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魔人是魔域独有的生物, 哪怕燕霁之前见过太虚剑府关押那只献魔人,也不知道他的生成原因。
他在脑海中构想了一下献魔人的存在,眸光深邃几分, 肯定地回答云棠:“算。”
燕霁蓦地重新伸出手, 把云棠拉到自己怀里环住,他的怀抱冰冷坚硬, 围绕在云棠周身的黑色结界变得更浓郁,连魔域上空肆虐的罡风都吹不进来。
云棠疑惑抬头,她看出燕霁是在张开结界保护她,但不知道他怎么忽然把结界给增强。燕霁稍稍低眸,能看到云棠的头顶, 他道:“我们去魔域最上方,你描述献魔人的魔气有什么不同,在魔域最上方,我能把所有气息看得更清楚。”
云棠的确差点把这茬儿给忘了, 燕霁除了会用剑, 还擅操纵气流, 事实上,云棠几乎没见过他怎么正儿八经使剑,基本靠着操纵气流就无人能和他争锋。
她点点头, 魔域最上空在云棠看来很危险,她下意识伸手抓着燕霁身上的衣服, 脸朝燕霁胸膛的方向靠过去。她已经做好准备, 尽量让燕霁省心, 总不能一会儿遇到什么突发状况,燕霁还要照看离得远的她。
燕霁看着那颗靠过来的乖巧的脑袋,以及抓着他衣服、擦着他身子的软糯触感, 心脏在他胸腔里一声赛一声的用力。
今天已经多少次了?
燕霁从未如此感受过这等情绪在心中不受控制地奔腾、蔓延,成燎原之势。他目中暗流涌动,感觉心被牵引着走,而罪魁却一无所觉。燕霁沉默一瞬,如果云棠现在抬头,就能发现他的眼神中满是锐意,他终于不再忍耐,伸出大手环住云棠的腰,将她往自己怀中狠狠一带,继而朝魔域上空疾飞而行。
云棠:??
那跳动而不受控制的心终于安定下来——燕霁这样的人,自然不喜欢被动,一天之内连着几次这样,他感觉都影响到了他正常的判断,现在他终于安定下来,脑子重新恢复清明。
云棠被猛地一带,她又没有心理准备,差点跟个祸国妖妃一样挂在暴君身上,云棠颇觉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奇怪,她仰头去看燕霁,看见燕霁冷刀般锐利的眼:“怎么,不想这么近?”
他话语微沉,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不容拒绝之意,云棠记得,燕霁上一次露出这种表情,还是在她做的预知梦里,梦里他也是这种表情,下一刻就是直接送她归西……
动作干脆利落,一点都没给她挣扎机会。
云棠万分识趣:“没有,我很想。”她毫不抵抗:“你随便拉我。”
在空中匀速疾行的燕霁忽然一顿,他环住云棠的手猛地收紧,燕霁在空中有片刻停顿,继而,用比刚才快十倍不止的速度带着云棠飞向魔域上空。
从这里往地下看,能看到更为纯粹的魔气变幻涌动,但是魔气当着夹杂着太多恶气,往下看,仍然是灰蒙蒙阴沉沉的一片。
燕霁似乎在梳理着什么:“献魔人重生时要吞噬怨气和魔气?”
“是。”
云棠问道:“燕霁,你现在是在找魔域里正在蜕变的献魔人?”
燕霁称是,云棠看着底下混沌如鸡子的状态,要是单单凭借燕霁的肉眼来寻找,他得多累。
云棠试探着道:“燕霁,我应该能找到献魔人在哪里,你先休息一下吧,之后你会更累。”
燕霁是两人中的顶尖战力,拿去侦查,也太大材小用。
之前从未有人担忧过燕霁会累,在那些事情发生前,他是燕仙君,当之无愧的修真界第一,正道之光中流砥柱,后面,那些事情发生后,无人不想着用各种奇诡的手段杀他。
燕霁不累,他有着磅礴的精力、绝顶的天赋,整个人就是为修习而生,他做燕仙君时天下第一,别人做来难如登天的事情,燕霁去做只需要花费一些时间。后来,他成为众人眼中钉肉中刺,杀了那些对自己有恶意的人,受染鲜血,哪怕把人间杀空,燕霁更不觉得累。
但这不代表他不喜欢听云棠问他累不累,燕霁颇为受用,他当真停手,低头看向云棠:“你知道献魔人在哪里?”
“嗯。”云棠点头,她看得出来燕霁似乎有很强的掌控欲,还有些担心燕霁会不会更想要他自己亲力亲为,或者更相信他自己的能力。
没想到燕霁直接成全云棠,稍稍放开手:“那麻烦你带我去。”
他一点也不怕云棠把他带沟里去了,不知该用狂妄来形容,还是因为他信任云棠,又或者两者皆有。
云棠立即点头,她如今是金丹期,已经能飞行在空中,她稍稍闭眼,不必去握腰间长剑,周围便自动形成一个剑域。
云棠示意燕霁把阻隔罡风的结界撤去,燕霁相信云棠,他把结界撤开之后,和云棠之间保持两三步远的距离。
这个距离让他不会干扰到云棠,也不会来不及应对突发状况。
燕霁的结界撤开,魔域上空的罡风咆哮着想要撕裂云棠,却一点也透不过她的剑域。云棠长发飘起,她之前在魔域,也经常这样在魔域上空飞行,只是她不会飞那么高。
罡风比不过她的剑意。
燕霁离云棠非常近,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云棠使用一层完整的剑意,她的剑意凶残嗜杀,像是剑域张开,里面除了剑主本人,绝不留下活口。
然而这样的嗜杀又不是纯粹杀红了眼,里边自有法理可辨,燕霁似乎看到里边有道道规则,支撑着她的剑域。
这是十狱剑剑意的第一层:“问罪”
云棠因本人的性格和年少流落魔域的经历,她那时领悟自己的剑道之时,已半入魔,因此,她的剑默认众生有罪。
孤苍渺曾和云棠合作多年,只大约知道云棠的第二层剑意是黑风地狱,他不知道第一层是什么地狱,因为,第一层本就不是一种特殊的地狱。
云棠当初构建十狱之时,第一层剑意为问罪,默认罪人即入地狱,再开启黑风地狱、黄沙炼狱等杀戮罪人。没有第一层的问罪,就没有她后来的十狱。
在“问罪”的加持下,献魔人的罪非常明显,云棠已经锁定一个地方。
她收了剑意,要和燕霁一块儿去。
燕霁问她:“你刚才的剑意叫什么?”
云棠老脸一红,真是不好意思说出叫问罪,那时候她半入魔,满心满眼都是戾气……
她轻咳一声:“问罪。”眼神一飘,“其实名字不重要……”
燕霁何等敏锐,从这个名字加上刚才看到的云棠剑意中所隐隐暗含的规则,便知道她的剑道大致是什么。
难怪他当初假装成晓组织的黑鹰和云棠动手时,发现云棠如若被杀意裹挟,很容易入魔。
云棠发现燕霁看着她不说话,心里一突:“燕霁,我怎么了?”
“你容易被你的剑意侵蚀。”燕霁直言不讳,云棠暗道燕霁眼光毒辣,她道:“嗯,我的剑意很强,因为太强,我还有些驾驭不了,所以我容易遭到反噬,并且确实因此入魔过。”
她完全入魔之时,握上剑就想杀空魔域有罪之人,甚至觉得自己也满身是罪,待到魔域一空,她立刻横剑饮血,自刎入地狱。
幸好,后面她成功自救,才没有一条路走到黑。
云棠现在虽然坦诚面对自己的缺点,但目中仍然能看到一些失落。没有一个剑修愿意自己无法完全驾驭自己领悟出的剑道。
燕霁捏了云棠的脸一下,瞬间,云棠脸上的失落感被破坏殆尽,燕霁瞥她一眼道:“你以为这是什么大事?”
云棠刚被捏完脸,脸上还有些茫然,琉璃似的眸子上两扇纤巧的睫毛微颤,娇憨而美。她只要不放剑意,看起来就无比娇美。
只听燕霁道:“那是你领悟出的剑道,没有你就没有它,你要是驾驭不了它,那它就不会被你领悟出来。”
燕霁是先法时代的剑道第一,现在的太虚剑府宗主鹤阳子就是由他点拨成一代宗师,对于他来说,云棠的问题是小问题。
燕霁这副自信的模样,同样感染了云棠。
她相信燕霁的判断,也愿意相信如今的自己有了一次入魔的经验,不会再被侵蚀心智。而且,哪怕不幸再度堕魔,她也打不过旁边的燕霁,肯定会被。
燕霁道:“这次魔域之行,是你彻底掌握你剑道的机会。”
为什么会是机会?燕霁发现了什么?他没有说,云棠也没有问,涉及剑道,要是别人提点太多,总是会差点什么,要知道,剑修出剑,差一毫厘都不行。
云棠不知道燕霁发现了她剑道中的什么秘密,这种她身为剑主都不知道,别人却已经知道的感觉本应该让人焦虑,但云棠没有。
她本离开魔域,却又回来,必定要拿到自己的剑,必定要和她的剑道死磕到底,不管她什么时候知道,那些东西迟早会摆在她的眼前,最后为她驱策。
云棠和燕霁说完,燕霁便带着云棠前往献魔人所在之处。
这一次的献魔人……不,他还不能被称为献魔人,他还只是一具尸体,以一种奇怪扭曲的姿势被扔入沼泽之中,沼泽畔除了些叶片尖利、硬得扎手的草之外,还有些凌乱的脚步,那些脚步离开时匆匆忙忙,如避瘟疫一般。
尸体只剩下一个头还露在沼泽上方,很快,就会完全沉没下去。
云棠和燕霁站在云层上,云棠道:“这具尸体应当是魔域里毒师的药人,药人全身是毒,所以毒师的手下会把已经死去的药人扔到沼泽里慢慢沉下去。”
毕竟,献魔人少见,如果说凡是被冤死害死折磨死的人都能成为献魔人,那魔域早就没有死人,全是献魔人。
今天这具尸体却有些不同,他呈现扭曲的姿势,眼见着要慢慢沉下去,忽然,沼泽之中泛起气泡,空气中的魔气越聚越多,森冷的怨气越来越多,窸窸窣窣的声响忽然从四面八方涌过来。
这是爬行动物来临的声音,大批的蛇从沼泽外面游进去,它们游动得非常轻盈,像是在水里游动一般流畅,却又完全不会陷入沼泽里边。
蛇攀缘上那具尸体的脑袋,每一条蛇都张开嘴,尽力包裹住那具尸体的头,吮吸,吞咽。
其余没有位置的魔蛇,要么从别的蛇的尾巴尖处张开嘴,把整条蛇全都吞吃进去,要么,前仆后继从沼泽中拽出沉下去的尸体,一条吞噬手指,一条吞噬胳膊,一具尸体上登时有数百条魔蛇在吞吃它。
然而蛇类不会分而食,蛇类只会吞噬完整的猎物,少部分共食,剩下一部分一定要争抢,当它们的头碰到头、尾碰到尾,利益受损之时,魔蛇向同伴扬起尖利的獠牙。
蛇躯翻涌,一番大战之后,终究是最强壮的蛇获胜,它吞吃完整具尸体,腹部不只有尸体、还有被它顺便吞吃的其余蛇。
魔蛇经过这场厮杀,加上吞噬尸体的怨气后,双眼已呈血红色。
正在这时,魔蛇腹部忽然动了,一双青黑长着尖牙的手从蛇腹内剖了出来,起初破开拳头大的小洞,然后一用力,整条魔蛇全部裂开。
一个血肉模糊,浑身没有好肉,几乎只剩下骨头架子的人从蛇腹中爬出,他的眼睛如血洞,一看就没有神智。
这人现在也像蛇一样,在沼泽中也不沉没,他左右手各抓着一大把蛇,狼吞虎咽地塞入嘴中——献魔人的怨恨引来魔物,魔物吃掉它,它若想复活,则必须再同吃掉自己的魔物搏斗,将自己舍去的血肉再一滴不剩地重新吞入自己的腹中,连着吞噬自己的魔物一起。
怨气越发浓厚。
云棠仿佛看到了那具尸体的生前:他原本是修真界一个散修,临到结亲时,未婚妻花容月貌,惹来大宗子弟的纠缠,未婚妻誓死不从,他也不顾一切,冲上前保护未婚妻,然而大宗子弟帮手众多,他和未婚妻渐渐落败。那大宗子弟强占他的新房,打断他浑身骨头,在他的新房中强迫他的未婚妻……
就在这时,魔域的裂缝在新房内出现,他和未婚妻,还有那个畜生一样的大宗子弟被卷入魔域。那个大宗子弟鲁莽而纨绔,看不到旁边暗伏的危险,抓着衣衫破碎、伤痕累累的未婚妻出了安全区,一出去,就被魔域的人埋伏……那个畜生,千钧一发之际将未婚妻扔出去挡刀,可怜他的未婚妻,当即毙命!而那个大宗子弟不知去向。
他浑身骨折,动弹不得,本以为要饿死在那里,结果,被后面掉入魔域的好心人一起带出安全区找食物。
然而,这个好心人带着他一个累赘,同样刚出安全区就被人所杀,他因为体质特殊,被卖给毒师,从此,他那骨折彻底成了瘫痪,全身上下只有嘴能动,毒师会在他身上下各种药,问他疼不疼,几分疼……这种不能动,日日试毒,求死不能的生活一直持续到毒师没配出新毒的解药,他死了。
“吃了你……”
“你敢吃我,我也要吃了你。”云棠听到那人从喉咙中发出的咆哮声,他的声音变得像蛇一样嘶哑,喉咙中发出嘶嘶声,一双怨毒的眼忽然回眸,看着云棠,好像是奇怪这里为什么会有人。
云棠脸色白净,不知是被恶心得白还是吓得白,她面无表情,看着献魔人的疯狂。
“问罪”就是这样的。
云棠但凡要用问罪,都会感同身受地经历对方的一切,并直面他。在这个献魔人充满怨气的扭曲世界,所有怨气、魔气全朝着云棠而来。
他扑过来:“你也要死,凭什么,你凭什么害死袅儿!”
他此时为人身,猛地头部变成巨蛇,朝云棠的脑袋咬来。
疯子都是见人就杀,见人就咬,这套云棠熟。
她轻抬眼皮,平静地看着那个蛇头朝自己咬过来,双手猛地撑开蛇头,将它狠狠往那人肚子里一按,再利落抬腿一脚,把他踹飞老远。
“瞎了你的狗眼。”云棠道,“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有作案工具来欺负你的袅儿?”
那个蛇头被云棠踹进肚子里,眼睛自然也进了肚子,他在那挣扎好一会儿,终于重新冒头,这时候才看到云棠虽然带着面纱,但是一看就是个女郎。
蛇头眼睛又红了:“你也要死,凭什么我死了,你还活着!”
他再度扑过来,汹涌的恶意朝着云棠直贯而去,云棠揪住蛇头,将那人的两条腿一弯,塞到蛇头里,让他享受一番自己吃自己的爽感。
“你能死了见到我还没被我搞死第二遍,说明你运气不错。”杀这个献魔人云棠又没好处,她把他盘成一团扔出去,这献魔人是要用他的怨气魔气吞噬云棠,只要吞噬成功,那么他彻底成为献魔人后力量就会更大。
云棠搞定献魔人后,其余被献魔人吃掉的魔蛇怨灵也朝她涌过来。
环境外,燕霁发现站在自己旁边的云棠忽然脸色发白,体温变凉,此地怨气浓重,极容易产幻。
燕霁心随意动,闭上眼,神魂进入云棠所在幻境。
魔蛇怨灵整整有数百,全都和云棠对峙,它们也想吃掉云棠。
长条的蛇真讨厌。
她今天就要把这些魔蛇怨灵打成一辈子也解不开的结,云棠正待动手,一道男声传来:“滚!”
这道声音狷狂嚣张,除了燕霁外不做他想。
燕霁一身黑衣,落入献魔人的幻境之中,他满面寒霜,神情乖戾,云棠正要抬头去看燕霁,就被燕霁猛地拉入怀中,把脑袋给按到他怀里。
一股莲香沁入云棠鼻间,云棠一愣,这个抱真是怪怪的,好像话本子。她原本准备好大杀四方,没想到被燕霁活活按成怀里的小娇妻。
……
就是便宜那群想吃她的魔蛇怨灵了,燕霁真是好一出英雄救蛇。
燕霁敛眸,眼中黑黝黝一片,拒落满天星光:“我刚才忘了你怕蛇。”
他记得之前云棠在太虚剑府说她怕蛇,燕霁神情一冷,幻境内气流搅动,气流一旦压薄,比神兵还利,生生绞碎这个幻境。
幻境散去,云棠的身体仍然被燕霁按在怀里。
她当场惊呆,这么容易就出来了?之前云棠哪次不需要先解决献魔人的怨气,再解决魔物怨气……
燕霁没听到云棠说话,他蹙眉:“吓到了?”
云棠心道她怎么可能吓到,明明是蛇被她吓到。她心想,男人果然和女人不一样,男人但凡把对方纳入羽翼,就像是瞎了一般,哪怕她把一堆蛇打成蝴蝶结,估计燕霁也会觉得可怜的她被吓得举止失常。
燕霁这样聪明的男人也不例外。
云棠没被吓到,她从燕霁怀里钻出来:“我没有。”
那种蛇,她一个能打一群。
燕霁神情一冷,很明显,燕霁这种杀人当喝水,救人千年估计都只有一遭的不高兴了,尤其是他一想到如果云棠不怕蛇,那么刚才她能解决蛇,他自己冲上前去真是显得像个愣头青。
燕霁立刻松开手,云棠赶紧补救:“虽然我没被吓到,但我也很高兴你发现我被拉入幻境了来找我。”
她一句很高兴,让燕霁脸上的冷色稍松,比刚才把云棠拉到怀里那一刻快活许多。
云棠仰头道:“燕霁,你一边关注献魔人,一边还要分神给我,你相信我,我也会这么对你,以后如果你遭遇危险,打死我我也会来救你。我要是救不出你来,我们就死在一块儿。”
燕霁真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之前还好,一到了今天,云棠的话就那么……
燕霁伸手按在云棠眼角:“以后不要说后面那么多话。”
“嗯?”
“你直接说一句,你怕。”
否则他会经常心跳加速,无法如常冷静。
这要求也太奇怪了,云棠仍然点点头,燕霁此时伸手,从底下献魔人之处取了一团能量,放到锦盒里。
“这是献魔人复生时体内除了魔力、怨力之外的第三种力量,我现在暂时分析不出来,一会儿先找落脚之处,再去寻你的剑。”
魔力、怨力、灵力之外的力量,这种力量到底是什么?
燕霁想了许多,他甚至想到由死变生,算是一种时光的回溯,如果和时光回溯有关,那么云棠做的预知梦除了天道的指令之外,就还有一种可能性,即是云棠捕捉到了未来的时光。
毕竟云棠和献魔人之间有共同点,他们都是魔域的人。献魔人在魔域因为时光回溯死而复生,云棠机缘巧合因为捕捉到未来的时光做下预知梦。
其间不能说毫无关联,但其中有一个致命的盲点:为什么魔域那么多人,偏偏是云棠?是否还有其他人会获得这种能力?另外,燕霁不认为谁有这个本事能制造出这种能力。
除了他自己。
现在想这些太早,一切等他分析出这种能力是什么后再说。
燕霁先带着云棠去魔域的落脚点歇息。
魔域的献魔人从尸体被吞吃,再到反吞吃魔蛇,足足花了几天时间,几天时间如白驹过隙,太虚剑府也并不太平。
苏非烟醒了,续魂灯将她的残魂聚集起来,加上碧天峰倾全峰之力供给丹药,她如今好得个七七八八,再过一两日,就能正常练剑。
苏非烟醒来那日,床前一个人都没有,她被云棠所刺之处还隐隐作痛,四顾无人之后心生茫然。
她被云棠刺得如此严重,如今病榻前却如此冷清零落。
苏非烟轻咳几声,门外登时走进来一个小童,小童见她醒了,道:“苏师姐,有什么吩咐?”
苏非烟朝门口张望,同样没人,她不由染了几分焦急:“我师尊、爹娘他们呢?”
她声音中带着期盼,渐渐的,眼里的光又黯下去:“他们是不是在陪云师姐?云师姐那日一定也受了伤吧……也怪我,她离我那么近,我以为她不会对我怎样,便疏于防范。”
苏非烟以为云棠一定被捉回来了,她心底登时笼上酸涩的味道,她揭穿了云棠会魔功的事实又如何?她身染魔气,就被蚀骨钉所罚,云棠身染魔气,身具魔功,那个陈辰,还百般给她开脱。
爹娘、师尊说着一视同仁,在小事上偏向她,在大事上却不含糊地包庇云棠。
苏非烟的心有些灰,那小童道:“苏师姐,云师姐那日叛出宗门,迄今为止下落不明,玄容真君和云河真人并不是在云师姐那儿。”
“她真逃出去了?”苏非烟微提声音,又被风灌入口中呛到,当即咳嗽起来。
那日那么多巡逻弟子,云棠居然真能逃出去?苏非烟愣神,换做是她,那种重重包围的情况她能逃出去吗?苏非烟知道她不能,她一时黯然又开怀,黯然在于妒忌云棠有如此天赋,开怀又在于觉得云棠鲁莽,难成大事。
她居然放弃太虚剑府那么好的修炼环境、那么多的真君资源、以及丹药等离开,不说外面魔域的人守着,就说她今后恐怕光逃脱太虚剑府的追捕,都要耗费好大时间。
她哪里再来时间修炼呢?苏非烟清楚,天资重要,后天的环境和努力一样重要。
小童道是,苏非烟一下子躺在床上,像是心底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整个人前所未有轻松,可轻松不过会儿,她又紧张起来,连连追问:“师尊呢?云棠叛逃出宗门,难道他现在还在找她?爹和娘呢,他们难道也……”
苏非烟心中酸涩难名,她受了云棠的致命伤,他们却前仆后继去找云棠,丝毫不顾生死未卜的她。
小童道:“玄容真君除了在寻云师姐,还有蓝成师兄的事……真君许是事务繁忙,此时才没守着,至于云河真人,奉宗主之命在寻云师姐,真人夫人倒是无事,师姐若是想见她,我现在就去请。”
这小童一连回答苏非烟的问题,险些口干舌燥。
“要。”苏非烟道,“劳烦你请我母亲来。”
她刚醒来,酸喜交加,难以名状,一时没有注意到小童对云河夫妇的称呼。
过一会儿,云苏氏就来了。
云苏氏脸上匀了细细的粉,遮住之前脸上未好的伤痕,她这几日都没怎么出门,完全是没脸。
整个宗门都知道,碧天峰的堂主因为私自惩罚亲女,害得亲女叛出宗门,下落不明,偏巧宗主说那亲女无过有功,云苏氏这些时日连门都不敢出,不想听那些扎心窝子的风言风语。
“娘。”苏非烟看见云苏氏来了,眼一亮,叫得亲亲热热甜甜蜜蜜。
她现在叫着娘,才有一种真切的踏踏实实的感觉,不像云棠在那会儿,让她觉得患得患失,没一日舒坦过。
到底是养了八年的好女儿,云苏氏哪里放得下苏非烟。
苏非烟道:“娘,你今天的妆可真好看,娘……你脸上怎么有些红?”
云苏氏身子一僵,这些时日,她脸上这伤没少被笑话,就连她每夜向云河哭诉,云河也叹息一声,说她不懂事。
云苏氏本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丑事,可非烟一向体贴入骨,向来只有安慰她的。
云苏氏抹了泪,把那日的来龙去脉一说,她道:“云棠走了,我心里难道不着急吗?打我有什么用?”
她千错万错,云棠也有错,总不能只罚她。
苏非烟心底咯噔一声,云棠都这样了,大家还认为她对?
苏非烟心底有些说不出的羡慕,她身边的这些亲人,全是云棠的亲人,为何云棠能有这么好的维护她的舅舅,她就没有?
不过是造化弄人。
苏非烟安慰云苏氏:“娘,你别哭了,舅舅打你自然不对,你是舅舅的亲妹妹,难道不比师姐和她亲?舅舅只是想差了,之后肯定会来给你道歉。”
“他们那么多时间,找到云师姐了吗?”苏非烟小心翼翼问。
云苏氏道:“哪里找到了,天大地大,怎么找得到?”
苏非烟赶紧握着云苏氏的手:“娘,你别操心了,你本来就是有口无心的性子,你一急,再说些话来别人误会,又要觉得娘你不对了。”
云苏氏听起来心里熨帖极了:“非烟,你看我……你才刚醒呢,我匆匆赶过来,不只没安慰上你,反而你安慰我,你这样,娘的心里可越愧疚。”
苏非烟摇摇头:“这是我该做的,要是云师姐在这儿,也和我一样。她虽然现在不懂事,跑去外面,但以后长大了,就知道爹娘的苦口婆心,以后再不会做这种让爹娘操心的事情。”
苏非烟小心翼翼道:“娘你心里不高兴,以后也别打她骂她,有事别说出来,给我说说就是了,否则……”
云苏氏原本听起来觉得熨帖,忽然又想到那日苏崇远打她时说她错在了哪儿,其中一点就是她什么都不说,让亲女儿去猜,导致母女离心……
云苏氏觉得有些不对劲,她还没想出来,苏非烟就亲热道:“爹也去找云师姐了,现在我好了,我可以帮着爹娘去找她,娘你在家歇息就好。”
云苏氏心底那点子疑惑烟消云散,她又想到一点,道:“对了,你房里的这些摆设,看着陈旧,娘给你换一套新的。”
“不旧啊。”苏非烟环顾四周,那些饰品都很好,是再好不过的珍品,摆在她屋子里她都习惯了。
云苏氏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不伤害敏感的苏非烟,她道:“唉……你这孩子,我给你说,以后凡是云棠的东西,你都离远些,你惹不起,躲得起。”
苏非烟先是听得糊涂,然后就明白了,原是有人说她不配用这些东西?这话听起来可真难听,几件饰品,苏非烟也还得起,但是那句你惹不起躲得起,便让她觉得和云棠隔了千万里的鸿沟。
碧天峰内,芳则拉着苏崇远的手,往山顶上赶去。
苏崇远道:“芳则,你急匆匆做什么?”
芳则睨他一眼:“你没听到苏姑娘醒了吗?咱们不是要去搬东西?”
苏崇远道:“不过是搬东西,差人直接搬了便是,还有什么讲究?”
芳则摇头:“崇远真君大事决断分明,在这些事上倒是糊涂,你难道不懂莞晨,以她的性子,指不定将好好一件事说得有多难听,我们想把东西搬出来,可不是因为少了那些东西,也不是因为小气,而是不想让苏姑娘模糊界限,以后继续和棠棠争抢些东西,对吗?”
苏崇远道:“是极。”
芳则道:“所以你想,我们搬这个东西,是要盛气凌人地搬,还是有理有据地搬?若是后者,那位苏姑娘本就心窄,只怕更在心里记恨棠棠。我是担心莞晨说些难听的话,让人误会。”
她不是怕了苏非烟,而是因为她这个做舅母的担心再给云棠结仇。
这事儿很难办,不搬走苏非烟那儿的东西,苏非烟便想一些不属于她的东西。搬走呢,还得有理有据。
苏崇远道:“她难道还会做那些事?”
他那日已经这么告诉了她,难道她还不懂吗?语言上的教训她听不进去,她女儿下落不明也不能让她悔悟,他实在是气恨她这妹妹如此,逼得没办法才动了手,如果动手没用,那苏崇远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难道要棠棠来跪着求这个母亲?以棠棠如今的决绝,只怕死也不可能。
芳则笑了笑,不当着苏崇远的面说他妹妹的坏话。
苏崇远道:“那我们现在去,如若她真如此……我苏崇远无计可施,只当没这个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