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清入关,神州陆沉,战争惨烈,不忍目睹。
但就是这样代价沉重的国战,如果只是简单的军事胜利,那就失去了其根本的意义。如果不能从这场战争中学到教训,改正错误,那尸山血海的代价就只能换来几十年,或者上百年的和平,就又会走上治乱轮回的老路。
而就治乱轮回的趋势而言,似乎是无可避免的。帝国的历史越长,这个趋势就表现得越分明。在这个过程的末端,则是循环出现的帝国崩溃和随之而来的无政府状态,以及逐鹿中原的军阀混战和平民百姓的苦难挣扎。
而在争夺天下的混战中,最终获得竞争优势的体系,又势必属于驾轻就熟,无须冒险试验的帝国制度。这是战争效率最高,社会认同最广的制度。于是,帝国制度再一次出现在新一轮王朝循环的开端。
当然,在两千多年的历史上,帝国制度对自身弱点的修补也一直没有停止。汉朝有削藩,有独尊儒术;隋唐发明了选拔人才的科举制度;宋朝完善了抑制军阀藩镇的代理军官制度;明朝发明了代替相权的内阁制度和提高皇帝个人监控能力的厂卫制度;清朝的皇位传贤原则又建立了激励皇子进行素质竞争的新机制。
此外,还有不断改进但成效不佳的宦官控制制度、后戚控制制度等等。尽管帝国制度在各方面都有完善和发展,但在最根本的关系上,在农业生产者与暴力赋敛集团的关系方面,一直不能出现有效的权力制衡。因为最有制衡**的受害者,始终是毫无权力的平民百姓。
所以,在帝国承平日久。人口大量增加之后,农业依赖的土地资源便日渐紧张,帝国各阶层对土地资源的争夺也日趋激烈。资源竞争导致了严重的两极分化,一方面是在竞争中获胜的官僚地主和平民地主获得大量土地,另一方面,在竞争中失败的大量人口沦为佃户、雇农、奴仆、流民、乞丐、土匪或盗贼。他们造反的机会成本很低,帝国崩溃的风险也因此加大了。
在对生产资料的激烈竞争中,由于破坏了帝国赖以生存的小农经济制度,便象火上浇油一样制造出更多的流民和造反者,直到所激起的反叛暴力超过新聚集的帝国镇压能力。
于是,秩序崩溃,天下大乱,生产性活动大面积停止,人民在战乱和饥荒中大批死亡。土地荒芜,人口锐减,自然资源相对宽裕。各暴力集团小范围的割据局面形成,相互攻杀吞并,最后建立新的帝国。此时劫掠的利益低于维护秩序并从事生产的利益,生产开始恢复,和平年月又降临了。
归根究底,帝国无法吸纳自身创造的过剩人口。便以这种方式解决人口过剩问题,也就是以王朝更替和治乱循环为常规的自我校正机制。
因此。要跳出治乱轮回的周期律,便既要解决人口与资源关系的长期性问题,还要形成构造新型政治均衡的社会力量,从而解决统治集团堕落的周期性问题。但小农经济的基础不变,诱导或胁迫帝国制度发生根本变迁的利害格局就不能形成,王朝循环就不会终止。
显然。现在的大明帝国即便有朱永兴这样具有深远眼光的领导人,也没有在短期内形成冲出农业文明的力量的可能。但这并不意味着就止步不前,而是要勇敢地迈步,尽管蹒跚,却是向前。
“官办要逐渐退出工商业。先从民生领域开始。”朱永兴的意志相当坚决,尽管官办工商业获利极大,对战争的帮助也极大。
因为,无论官营工商业如何发达,它终究是帝国的附庸,是小农经济的剩余产品所支撑的政治军事组织的附庸。它没有自身的生命和发展动力。
而且,帝国的权力太大了,有利可图的领域一定会被它霸占和垄断,而经营不善的恶果又要以成本摊派和无偿征调的方式转嫁给民营工商业集团,转嫁给大大小小的工匠、商人和企业主。于是,通过垄断和摊派这两种方式,官营工商业既侵占了民营工商业的发展空间,又削弱了他们的发展能力。
另一方面,为了发展和自卫,民营工商业集团就会收买和巴结帝国官员甚至皇帝本人,他们将被迫在政治领域投入巨大的资金和精力,以行贿送礼、捐钱买官和培养子弟参加科举的方式,为本人和后代争取社会地位和政治保护。于是,**的源头又会产生。
“万岁,战争未止,此时废官办,未免操之过急。”工部尚书蔡明躬身谏道。
“所以才要逐步退出。”朱永兴坚持着自己的观点,不能等利益集团强大了再动手削弱,官办的弊大于利是勿庸置疑的,“要有个时间计划,先退出哪些,再退出哪些,工部拟条陈吧!”
“是,微臣遵旨。”
朱永兴转向新入内阁的交通、邮传部尚书那嵩,开口问道:“那卿,你的条陈朕看了,很好,但还有几点要完善,朕有朱批,你再召集下属商议研究一下。”
作为行政改革的一项,朱永兴裁撤了总督一职,最大的行政区划便是省,最高的行政长官便是巡抚。而象那嵩这样有大功于国,又是少数民族代表人物的高官自然要有合适的安排,入阁称相便是不错的选择。而交通与邮传的建设发展,又是促进人口和信息流通,改变社会闭塞的主要手段。
“启奏万岁,邮传系统要重新建立,耗费颇多,微臣以为可将官府专用的驿站和民间经营的类似机构加以结合,如此可加快进展。”那嵩恭谨地回答道。
朱永兴想了想,说道:“那似乎要实行信件分级,有关军报和朝政的急件可是耽搁不得。嗯,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但要制定得具体一些。”
“微臣明白。”那嵩停顿了一下,又说道:“万岁所言的集资修路、收费还款,微臣以为当谨慎。”
朱永兴想了想,苦笑了一下,叹息道:“有点象拦路剪径的强盗啊!”
“万岁恕罪,微臣也知道朝廷财政紧张,万岁实出无奈。”那嵩赶忙解释。
收费公路可行,不可行?朱永兴自然知道这不是政策层面的问题,而是人们的心理思维不好接受。修桥铺路,是好事,政府有钱就修,没钱就不修,有人行善捐款固然好,没人捐款也能走不是。可为啥突然要收费了,这不跟拦路抢劫差不多了?
“要知道,这收费的对象不是普通的百姓,而应该是大队的商家,或者是大小、载重超过一定标准的车辆。”朱永兴试图作一下努力,“这个,道路宽了、平了,行进速度快了,商品的运输、流通也方便了,百姓其实也受益了。”
“启奏万岁。”户部尚书易成说道:“微臣以为可以变换一下方式,比如对铺桥修路的善人进行表彰奖励;或者由商家出资,朝廷在税赋上给予减免优惠;或者地方官府出钱出人,朝廷在缴纳钱粮上给予一些豁免……”
还是不行啊,朱永兴知道易成说得委婉,实际上却是反对他的公路收费。也罢,虽然看似见效要快,但长久来看却未必如此。要收费,便要有管理机构,又要养一大帮人,收费期过了,如何安置又是个麻烦。
“这几条朕准了,另外,再发行公路建设债券吧!”朱永兴沉吟了一下,说道:“银行要发展壮大,要在全国铺开网点,存款、放贷等项目也要加紧推出。说到集资、融资,银行才是最有力的工具,现在发挥的作用远不相称啊!”
“是,微臣遵旨。”易成心中暗凛,觉得要集中精力抓抓银行的工作,否则,皇上很可能将其单划出来,就象交通、邮传、水利等部门,都从原来所属的大部中独立出来,这似乎是一种趋势,区分更细,更专业。
“仗虽然还在打,可内部的建设发展也不可停滞。”朱永兴扫视着群臣,语重心长地说道:“就象一个人,这筋骨强壮了,外邪岂能入侵,灾病又如何能近身?就象这基础设施的建设,比如水利、交通、邮传等等,都是关系到民生的大问题。而军队靠什么支撑,还不是老百姓在种田、做工、经商。他们生活好了,产出多了,军队的后盾才算坚实,战力才能不断提升。”
停顿了一下,朱永兴继续说道:“众卿不说,朕也知道,就现在而言,百姓苦于战乱久矣,人心思定,就算是依然沿续以前的政策,只要安定和平饿不死,老百姓也多半要赞一句什么明君,什么盛世,这可不是朕的功劳,朕也从未因此而沾沾自喜。”
“万岁英明神武,拔乱反正,功绩是有目共睹的。”礼部尚书陈绍愉顺着话头恭维道。
“岂是朕一个人的功绩?诸卿铺佐亦是功不可没。”朱永兴笑着点了点头,又正色说道:“然朕以为,此时却万万不可听着赞颂之语,满足享乐。朕今日在此言明心志,将以朕有生之年,竭尽心智、精力,寻求一条终结千年治乱轮回、王朝循环更替的道路。”
朱永兴站了起来,目光在一个个臣子的脸上扫过,诚挚而恳切地说道:“朕一个人是难以完成这艰难无比的任务的,卿等皆是朕的股肱之臣,望众卿竭诚尽力,辅佐朕,陪着朕,咱们君臣共同努力,达成这个光耀千古的目标。”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