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同一进门就怒气冲冲地道:“平定朔方之法是你告诉柳弗愠的?”
赵学尔一听,原来赵同是来兴师问罪的。
她并不在意赵同的怒气,好整以暇地道:“是啊。”
赵同急道:“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先告诉我?”
赵学尔回道:“您又不去京都,告诉您干嘛?”
赵同道:“我不去京都,难道还不能写奏折呈给皇上看?”
赵学尔笑道:“您不是害怕杀降的名声不好听吗?我就找人担了这个恶名,找人帮忙总得给人一点甜头啊。”
赵同哭丧着脸:“你当初要是告诉我还有平定朔方之法,我就是担了这个恶名又怎么样呢?”
赵学尔道:“那您不早说,当初提议抓盛金的时候,您怎么也不同意,我还以为您不愿意呢,所以就没告诉您。”
“你......你......”
赵同气得快要吐血,却又无可奈何。
毕竟当初赵学尔想要抓盛金的想法并没有瞒着他,是他不同意,赵学尔才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
赵同带着怒气而来,又带着憋屈而去。
赵学尔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下叹气。
柳家兄妹此行京都,虽然有惊无险,柳弗愠甚至还升了兵部尚书,得到了偌大的机缘。
可他们当初主动承担杀降的恶名的时候,却没有人想到过他们会有如今的际遇。
所以柳家兄妹的机遇不是她给的,而是他们自己得来的。
只是赵同却不这么想,他只知道是赵学尔无视了他这个父亲,把升官进爵的机会给了外人,才导致他与兵部尚书之位失之交臂。
可就算当初赵学尔把平定朔方之法告诉了他,他既然没有直面危机的魄力,又没有承受舆论风波的能力,那么他又能享受到危机中蕴藏的机遇吗?
赵学尔以为这件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却不想赵同把这件事情记在了心上。
他找不到理由怪罪赵学尔,却仍是好长一段时间都没给她好脸色看,甚至因此迁怒赵学尔的母亲,沈方人。
赵学尔却并不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毕竟赵同和沈方人平日里总是吵吵闹闹的,她已经习惯了。
她像往常一样看书,写字,偶尔会让如鱼找官员们问一问承州的政务,丝毫不受赵同的影响。
可如鱼和不为却总是担心她伤心难过,两个人成天偷摸着商议如何逗她开心。
不为也是赵学尔的贴身侍女,打小就跟着她,双十年华,身材娇小,活泼可爱。
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如鱼和不为把赵学尔拉到了赵府花园里的湖边凉亭,如鱼陪着赵学尔在凉亭中下棋,不为在一旁的空地上舞剑。
为了讨赵学尔欢心,不为十分卖力地舞剑,招式干净利落,或跃或跳,时伸时曲,舞姿舒展,裙带飞扬,煞是好看。
如鱼一边与赵学尔下棋,一边打趣不为:
“自从六年前女公子一个人爬墙出府,不为就吵着要练武功,说练好武功以后,就能带着女公子翻墙出去,再也不用害怕被人发现了。”
“您看她练了好几年了,能不能翻墙不知道,这剑招儿耍起来倒是挺好看的,可见柳大将军这师傅当的还挺用心。”
不为一听,忙停下来反驳:“哪儿是柳大将军教的,明明是江护卫教的!”
“柳大将军就教了我两天就不耐烦了,把我丢给了江护卫,还好江护卫是个好人,不但教的好,还夸我有天赋。”
不为口中的江护卫是柳弗思的护卫江学文,不但武功好,模样还长得俊俏。
柳弗思与不为虽然有着师徒的名分,可她却懒怠教学,常常把不为扔给江学文。
所以在不为的心目中,真正的师傅是江学文而不是柳弗思。
如鱼哄她:“是是是!江护卫教的好,柳大将军教的不好,请问这个江护卫教会你翻墙了吗?”
不为得意地道:“当然学会了,我不仅可以自己翻墙,还可以带着女公子一起翻墙。”
说起自己的厉害之处,不为便忍不住要展示一番,她真诚地向赵学尔发出邀请:“女公子,您要不要现在试试?”
如鱼见不为一本正经地邀请赵学尔翻墙,忍不住哈哈大笑:“我就这么一说,你竟还真的地要与女公子去翻墙啊?”
不为见如鱼笑话她,“哼”了一声不再理她,转而看向赵学尔,十分地期待她能同意自己的提议。
此时的赵学尔,心中满是感动。
没想到许多年前的一个小小承诺,不为竟然还记得,并且数年如一日地努力着!
这样的赤诚之心,让她怎么忍心拿来顽笑?
赵学尔忍住笑意,一本正经地哄不为:“现在翻墙若是让人瞧见了,以后就不好用了,留待以后需要的时候我们再试。”
“当初我承诺过你,等你学好了武功,就给你加一份儿贴身护卫的月钱。既然你如今已经学会了,从这个月起,你就领双份儿的月钱啦。”
不为果然受哄,眉开眼笑地道:“谁在乎那点儿月钱啦,只要能保护女公子我就高兴啦!”
不为高兴之余,仍然惦记翻墙的事儿:“那咱们就说定了,等下次女公子再要偷偷出府的时候,可千万别爬墙了,让不为带您翻墙出去,保管稳当得很!”
赵学尔和如鱼都被不为逗笑,两个人笑得东倒西歪,全然没有了往日的矜持姿态。
如鱼见此时气氛极好,想起她与不为今日的目的,试探着与赵学尔道:
“女公子昨日让我去与卫司马商议田文乡的水利之事,路上遇见几个读书人,他们竟然在骂柳大将军,说她杀朔方降兵有违天道,必遭报应。”
“这些人真是太过分了,若不是柳大将军当年孤身犯险,智擒盛金保住了承州,如今可哪里有他们在这里说闲话的份儿?”
赵学尔倒没有急着为柳弗思抱不平,她慢悠悠地落下一子,气定神闲地道:“每个人都长了一张嘴,别人要说什么,我们哪里管得住?”
“心里知道他们说得不对就够了,何必为这些事情生气?”
如鱼偷看了一眼赵学尔:“所以啊,别看柳将军如今是柳尚书了,这兵部尚书哪里是这么好当的?”
“您不让刺史掺和这件事,其实都是为了他好,只要您跟刺史说明白了这些道理,刺史自然就不会再责怪您了。”
赵学尔放下手中的棋子,笑道:“我就知道你们两个人这两天眉来眼去的,肯定有事儿,原来是因为这件事啊,放心吧,我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如鱼道:“您若是没有放在心上,为何最近练字的时候总是心神不宁?看字如看人,这是您自己常说的话。”
赵学尔被如鱼揭穿也不恼,索性就和她说说这件事:“你怎么就知道这些道理父亲不懂呢?道理人人都懂,不是我去说,他就会听的。”
如鱼道:“就算刺史不愿意听这些大道理,您身为女儿,去与刺史服个软,又有什么妨碍?”
赵学尔道:“父亲看中名声,对这件事情极为在意,你以为我去跟他服个软,他便不会生气了吗?”
“他若当真这么放得下,这几日也就不会折腾这些事情了。”
赵学尔实在是说得委婉了,赵同看中的不止名声,而是名利。
名利名利,“名”和“利”往往一起出现,但现实生活中,常常会有人为了“名”而放弃“利”,或者为了“利”而放弃“名”。
“名”和“利”究竟谁更重要呢?
也许没有人能够说得清。
当初盛金走投无路向南唐投降求助,赵学尔劝赵同抓住盛金以绝后患。
赵同不同意,他为了名声,放弃了保承州万无一失的利益。
后来柳家兄妹担了这恶名,结果押送盛金去京都的时候,柳弗愠被皇帝看中,得到了兵部尚书的利益。
赵同心中羡慕,便又想用名声去换利益。
无论赵同会不会因为赵学尔服软而息怒,赵学尔确是不愿意阿谀苟合这样的行径。
与其说服软没有用,倒不如说她不愿意向这样的行径低头。
如鱼却与赵学尔的看法不同:“女公子把平定朔方之法告诉了柳尚书,而没有告诉刺史。”
“刺史因为心痛与兵部尚书之位失之交臂,偶有言行失当之处也是正常,毕竟哪个做官的人不想封侯拜相?”
赵学尔道:“当初捉盛金保承州的想法,我并没有瞒着父亲,是父亲不许才错过了这次机遇,难道这也要怨我?”
如鱼道:“即便刺史最开始不同意抓盛金,盛金仍然是被抓了,事情已然成了定局。”
“若是那个时候您告诉刺史平定朔方之法以及其中的利弊,我想无论出于什么目的,刺史一定会同意您的做法的,但您为什么要瞒着他呢?”
这就是如鱼最想不通的地方,也是赵同想不通的地方,明明事情已经成了定局,只要赵学尔逼着赵同就范,赵同便不得不依她行事。
可她却偏偏不踢这临门一脚,把大好的功劳和机会让给了柳弗愠,导致赵同错失兵部尚书之位。
赵学尔见以如鱼的资质也不能理解她的用意,心想也无怪赵同埋怨她这么久了。
“陈力就列,不能者止。越往高处走,越需要非凡的魄力和胆量。”
“父亲一生小心谨慎,凡事思之再三才敢施行,做一州之长,保一方百姓安宁尚可,但若是担任宰臣之职,则恐怕力有不足。”
如鱼不解:“就算刺史力有不逮,不是还有您吗?这也是您一直以来的心愿,不是吗?”
赵学尔摇了摇头:“恰恰相反,如果父亲去了京都,京都的高官能人多了去了,又规矩森严,许多事情就不是我能做主的了。”
赵同任承州刺史,是一州之长,许多事情他一个人就能说了算。
在他的庇护下,赵学尔插手州府政务,大家都习以为常并且乐见其成,因为赵学尔的提议往往能收到不错的效果。
即使有那么一两个人对女子插手政务看不顺眼的,也只敢在私底下抱怨,明面儿上却不敢说什么。
除此之外,赵学尔的所有人脉和关系都在承州,比如卫亦君,比如柳家兄妹。
有了他们,即使她与赵同政见不同,也可以有能力让事情朝着她希望的方向去发展。
比如二擒盛金。
但若是赵同升了官儿,那就不一样了。
许多事情不再是赵同能够一人独断,而依附于他的赵学尔呢?
话语权自然就更少了。
如鱼恍然大悟,原来赵学尔不但担心赵同不能胜任更高的官职,更担心赵同升了官以后,她不能再像现在这样随心所欲,安然自在。
所以,如今的一切看似是赵学尔受了委屈,其实都还是在她的掌握之中啊。
如鱼原本还在为赵学尔担心,为了让他们父女和好,琢磨了许多法子,甚至还劝赵学尔去向赵同服软。
此时却只觉得自己自作聪明,蠢笨如猪。
也是,女公子那么聪明的人,哪里需要她来操心呢?
如鱼想明白了这一层,向赵学尔请罪:“我懂了,是我自以为是了,女公子,您罚我吧。”
赵学尔笑道:“你很聪明,假以时日,就算我不说,你也会懂。再说,你说这些也是为了我,我又怎么会怪你呢?”
如鱼和不为既然明白了赵学尔的心思,便放下心来不再为她担心。
如鱼安心地陪赵学尔下棋,不为欢快地为赵学尔舞剑,一时间凉亭之中充斥着欢声笑语,其乐也融融。
忽而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祥和,是沈方人院子里的小丫头。
她急切地道:“女公子,刺史要打小公子,夫人和他吵起来了,您快去看看!”
赵学尔叹了口气,只得无奈地放下手中棋子,随着小丫头往沈方人的宜华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