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苏子衾一早就出门了,近日他常常往南山去,在母亲的墓前一呆就是半天,今日也不例外。
由于时辰尚早,街上并没有多少行人显得十分清冷,仅有几家卖早点的摊贩正在街边摆置摊位,他便一人一马沿着街边而行,周身都带了一种清冷的疏离。
自从十岁时在母亲墓前发生了那件事之后,每年的生辰阿姮都陪着他,本来因为那天也是母亲的忌日他便不愿过生辰,苏丞相见他执意也就随他去了。阿姮虽然什么都没问他,但他知道她陪伴中的担忧与关切。可惜,那些已经习惯了的事情,他大抵需要重新习惯了。
脑中杂乱地想着许多事情,不知觉便已行至城门口,得到云煦消息的云浅早已候在了城门外,只消等他出城“偶遇”了。
“嗒嗒……”不规则的马蹄声愈渐近了,躲在树后面的云浅偷偷地探头确认了一下就又躲回去。
“公子!”
苏子衾刚欲上马就听到有人喊他,循声而望便见到了捧着本册子站在树边的云浅,她今日着了身荷色女装,简单地用两只玉簪挽起了头发,散散地余下两绺侧落在脸边衬得原本就美丽的姿容更添俏意。
然而这京城第一美女的容颜苏子衾并无心欣赏,虽然已经知晓了她的身份仍佯装不知,只对她一点头就上了马。
“公子公子。”云浅见他这般反应急忙起身跑至他马前,连身上沾的泥叶也顾不得拍生怕他走了。
“不知姑娘有何事?”苏子衾无法,只得礼貌性地问她。
云浅听到他开口问便接话道:“不知公子去向何处,我欲前往南山,殊不知路途遥远并未备马,不知公子可顺路?”
这一句话婉转地表达了她想共乘一骑的愿望,想来此时四下无人,单论他们没见过都不可能把自己只身落在这里的,何况她们还见过两面,也算是共食了一只烧鸡的关系了。
可是事实并非她所希望的,苏子衾面无表情地回了两个字:“不顺。”既然二人都没有挑破身份,那他就无须有所顾忌了。
云浅是已经知晓她去向的,不想他竟如此干脆的拒绝面色有些难堪,看到他策马欲离立即咬咬牙又追上两步挡在他前头:“公子!”
苏子衾见她挡在自己前面只得勒住缰绳:“此处距南山还有段路程,入城右转百步左右就有马市,姑娘可前去挑选一匹。”
“可是我不识得路也不会骑马,只是一时冲动就来了,你可知这种花草哪里寻得,除了南山可有就近之所?”说着云浅把手中翻开的册子递到苏子衾眼前。
苏子衾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她给自己看的这页上花草确实只在南山生长,不过……
“姑娘寻这做什么?”
“啊,偶然看到觉得十分漂亮就想见一见,听说此物只长在南山,今日寻了空便想亲眼去瞧上一瞧了。”
幸好她早有准备,如此她可让苏子衾顺路带了她去寻,然后回城正好再以感谢他为由请他去杏花楼吃饭,再“不小心”地误入三哥订的房间。他若是见到屋内情形必然大为受伤,自己便可趁虚而入多加安慰与陪伴,就算他不会就此喜欢上自己也能大为改善二人的关系。
未想苏子衾并未按她预计方向而言,凉凉地开口:“这花秋天不开,明年夏至你再来吧。”
听说苏子衾待人一向温雅,若说他是不喜自己但前两次相见也未曾如此不客气,想来是今日心情极差,那她就更不能错过这个机会了,往往心情不佳的时候遇到受刺反应会更大。
想到这她便拉上苏子衾马侧的缰绳并用她自认为最好看的角度仰视他,眼睛中似乎含了一汪清泉一般,温着声音道:“可是错过了这次机会我也不知何时能再来了,就算不开花也算是为了了却心里的遗憾吧。”
这场景本是美好的,清晨的城郊小路上,金黄的叶子铺了一地,俊俏的男子坐在马上微微低头,一美貌女子含羞带怯地立于马侧对他仰视。
奈何总有不识景的,苏子衾的马儿似乎被她身上的香粉味儿呛了一下大大地打了一个喷嚏,然后就看她拉着自己身上的缰绳怎么都不顺眼,遂不顾苏子衾并未动作自顾地往前走想要赶紧远离她。
云浅见马儿要走哪里肯放手,苏子衾还没答应她呢,可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
苏子衾的马儿也是个有脾气的,见她还不撒手突然一个猛冲,连苏子衾都未预料反射性地拉住了缰绳,这一下马儿倒是停了,可云浅却因被拉出去的惯性而摔倒在地。
“没事吧?”苏子衾见状下马想要上前搀扶,毕竟人是因为自己的马而摔倒的,但伸出的手停在了空中顿了一下又收回去了。
这一幕被云浅看在眼里却是心下焦急,遂伸手楚楚可怜道:“公子可否扶我一下?”
苏子衾无奈只好伸手拉她,云浅心中一喜但仍未忘作怯状。他手上提力的时候云浅揣着欢喜要起,不想自己竟似崴了脚腕,方一用力便一阵剧痛,她便想顺势依到苏子衾的身上去,美人在怀看他还能毫无心动么?
未想苏子衾提起她便松手旋过了身,眼中一阵阵的翳云压过,但云浅并无法看到,身体已经失去了平衡重重跪在了地上,一瞬疼地眼中的泪水无需假装便纷纷涌出。
苏子衾听到声响后迟了一瞬才回过身控制了下表情,待回身后眸中的情绪已皆数敛去,又恢复了一般人前温和谦润的模样缓身蹲下将她扶起:“抱歉,我母亲的忌日方过,这几日接连墓焚所以心情不太好,让姑娘委屈了。”
云浅哪里受过这般罪,平日连礼跪父皇和太后都舍不得让她多跪几分,这一下怕是两日都不好走路了,再者她本就怀了别的心思是以并未怪苏子衾,反而见他改了态度受宠若惊。
“公子哪里的话,古皆孝义,子连母涕,您因母亲之故几多伤愁还应怪我冲撞了。”
“需要我送你去医馆吗?”苏子衾本只是客气一问,并未正想与她多作纠缠。
医馆?她记得杏花楼附近就有一家医馆,如此想来也算方便。
云浅心下如此想嘴上还是要推脱两句的:“不劳烦公子了,误了您尽孝就不好了。”
“那我就告辞了。”
云浅本来也只是客气地推脱罢了,没想到他还竟真不管了?
“公子!”
听到她又喊住自己,苏子衾忍着心中的不耐烦又转了回来。
云浅眨着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他道:“我的脚好像崴到了。”
苏子衾唇微微抿了抿,不想管她但又不能把人真丢在这里,罢了,早点把她送去医馆他也好要抽身,遂耐着性子伸手去拉她。
云浅只觉得突然身体一轻眼前之景周尽翻转,待入目平稳时已坐在了苏子衾的马上遂微惧道:“公子!”
她此时的怕并非是装出来的,而是真被这马儿惊到了,这一坐上去苏子衾的马儿就开始四蹄乱跺,想起刚刚的经历生怕它把自己掀下去。
苏子衾也不看她,一拍马背马儿立刻安静下来:“好了”
云浅见它真就安静了下来神奇地看着他,但苏子衾并未上马只是牵着马儿走,云浅虽有些遗憾但看着他的背影阵阵心悸,清晨的晨光带着水汽虚虚地笼罩着他,颀长的背影在她眼中宛如墨画中的风景。
轻轻揉着膝盖的时候她暗暗下决心,这个男子她绝对势在必得!
巳时。
叶琉涟出门的时候云旸已经候在门口了,他并未带随从只是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轻靠着,墨黑的发丝冠的严谨,加上一身束口衣装更添几分利落。
云旸见她出来眼前一亮,以往她的衣服都是浅冷色,并不十分搭配她的性格,更因她身形纤瘦,在不说话时给她增添了几许文弱的气质。大抵是昨日及笄的原因,她今日着了一身浅粉的正装,行走间轻灵如风,裙尾随她的脚步褶幅翩翩,飞起流边,发型也不同以往以一蝴蝶簪插于脑后,露出纤长白皙的项颈,整个人都带了一种朝气蓬勃的感觉。看向自己时她蓦地笑开,浅浅的梨涡在阳光下若隐若现,让人的心情也不自觉跟着好了起来。
“三皇子!”
叶琉涟看到他后就半带小跑地到了他跟前,绿裳随后紧跟,她竟不知小姐何时和三皇子关系这么好了。若是换了以前她或会欢喜,只是经历了这一茬事之后她也是看清了一些朝堂利弊的关系,宁愿小姐与皇室仅少瓜葛,平平安安就好,而云旸显然不是一个良人,幸好他们的婚约已被取消。
云旸看到绿裳跟着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淡淡地对叶琉涟笑道:“走吧。”
叶琉涟一愣,他竟一上来就笑了,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只是看他并未带人顿觉自己带着绿裳似乎有些不妥,会不会被他误解是自己不信任他?也不怪她多想,事实告诉她与皇室之人相处事事都需小心,虽说与云旸相处下来觉得他人不错但毕竟身份摆在那里。
由此叶琉涟先是探问道:“不知我们要去哪里?”
“杏花楼,我听闻你极喜他家的糕点便订了桌,只是略有些远。”然后云旸走至拐角牵出两匹马道,“不知你家婢女可会骑马?”
叶琉涟未想竟是要骑马去,看向绿裳的眼神有些纠结,绿裳从未骑过马,如此一番倒是有些为难了,自得让她先回去,并小声对她道:“回来我给你带一些糕点!”
绿裳无意那糕点,虽不情愿但也无法,只是让她小心。
“嗯,放心吧,你且帮着姨娘把周勉的房间收拾好,待我归来与母亲提罢。”
语毕叶琉涟随云旸翻身上马,繁冗的群装也抵不住她利落的身姿,裙摆在空中划过一个轻润的半圆,在绿裳的视线中与云旸策马往马行小路的方向绕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