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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轻叹道:“但总是因我学医未精,错施针法而起,埋了他吧!”

祈老大一呆道:“小姐,主人他……”

小姐皱眉截断道:“埋了他!”

祈老大不敢抗辩,道:“小姐请先起程往会主人,小人会使人将他好好埋葬。”

小姐摇头道:“不!我要亲眼看他入土为安,尽点心意。”

祈老大没法,打个手势,立时有人过来将韩柏抬起,往林内走去。

他们的一言一语,全传入韩柏耳内。

他虽目不能睁,手不能动,像失去了体能般空虚飘荡,但神智却前所未有的精灵通透,思深虑远。

他感到身旁这有如观音般慈悲的女子,对他那“死亡”的深刻感受,也捕捉到她哀莫大于心死的黯然神伤。

这小姐显是生于权势显赫的大户人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使她如此厌倦人世。

在一般情形下,年轻女子的烦恼,自是和男女间的感情有关。

他被放在湿润的泥土上。

月光映照,柔风拂过。

鸣鸟叫,草叶摩挲。

他闭着眼睛,以超人的感官默默享受这入土前宁静的一刻。

树木割断,泥土翻起的声音此起彼落。

小姐身体的幽香传入鼻,与大自然清新的气息,浑融无间。

她一直拌在他身边。

心里无限温馨。

什么也不愿去想。

很快他又被抬了起来,心中不由苦笑,这是一晚之内第二次被人埋葬,这种经验说出去也许没有人会相信,忽地想起了韩家小妹宁芷。

身体降入土坑。

一幅布轻柔地盖在他脸上。

幽香传来。

当他醒悟到这是小姐所穿披风一类的东西时,大片大片的泥土盖压下来。

就像上一次,他并没有气闷的感觉,体内真气自动流转,进入胎息的境界。

小姐的声音从地面上轻轻传来道:“死亡只是一个噩梦的醒转,你安心去吧!”

祈老大的声音道:“小姐!请起程吧!”

小姐幽幽叹了一口气。

祈老大再不敢作声。

“噗噗噗……”

异响从地面传来。

“主人福幅安!”

韩柏心下骇然,以自己耳目之灵,为何竟完全听不到这主人的来临,此人的驾子也大得可以,祈老大等竟要跪地迎接,就像他是帝皇一样。

只不知那小姐是否也是跪下欢迎,想到这里,心内一阵不自然。

在内心深处,他早把她塑造成不可高攀的尊贵女神,大生爱念。

小姐淡然道:“师尊!”

韩柏愕然,那主人竟是她师父。

一把充满了男性魅力的低沉声音道:“你们退出林外等我。”

韩柏泛起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就是他对这声音非常熟悉,甚至有种恐惧畏怯。

步声响起,众人退个一干二净。

韩柏只听到小姐一人的呼吸微响,却丝毫没有那主人的声息,就像他并不存在那样,但韩柏知道他仍在那。

那主人带点嗔怒道:“冰云!我早告诉,不要再唤我作师尊。”

韩柏心中念道:“冰云!冰云!我会记着这名字。”

冰云淡淡道:“一日为师,终身为尊。”

主人勃然大怒道:“你仍忘不了风行烈?”

韩柏脑际轰然一震。

他知对方是谁了。

踏在上面地上的人,正是威慑天下的魔师庞斑,自己对他的熟悉和恐惧,正是来自赤尊信经魔种融入自己体内的精气神,故生出微妙感应。

只不知冰云又和风行烈有何关系?

风行烈的伤势,看来也是庞斑一手造成,这三人间不问可知有着异常的三角恋情。现在的韩柏,因吸纳了赤尊信的精华,识见比之以往,自是不可同日而语,刹那间把握了地上两人的微妙关系。

师徒之恋,本为武林所不容,但一般的道德规范,又岂能在这盖世魔君上生效。

被唤作冰云的女子一声不响,韩柏心想,这岂非来个默认,如此庞斑岂肯放过她?

那知这披誉为天下第一高手的魔师庞斑,不但没有勃然大怒,反而放软声音,轻叹道:“情之为物,最是难言,没有痛苦的爱情,又那能叫人心动,所以尽管世人为情受尽万般苦楚折磨,仍乐此不疲,昨晚月升之前,繁星满天,宇宙虽无际无崖,但比之情海那无有尽极,又算那码子事!”顿了一顿,低吟道:“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他的语音低沉却清朗悦耳,蕴含着深刻真切的感情,分外使人心动。

加上他的吐词优雅,言之有物,所以纵使韩柏和他站在对立的位置,也不由被他吸引。冰云冷冷道:“你杀死了他?”

庞斑有点愕然道:“冰云何出此言?”

冰云以冷得使人心寒的语调道:“你若不是杀死了他,为何丝毫不起嫉妒之心?”

埋在下面的韩柏暗赞此女心细如发,竟能从庞斑的微妙反应里,推想到这点上,不过他却是知道风行烈尚残喘在人间的有限几人之一。

他倒很想知道以智能着称的这一代魔君,如何应付这直接坦白的质询。

庞斑声音转冷道:“放心吧!他还没有死,我感觉得到。”语气里透出铁般的自信。

韩柏心中大奇,风行烈是生是死,他又怎能凭感觉知道。

上面一时间静了下来。

韩柏一直全神贯注,窃听两人的对话,反而忘记了自身的情状,此刻注意力回到自身处,虚虚荡荡无处着力的感觉逐渐消退,代之而起是一种暖洋洋的感受,说不出的舒服。

他口鼻虽停止了呼吸,依然不觉气闷。

冰云忽地幽幽叹了一口气,道:“庞斑,假如你能退出江湖,我愿陪你隐居一生一世,心中只有你一个人,只想你一个人。”

韩柏心中一震,对这冰云敬佩之心油然而生,冰云这样做,纯粹是牺牲自己,以换取这魔君不再荼毒武林。

庞斑沉吟片晌,叹道:“你这提议,真的令我非常心动,假如我以爱情为人生的至终目的,我会毫不犹豫地欣然领受,可惜……唉!”一声叹气,便闭口不言。

一阵沉默后,庞斑打破僵持的气氛,道:“这次东来,是为了怒蛟帮的浪翻云,上天已注定了我们两人只有一人能快乐地活下去,与他的决战,亦是这世间除你之外,罕有能使我心动的事物,那超越了江湖一般的仇杀斗争,是对武道的追求,只有在剑锋相对的时刻,生命才会显露它的真面目。”

韩柏骇然大震,这魔君现踪于此,竟是专为对付浪翻云而来,他对浪翻云心存极大敬爱,又想起赤尊信曾说过,浪翻云比起庞斑,败多胜少,不由心中大急。

他当然不知道若非庞斑声称要对付浪翻云,莫意闲和谈应手等人也不会胆大包天,竟敢追杀怒蛟帮帮主,公然剃高踞黑榜首席的覆雨剑他老人家的眼眉。

换了是以前的韩柏,这下子只能空自着急,但他现在的脑袋,吸纳了一代枭霸赤尊信的智能和胆色,立时忙碌起来,从各种妙想天开的角度,思索着化解浪翻云这一厄难的方法。庞斑见冰云毫无反应,柔声道:“还有两个时辰便天光了,夜羽和楞严正在前路等待与我会合,我先行一步,你随后赶来,应还可共赏日出前的满月。”

两人缓缓离去。

韩柏不敢浪费时间,将精神集中到体内开始澎湃的真气,致虚极,守静笃,不一会早先散乱的真气,千川百河般重归丹田下的气海,积聚成形时,再激流般由后脊的督脉直冲而上,“轰!”一声破开脑后的玉枕关,气流由热转凉,由泥丸宫直落前面的任脉,如是者转了不知多少转,真气重归丹田。

直至这刻,经过由死复生,两次被葬,赤尊信成就的魔种,才能真正归他所拥有。

“蓬!”

韩柏破士而出。

明月当空。

他将早先在土内想到的计划重温一次,天真地咧嘴一笑,穿出树林,来到官道处,循着车队走过的方向追去。

江水滔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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