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过的很单薄。
皇后死了,大公主和江弋也不在朝中,太后和德王倒是在,不过因着此前的不愉快,皇帝也没生拘着秦绍和他们谈笑,简单宴过也就散了。
回到东宫没多久,秦绍就想着赐宴的事,可真赐了宴又想着不如叫人过来,而容宿真求见时,她又慌了。
秦绍其实根本没做好面对容宿的准备。
她慌慌张张披上大氅,走出两米远去才意识到这身衣服……是不是有点做作啊。
嗯。
秦绍越看自己这身衣服越觉得不合适,扭头又钻回房中。
容宿等在正堂,一口又一口地吃着茶,眼光不时瞥瞥门口,很快茶碗见底,宫女上来换了一盏,没片刻,又喝光了。
“四爷口渴得厉害?”作陪的是玉成先生,含笑问道。
容宿颇是尴尬地笑笑:“有点。”
“来人,给四爷的茶里添些皇菊和杏仁,这大年夜里,火气太旺可不好。”
容宿哪能听不出玉成先生打趣他的意思。
可他动动嘴皮子,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只往口中送茶。
玉成先生也不再逗他,几步出了门赶到秦绍这儿:“殿下在忙什么?四爷都快等红眼了。”
“来了来了,”秦绍从房里嚷着,人却不动地方。
玉成先生往门口看了看,朝陈氏使眼色:“要不,您进去瞧瞧?”
“我问过了,殿下不许人进去。”陈氏无奈,她还没遇着过这时候呢。
玉成先生捋捋胡子,也不是很懂。
这女人心事本就难猜得很,偏秦绍还不是一般的女人,这事可猜不得猜不得。
那边,玉成先生前脚刚走,容宿就坐不住满屋子转悠。
他怀疑殿下可能根本没打算见他。
越想,这个可能就越生动,像个爪子似得勾住了每一根神经,让容宿低着脑袋来回踱步,心事重重。
殿下莫不是后悔了?
觉得跟他在一起太麻烦,不如宗遥这样的省心省力?
要是从前,有人说他会如此患得患失,容宿是打死也不信的。
可今天容宿越想越怪自己冒失,终于耐不住大步往外去:“烦请告诉殿下,就说我有急事要回去。”
“你有什么急事,急得过见我?”
容宿浑身血液几乎被这句话点燃,迅速沸腾,烧红了脸也烧烫了心,胸腔里咚咚的每一声震颤都像天地初开时的霹雳,炸出灿亮火花,照亮身后的人。
秦绍穿着银纹常服,没有刻意画男人的粗剑眉,眼神也温温和和,亮湛湛的眸子里含着一汪水似的,乌发则简单一挽扎在脑后,看起来像个家境优渥的俊秀书生。
但在容宿眼中,这份中性的俊俏已经变了模样,同听云用线条勾勒出来的柳眉凤眼点点重合,除了那颗娇俏红痣,几乎就是殿下本人。
“我真傻。”容宿又是皱眉又是笑的,既在骂自己又像在怪秦绍太狠心,戏弄他这么久。
秦绍抿了抿唇,走上前握住他的手,倒好像什么主意都有了似得。
“随我来吧。”
容宿讷讷地跟着,烧红的脸没有丝毫褪色的意思,尤其看到那是秦绍寝殿时,脚就像黏在石板上似得一步也动弹不得,“殿下,这不妥吧。”
秦绍仰起头看他,眼珠黑亮亮得印着半截月影:“容宿,你当我是谁?”
容宿仿佛被一语点醒,手掌一翻攥住了秦绍的手,拉着她跨进寝殿大门,不用多话就有人关好门户。
秦绍进了房间就脱开他的手,她不想让容宿知道自己心跳得有多快。
“我……有事要跟你说。”
“殿下请讲。”容宿的称呼一时改不过来,但人已经放松下来,甚至余光还向內室瞥了一眼——因为他扫见一角紫色衣袖,似乎是被人随意搭在架子上的。
秦绍慌忙挡住他视线,将人推着:“你坐,坐那儿去。”
容宿哦了声,转开眼睛坐到正前的圈椅上背对着內室,秦绍悄悄松了口气。她方才想挑一套合适见容宿的衣服,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不是太庄重就是太男性化,哪件都不好。
要不是內侍来报说容宿急得满屋乱走,她这会儿估计还没挑完呢。
现在这烂摊子没人收拾,秦绍才不想容宿看到。
“我的事想必你已猜了大概,”秦绍顿了顿,咬牙开口:“我要做大秦的皇帝,你,休想阻我。”
容宿瞳孔微缩,显然受了很大的惊吓。
秦绍垂下眼皮,果然吗,容宿效忠大秦江山,只怕不会想看到自己一个女人做了这天下之主。
她咬牙:“这皇帝我当定了,你若阻拦,我……也不会改变心意。”
“殿下为什么觉得我会阻拦?”容宿面孔紧绷也看不出息怒,但秦绍觉得他似乎有一点生气。
“这就是殿下不肯告诉我实情的原因?因为觉得我会阻拦你的大业?”
秦绍不再说话。
容宿摇头苦笑:“殿下啊殿下,您为何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秦绍微诧地睁大眼睛,看他的样子就像坐在地上仰望一只新鲜玩具的猫,新奇又存了些惧意:“你什么意思?”
容宿竖起手掌做起誓装:“我容宿,效忠的是秦绍这个人,别说您是女人,只要你还是大秦的血脉,我就绝不会背叛你。”
其实容宿心里有些迟疑,他不能确定,若有一天秦绍不是大秦血脉了,他会不会为了大秦皇室背叛秦绍,他忍心吗。
“可你……你明知道骋儿才是更合适的人选,为何还要……”选我呀。
“殿下以为我是反复无常的小人吗,既然宣示忠心,就绝不二朝他辈。”容宿带着几分桀骜,像站在崖头的孤鹰,傲然俯视着一切。
“不二朝么……”秦绍喃喃,瞬间懂得了他的意思。
不负江山,不负卿。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容宿前世接走了秦骋,从最开始就在为那个孩子谋划,包括假死,包括以她为饵钓出所有对皇位心存叵测的对手。
都是因为这句话。
他这一生只将忠诚献给一个人。
前世是秦骋。
今生,是她秦绍。
“我……何其有幸,”秦绍眼里的容宿渐渐模糊,随着她手一挥,足一点,又与那绰绰的影子重叠交融。
没有什么能比一个切切实实的吻更适合现在的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