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衾此时虽然昏沉了些但是脑子还是清醒的,看到叶琉涟探上自己额头后紧皱的眉头,心里却在偷乐,当然,他是不会在脸上表现出来的,依旧一副平淡的样子。
一碗药喝下,苏子衾觉得自己嗓子好些了才开口:“方才许是我热糊涂了。”
“你可不是糊涂了。”叶琉涟无奈,想找个帕子浸了凉水给他敷额头,正好看到他枕头底下露出了一截锦帕便伸手去拽。
苏子衾只觉脑袋底下有东西被抽出,突然想起,那方锦帕自己平日一直放于身上,只是今日端看时顺手放在了枕头下,可他此时想起来为时晚已,叶琉涟已经把帕子拽了出来。
这方锦帕很旧了,原本素白的颜色已经变得晕黄,但是被保存的很好。叶琉涟本想直接浸水的,不想多看了两眼绣图觉得有些眼熟,还没等她想起来帕子就被苏子衾一把夺了去。
“啊!”叶琉涟突然想起来了,“这不是我绣的那个‘烧鸡戏水’吗,我自己都忘了,你还留着呐。”
“既然你已送了我,那我留不留着又与你有何干系?”苏子衾微赧犟道,似心事被撞破了的孩子。
不过叶琉涟那个粗线条的自然没有发觉:“是是是,与我无关,你就是留到老我都管不着。”
苏子衾并不想在这话题上继续深入,指了指柜子道:“里面有新帕子。”
“哦,把那帕子给我吧。”叶琉涟说完就欲拿那方旧帕子,怎料苏子衾拽的紧紧的不肯撒手,“我给你放到柜子里去又不是要抢,难不成你还想揣着这帕子睡觉啊!”
他可不是就是想揣着这帕子睡觉来的……
叶琉涟见他还不肯撒手,心里嘀咕着:莫不是平日拿了他两样东西,他便怕了吧。罢了,念在他生病,不与他计较!
叶琉涟如是想的,哪里知道苏子衾此时的心思。
他本以为自己对她的心意这就被撞破了,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脸色,看来看去她依旧如常,粗神经至此,他稍稍舒了口气,心中涌上来的感觉不知是失落还是庆幸……
叶琉涟浸了帕子覆到他头上就不说话了,苏子衾不知她在想什么,莫不是还是有所察觉了?
不过苏子衾想错了一半,她确实在思考帕子的事情,但却不是与他有关。
按理说,这帕子还是她九年前绣的呢,既然这么久的事都记得,没道理去年的事却记不得啊,但又左右理不出个头绪。
苏子衾看她沉思,不敢让她想多,便转移话题拿了枕边的渡花道:“这是何物?”
“渡花啊,给你的。”叶琉涟闻言回魂道。
“端午的渡花?”苏子衾听到之时一悸,心跳都不自觉停了一拍,他只听说过,倒也没见过是以并不知渡花原是这样的。
“对呀。”叶琉涟见他看起来很吃惊的样子奇怪道,“你不是想要吗,我便去抢了来。”
“我想要?”苏子衾言语刚出就想到了李国源,怪不得,他还想呢阿姮怎会无缘无故送他渡花,看来得找个时间和他谈谈了,他是太闲了么,竟屡次管起自己的私事来了。
想毕看到叶琉涟正看着他便回道,“你可知这渡花有何寓意,我不过随口一说罢了。”
“不知,不就一朵纸花么,能有什么的,不过抢的人可真不少,你是不知道啊,抛渡花的河岸边那叫一个人山人海……”
苏子衾静静地听她说着,在她歇口气的时候冷不丁冒出了一句:“世人亦以送渡花表达爱慕之情。”
这句话让叶琉涟半口气卡在了嗓子里。
“我只是想要来,送给我喜欢的女子。”苏子衾看着她僵住的表情心里一沉,一阵悲凉袭上默默补充了一句。
“啊……这样啊。”叶琉涟状似受惊地拍拍胸脯,试图拍去心中那种异样的感觉,“话说你有了喜欢的女子竟然不告诉我,真不够朋友!”
“提了做什么呢,她又对我没那份心思。”苏子衾说完垂下眼帘,细长的睫毛在空中轻颤。
叶琉涟控制住自己想要伸手抚上去的冲动笑道:“哪位姑娘竟这般不识好歹,不要也罢,喜欢你的人可满大街都是!”
“但我只喜欢她。”
叶琉涟心中一紧:“那女子可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呢,要不要我帮帮你?”
“算了。”苏子衾说完后便不再言语,枕着枕头把玩手里的渡花。
叶琉涟时不时给他重新浸手帕,烛光偶尔发出啪啦的声响,带着室内的影子都晃了两晃,她起身来准备去挑了灯芯。
“吹首曲子给我听吧。”苏子衾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出来,低低的,温温凉。
“可以呀,你想听什么?”叶琉涟直接拿起了桌上的月箫坐回了榻边,很纯粹的望着他。
苏子衾想了想:“就上回你吹给我听的。”
叶琉涟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上回,上回她吹什么曲子了?
苏子衾见她一副苦思不解的模样遂起身取过月箫吹了一段:“就是这首,不过我不知曲子名字,只觉甚为悦耳。”
这首曲子不是《之子于归》吗?!她何时吹给他听了,不对,应该说她怎么可能吹这首曲子给他听!!
叶琉涟唰地一下站了起来,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皱着眉头敲了两下脑袋依旧想不起来,只觉得自己好像忘了挺重要的一件事。
“怎么了?”苏子衾见状不自觉拉住了她的手腕。
“啊……”叶琉涟放下敲了脑袋的手笑道,“我忘了这首曲子怎么吹的了,换一首好了。”
“嗯。”苏子衾轻声应下,把月箫递给她,并没有忽略她笑靥上仍未舒展开的眉头。
箫声呜咽婉转,圆润轻柔,竟比一般的箫还带上了几分灵动。只可惜再好的箫,吹奏的人不走心便无法吹出扣人心弦的曲子。
叶琉涟开始还好好吹着,没一会就有些走神了,苏子衾立刻察觉到看过去,只见她机械地按着箫孔,箫身被烛光打下的光莹莹笼罩,还时不时地闪两下,似是在不满被人如此对待。
“呜……”一声杂音插入,叶琉涟到底还是出错了,被这声一扰她方醒过神,“欸,我刚刚吹到哪了?”
“已经吹至尾音了,就这样吧。”苏子衾重新躺回榻上,黑眸中笼着幽幽的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叶琉涟依言不再吹奏,测了测他额头温度,感觉已渐消了些但还是发烫,看他闭上眼睛渐渐睡去,自己又发起呆来。
他是何时何处听到自己吹奏《之子于归》的?其实她特别喜欢这首曲子,只不过因为这是首情歌,所以不会随意对人吹奏,莫不是他偶然听到自己练习时吹的?那就难怪他只知曲而不知名了。
想到此叶琉涟释然,一室静谧……
等苏子衾醒来时已是四更天了,他抬手扯下额上的绢帕,烧已然尽退,偏头看向旁侧,叶琉涟已伏在榻边睡着了。
他轻手轻脚地下了榻,把叶琉涟抱进了床榻上掖好被子。
烛火有被添过的痕迹,此时依然烧的正旺,苏子衾一一吹灭了,披了件外衫出了门。
凌晨清月高悬,整个夜景都被笼上一层薄纱似的霜雾,风劲也已减弱,只娑娑地吹动叶梢,拂起来人的衣袍。
时光荏苒,二人初见时坐下交谈的竹榻早已不在,空留旁的劲树一年比一年高,苏子衾走至树下背靠树干,深深地叹了口气。
树叶生的繁茂,枝桠低垂下来,苏子衾忍不住伸手去够。如今绿叶虽正值盛期,可再过不多久便会枯黄衰败,飘零落地,等到树上光秃之时,阿姮便要出嫁了吧……
他怕云旸因了自己的缘故而待她严苛,他也怕阿姮渐渐会忘了自己,他还怕现在所有的一切不过是黄粱美梦一场虚幻,他怕……但又无能为力。
“子衾,怎的烧刚退又出来见凉了?”门推开,叶琉涟揉着惺忪的睡眼从屋内走出来,打破了一片寂静。
只见苏子衾轻靠着树干,身影清冷,整个人被月光打的虚幻模糊,好像随时都会消失不见似的,叶琉涟看的一慌,快步上前拽住了他手腕,感受到手中微凉的温度这才安心。
苏子衾顺势贴上去,身子一低,下巴靠在了她的肩上:“让我抱一会儿吧,就一会儿。”说着双手就松松地环住了她。
叶琉涟只觉心中一紧,下意识地回拥住了他,以为他是因为那心仪的女子才露出如此伤感脆弱的一面,想到此处,手下便环的紧了些,“你莫要伤心了,那女子,或许以后会明白的。”
苏子衾低低苦笑了一声:“或许吧。”
叶琉涟本欲再说些安慰他的话语,不料苏子衾突然将唇向她的耳边凑去,凉凉的触感碰撞,这才不急不慢地开口道:“但我俩多熟啊,随你用啦。”
叶琉涟才晓得被他耍了,撇撇嘴没好气地凶了一句:“鬼才跟你熟呢!”说完便一溜烟地往自己房里跑去。
身后苏子衾噗嗤一声笑开了,在看到叶琉涟半路回头瞪了他一眼之时笑的更欢,好一会才缓过来,敛了敛外袍,回屋去了。
前脚刚落于榻前,敲门声又起,叶琉涟探了脑袋可怜兮兮道:“我被子在你这……”
苏子衾看看榻上的被子,又看看叶琉涟探进来的小脸,毫不犹豫地就坐了上去宣告占有权:“我是病人。”
叶琉涟视而不见飞身扑到了床榻上,见她完全没有要避开自己的意思苏子衾只得主动让了让。
叶琉涟满意地在榻上打了个滚,哂笑:“我是女子!”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苏子衾笑着看她那耍赖模样摇摇头,“你睡吧。”
“你干嘛去?”叶琉涟把脸埋进被子中,因熬夜而起的倦意一点点涌了上来,囔着音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眼帘半垂,只见得苏子衾模糊的身影走来走去。
苏子衾看着她那慵倦的模样笑的温缓:“我就在这看会书,烧时睡的沉,此时烧退倒是半分睡意都无了。”
“嗯。”叶琉涟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就闭上眼睛进入梦乡,却不知一室清光,苏子衾并未燃烛,如何能百~万\小!说?不过随口一说罢了。
月色胧下,男子长身玉立于窗侧,看着蔚蔚天际一点点愈来愈亮,女子窝于榻中睡的正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