奶奶给了五十两银子,我也随了五十两。”
程巽勋点了点头,“杨妈妈伺候母亲一场,你这样很好,母亲知道了也高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