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
卓梦媛和方子期凭借着所谓的隐身术,窜行在寺庙各个角落。
无论是白日里参观过的大小殿宇,还是僧人休憩的私密禅房都不曾放过。
这二人应当是交情极好,言谈间也无忌讳。
“此事将王双,赵海舟他们牵扯进来,也不知日后是否会怪我。”
“你们是从小的玩伴,怎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怪你。若无赵海舟偷取赵别驾的文书,没有王双向他兄长王城守求情,我们也无法这么顺利的夜出城。所谓法不责众,此事无论成功与否,令尊和郡府诸公都不会太多责罚,还会尽力替我们隐瞒。”
“可是……梦媛终究还是欺骗了他们,我不是来许愿的,而是为了寻找兄长。只因我在梦中,见到失踪多日的兄长被囚禁于这间寺院里。”
“你觉得精明如别驾公子赵海舟,会到现在都毫无察觉?他们多少应该猜到点什么,谁也没有说破罢了。”
“子期……有你们真好。我和父亲说了多少回,他就是不肯派兵搜查业果寺。”
……
听着二人的交谈,周逸暗暗皱眉,半晌,轻叹口气。
“竟然这么巧。”
他在路上便觉得卓梦媛这名字有些耳熟,只不过一心想着拜师还俗,没有深想。
此时,他终于回过味来。
卓梦媛苦寻的兄长“三郎”,不正是此前在旺财村遇到的不良人里的那位风姿绰约、擅使一手铁扇子的卓三郎吗?
想到那位卓三郎,周逸微微摇头。
此人虽对自己不太友善,可却知道“银僧”的称号,勉强也算是黑粉一枚了。
黑色小字中有过描述,不良人乃是独立于大唐地方官僚体系之外的存在。
向来听调不听宣,独立成制,与地方主官鲜少有相处融洽者。
尤其越偏远的地方,越是如此。
卓三郎身为太守公子,却与不良人厮混在一起,倒有些奇怪。
不过,这或许能解释,为何郡府里这些大佬子女能如此和睦。
毕竟有不良人这一强大掣肘存在,大佬们自然也需寻求抱团。
不过这些,都不是周逸当下考虑之事。
那一晚,他在旺财村斩杀大妖鬼车,已经间接救过卓三郎他们一回。
他现在唯一要做的,遍只有两件事:
密切关注卓梦媛和方子期的行踪举动。
以及,等待法信等人的师父,那位有着近百年道行的高僧宕明大师出关。
直到后半夜,卓梦媛和方子期才回转禅房。
卓梦媛峨眉紧锁,萦绕美目的忧愁之色更浓了几分,显然是搜寻无果。
“和尚?你醒了吗?”
身后响起方子期的试探声。
周逸佯装打鼾,翻了个身。
“好一个能吃能睡的小和尚啊。”
方子期微微一笑,翻身卧向另一边,不多时已然熟睡。
奇异的草药味从他腰间的口袋中飘出。
“术道流派的药术吗……”
周逸立于床榻前,摸着下巴凝视片刻。
武人和术修,乃是人间分庭抗礼的两大流派。
两者修到高深之境,都能媲美尘世地仙,斩妖除魔,趋令鬼神,不在话下。
然则武道之路漫漫,术道之路崎岖,想要登临人间顶峰,都非易事,可总体而言,武道胜在群众基础,术道则更显奥妙非凡。
周逸虽然好奇,可并没有多余举动,未经允许就乱摸别人的东西……和别人,都是很不好的习惯。
一夜无话。
接下来的几天,卓梦媛都带着众人在寺中观览,或是在附近游山玩水,夜宿寺庙,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小沙弥瞻游屡次探询,都被卓梦媛和方子期用言语挡了回去。
兼之几人舍得花钱布施,寺里也就听之任之了。
其间,周逸没少应邀参加几位公子哥的游戏局。
除了投壶以外,还有蹴鞠、角力、拖钩、双陆……不得不说,只要肯花心思,哪怕在寺庙里,夜生活也能多姿多彩。
几位公子哥越看周逸越觉得亲切,频频邀请周逸离寺后,去他们府上做客。
每逢这时,卓梦媛看向周逸的目光,就会变得玩味起来。
“这个假僧人,还挺有一套,什么都会耍上两手……是在待价而沽吗?”
转眼,又是七八日过去,业果寺里突然热闹起来。
却是法信的大师兄法德大师,即将在中元节,也就是佛家传统的盂兰盆大会这一天,开坛讲经,为众生祈福。
远近的村民、渔夫、行脚商人纷纷上山,抱着麻枕和被褥,夜宿寺院,等待翌日的大师讲经。
“明日就是中元节了?好快啊。”
月光下,周逸站在禅房窗前,看向那两道施展了“隐身术”,变得隐隐绰绰的人影。
“之前好像答应了徐小郎君,要在这一天替他好友之子点天灸的。再等等吧,不行,我就直接去叫那高僧宕明出关,请他收我为徒,再批准我还俗。”
晚风飘来,吹挠着光头,周逸亦有了几分困意,不自觉地伏案打起瞌睡来。
迷迷糊糊间,他听到两道尖锐的声音在耳边飘荡。
“这和尚好俊,也不知什么来路?”
“总之是和那群公子小姐一起上山的。”
“瞻游师兄已经屡次暗示,让他们下山,他们却始终不听,也就怪不得我们狠心了。”
“是啊,还得把这外来的俊和尚也一起拖去大殿,和那群公子小姐一道交由师伯处置。咦,这和尚好沉啊!比某之前拖过的那名气感武者还要沉。”
“那就……牵鼻子!牵鼻子!”
周逸只觉鼻尖一阵酥痒,似有人在用草叶捅自己的鼻孔。
他的意识逐渐清醒,可眼皮依旧沉重,身体疲惫不堪,难以驱使。
‘自己中了妖术!’
周逸暗吃一惊,倒也没有慌张,默默召唤起体内深处的那股奇力。
“养生之力”缓缓运转起来,化作一股暖流,注入宛如冰封的周天经络。
帮助周逸,一点点地争夺着身体的控制权。
寸土必争,收复失地。
没过多久,周逸的手指悄然弹动了一下,旋即缓缓睁开眼皮。
月华如水,洒降寺院。
自己的身体已被拖出禅房,刚刚轧过一指长的门槛。
朦胧月色下,两个拇指大小的墨绿小人,正嘻嘻哈哈地走在前方。
左边的小人肩膀上拖着一根草绳,仿佛河边拖船的纤夫。
“这人没有头发,真是难拖啊。咦,怎么感觉拖不动了?”
右边的小人闻言停下脚步,转过身:“换某来吧。谁让他也是个和尚……”
它侧身时,顺便瞄了眼后方那个被草绳系住鼻子的光头男子。
下一刹那,它身体僵凝不动。
眼里充满惊讶。
迎向它的,是一双已然睁开,冷漠无情,深不可测的眸子。
就见那个被它们施术放倒的外来和尚,不知何时,已然坐了起来。
他的身躯宛如一座大山,缓缓向前俯倾。
光洁发亮的额头距离它们,近在咫尺。
随后,僧人张口,吐出三个字。
“什么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