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逸心底荡起一丝轻微的涟漪。
他悠然喝了口茶,方才笑着道:“你且说来看看。”
下方的黑蛟眼底闪过困惑,转瞬即逝。
“二十多年前,佛门遭劫之前,南江之龙曾遭一名来头神秘的人物偷袭刺杀。
索性它反应及时,反伤了对手,可也因此落下了病根,始终难以痊愈,方才闭死关。
而在那时,龙九子中的小九即将诞生,天机乍现,也让南江之龙捕捉到了一丝转瞬即逝的道谶——
小九有天龙命相,前提是,必须与泾河水府所藏的真龙之子交好,得其传法……其实也就是小龙啦。
可那南江之龙却误以为,是几乎同时诞生,引动天象的泾河小龙。
现在回想起来,那一年骑仙峡法阵也正巧开启,根本就是小龙我引动的天象。
而南江龙族却一直以为,泾河水府之所以能够飞快崛起,是因为拥有一件真龙遗宝。
因为种种误会,那南江之龙,方才在龙九诞生之初,便定下了这场亲事。
呵呵,不过好在现如今,那南江之龙已经知道自己错了。”
周逸又抿了口茶,淡淡道:“你该不会什么都向南江之龙交代了吧?”
烛龙冷笑:“怎么可能,菩萨您这么说可是忒看不起小龙了。
小龙此前,是因为肉身已死,而魂魄又常年受刑,被抽剥魂气,方才变得浑浑噩噩。
小龙又岂会不知,在如今这时代,绝不可轻易相信任何一人,哪怕是昔日的后裔分支……当然了,大慈大悲的菩萨您除外。
小龙非但没有告诉南江之龙我的真实身份,并且还有意误导它,让它误以为我乃那件真龙遗宝诞生出的神魂。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被泾河水府囚禁、利用、吸取灵气,宝物已废,只剩下一道神魂,最终在菩萨的庇护下,重现天日。
哼,若真告诉它吾的真实身份,下场又能比在骑仙峡下时好多少?这些后世之龙,哪个不想获得真龙妙法?”
饶是周逸也不由被这头上古烛龙的脑洞所惊。
可细想一下,也没有丝毫问题。
“你这么说,就不怕南江之龙拿你强化水府的神兵宝器?”
烛龙毫不担心地笑道:“我龙族之宝,各有灵韵,不可乱入,如今‘宝物’已废,在南江之龙眼里,吾也只是位与上古真龙有瓜葛的‘前辈’而已,并无实际用处。况且小龙已暗中点化过那龙九,她能否证道天龙,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南江之龙只会对小龙心怀感激。等何时小龙恢复到当年两三成的修为,也就可以不用隐瞒身份。”
周逸微微摇头:“你这条满口谎话的长虫,竟把两座水府耍得团团转。话说回来,李九娘也才二十来岁,倒是出乎小僧的意料,还以为比小僧大上几十上百岁,果然是年轻有为家产多。”
“呃……”
这回却轮到烛龙意外了:“菩萨对于二十多年前,佛门崩塌之前,南江之龙被偷袭,似乎一点都不惊讶?莫非,菩萨早已洞察一切,知晓一切原委了。”
周逸低喧佛号:“阿弥陀佛。知与不知,又有什么区别。”
二十多年前,有御兵派派主,中道门斩妖第一的云华真人被杀。
也有天师道硕果仅存的人间地仙离奇失踪,众神游集体闭死关,导致天师道衰落。
如今又有了南庭江老祖,遭人偷袭暗算,重伤闭关……无独有偶,这些事情都发生在佛门崩塌之前。
可对于周逸而言,这些根本不算什么危机。
佛门不复存在。
光脚不怕穿鞋的。
现在该害怕的,应当是天师道、术道流派以及南庭江府。
至于周逸,他只是一个毫无负担,在人、妖、鬼三界暗中游荡的神秘光头而已。
即便现如今,知道他真实身份者越来越多,可也都是对他心怀善念之辈。
烛龙见周逸神色轻松,愈发觉得这位“菩萨”深不可测,也不再藏着掖着。
一路之上,烛龙将泾河小龙记忆中的许多信息,都向周逸全盘托出。
譬如泾河水府共有三位龙君,皆是老牌封号太守,可当蛟化之后,却堪比封号节度使。
又譬如,泾河水府表面上是南庭江府的臣子,可由于底蕴深厚,水域广大,外加让南庭江误以为‘真龙遗宝’的依仗,常年对南庭江府阳奉阴违。
暗地里,泾河水府却与多家上道门来往密切。
此次骑仙峡拦截中道门,就是泾河小龙他们三个,与上道门弟子私下交易所至。
通过泾河小龙的残魂记忆,周逸也从侧面了解到,人间术道流派,对于此次“江左仙缘”的计划与安排。
他们在得知方子期的下落后,都欲前往江左,争夺“仙缘”。
然而,上道门有六家,中道门数十家,下道门虽可忽略不计,可也有个别游戏人间的前辈高人存在。
而仙缘却只有一个。
一场明里暗里的争锋较量之后。
在天师道的主张下,七十二家术道门派达成一致。
还是按照老规矩来,各家长辈皆不出面,只派出三十岁以下的弟子门人,前往江左道,各凭本事,争夺仙缘。
权当作是弟子们红尘磨练的课业。
此番规矩有三:
其一,上道门走陆路,中下道门走水路。
其二,需在除夕之前,进入江左道各郡的不良衙署,领取人间行走的身份,过时便当弃权。
其三,不得惊扰江左道上的官府和百姓,若是影响民生,又或造成恐慌,不仅丧失资格,还将接受天师道的直接惩罚。
“原来如此,这人间术道门派,看似同属于一道,实则早已各自为政了。”
烛龙在向周逸交代情况的同时,自己也在琢磨了解这一全新的世界,“呵呵,那个天师道也是惨啊,短短二十年,已被昔日的下属骑到头上,连南庭江府都不如。”
周逸看了眼空气中飘过的一行黑色小字,不由笑了起来:“距离除夕也没几天了,还能赶到江左道的术道弟子,估计也不会有多少。不过真正的优秀弟子,菁英中的菁英,应当早已提前到达了。”
烛龙目光一闪,隐透戏谑:“听菩萨的意思,适才那些中道门派弟子,都上陆路去拦截上道门去了?敢问菩萨此行江左,莫非也是奔着那所谓‘仙缘’而去?嘿嘿,小龙请求同往,为菩萨效力。”
周逸低头看了眼下方硕大的蛟头,却也捕捉到了黑蛟眸中一闪而过的怀念。
感觉这头老烛龙,既不想过早的和南庭江府产生交集,可又似乎对南庭江府有所觊觎。
如今它还不知道自己就是那个神秘公证人,以为自己也是想去分一杯羹的。
毕竟成为公证人,就能获得南庭江府的三个承诺。
周逸不答反问:“你堂堂烛龙,上古时候的沧海之主,难不成也觊觎起区区南庭江的承诺?”
老烛龙轻叹口气:“自然不是。小龙觊觎的,只是南庭江府的一件龙族宝物,我适才从那南江之龙神识中感应到,那龙族宝物就在南庭江中,可惜却有眼不识上古宝,竟遭闲置,实在可惜浪费。”
周逸也没有再多问什么。
自己所需要的仅仅是佛门之宝,和老烛龙并不冲突。
不过还是得要盯紧一点,这个假扮小鲜肉的老家伙虽不如自己来历奇异,可也是从上古沉眠至今的异类,暂且留在身边倒也无妨。
……
江左道。
太安郡。
本郡规模第一,江左道上排名前三的武安帮总舵。
三百多名**着精壮上身的帮会子弟,正在校场中舞刀弄~棒,丢抛石锁,打熬气力,哼哼哈哈,热火朝天。
已是岁末,除夕将临,外头的街面上同样人潮涌动,男女老少,商贩百戏,欢声笑语,络绎不绝。
然而武安帮的子弟们,却没有丝毫松懈,天寒地冻,却已一个个练得满头大汗。
不远处,位于博武堂后的一栋小楼上,轩窗后,书桌前。
年轻儒雅的公子,正在大红纸上写着除夕新年贴挂的吉言利语,口里却低声默念。
“吴楚游学十余年,衣布缕,乘牛卫,下剑南,县城遇仙僧……青奴啊,那张百佛图怎么还没买回来?”
一旁帮着研磨的清秀小仆童低眉顺眼,轻声道:“青奴还是怕啊……万一被帮主他们发现,少帮主竟然私藏佛像,那可就闯大祸了,这个年也别想过好。”
年轻公子头也没抬,边写边笑道:“青奴啊,你也忒胆小了吧。自打从文和县回来以后,你这胆子可是一天比一天小。放心,只要你小心点把佛像买回来,本公子自然会谨慎收藏,绝不会被人给撞见。就算真要不小心被发现,也与你无关。”
青奴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无奈:“好吧,青奴一会就去,但愿那个画商还留在本地。”
刘陵和终于写完全部的新年吉言。
“我亲自去给大伯三叔他们送去。”
他笑吟吟地将一叠喜庆的红纸捧在怀中,临走前还不忘催促:“青奴,你把我书房整理完就赶紧去买画,可别偷懒啊!”
“公子你真是……好吧,青奴知道了。”
青奴叹着气,一边整理书房,一边不时瞅着公子匆匆走出小楼的背影。
楼外的帮众们见到公子,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叉手行礼口称“少帮主”。
“公子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青奴低声喃喃。
突然间,他只觉后背一寒,脸色微变。
一阵阴森古怪的尖笑,从背后响起。
“你还在犹豫什么呢?
你是真看不出来,还是非得一直假装不明白……
……你家这位少帮主,早就已经开始怀疑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