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的书案上,一只白瓷盅子里剩下了一点儿褐色的液体,端木青狐疑地拿起来闻了闻。
看到那东西,端木竣脸色柔和了些:“那是早些年你祖母让太医给我配的药。
先前战乱的时候,我的膝盖受过伤,渐渐变成老毛病了,娘就请了宫里的太医给我开了副药方。”
端木青闻了闻,确实都是对他膝盖之伤有好处的东西。
又尝了尝,确定无碍方才放下来。
几个人又在整个墨园转了一圈,还是没有什么收货。
这倒是让端木青十分讶异。
端木竣的毒一看就是长年累月积累下来的,定然就是平日所用之物。
“爹,也不知道是贼人手段过于厉害还是如何,现在我们加紧防范是一方面,另外,我即刻开个方子,你先按照我的方子吃上几副药再看。”
端木竣点头,神色肃然:“青儿,依你看我中的到底是什么毒?有什么要紧?”
看着父亲的脸,端木青犹豫了好一会儿,方才道:“此毒属于慢性毒,一时半会儿觉察不出,也无大碍。
但是若长期浸染,也会有生命危险,另外……”
说到这里,端木青却又不说了,让端木竣心下警铃大作。
“还有什么?”
这一次,端木青却是犹豫了好久才道:“中毒一段时间,就会……绝育!”
一时间,端木竣的脸色变得煞白。
生育是侯门大户最重要的事情,端木竣作为一家之长,竟然被人陷害如此,可想他心里的震惊。
“爹!”
眼看着父亲脸色不对,端木青连忙喊了一声。
听到女儿的声音回过头,端木竣深呼吸一口气问道:“那青儿你看,我……”
“至少十年!”知道他要问什么。
端木青的声音带着些不忍。
如今想想也该发现问题了,整个二房,最小的孩子端木碧如今也已经十三岁了。
在那之后,竟再无所出。
算起来,端木竣到现在也不过刚刚四十,十三年前,三十不到。
虽然他对秋恬一往情深,不怎么会去别的女人屋子。
但是上有老夫人,况且李凝霜那时候正是风光的时候。
怎么会在端木紫之后,也没能生出个儿子呢?!
到底是谁?
竟然在这个家里埋藏了这么多年?
端木青陡然间发现,原来这个家里,跟自己所认知,实在是相差很大很大。
从前还以为就只是端木紫母女两个兴风作浪,如今看来,似乎还有什么东西被掩盖住了。
心里装了事情,父女两个原本说话的气氛也没有了。
端木青嘱咐端木竣好好休息,自己带着采薇往外走。
走到门口,心底还是舍不得父亲,一回头,他却已经进去了。
心下更是为父亲难过。
叹了一口气,正要再转身,眼角突然憋过一样东西,心中大骇。
回到舞墨阁,端木青看着屋子里乌压压的一群人,笑道:“好了好了,找到了。”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便又笑道:“原是前几日我得了支千年海参,侯爷没吃,说是吩咐下去了。
还以为是谁偷拿了,谁知道是侯爷自己记错了,还在柜子里放着呢!”
听到这话,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小姐,到底怎么回事?”露稀见人都走光了,方才大喇喇问道。
端木素也是一脸不解。
端木青没有立刻回答,坐在椅子上,思量许久,方才抬起头。
“婚期近了,此事却不容掉以轻心。”
说了这么一句话,端木青又停了下来:“莫失!”
黑影闪过,莫失已然出现在面前。
“你留在侯府,好好照看侯爷,一有风吹草动,即刻告诉我。”
听到这话,莫失却没有立刻消失:“小姐,莫忘还没有回来。”
端木青知道她的意思,莫忘还没有回来,留在她身边的就只有莫失了。
上一次文雅轩失火的时候,就是因为她不在,才导致采薇失声,到现在,其实她还记得。
“韩府虽不知是什么地方,但是毕竟韩凌肆还在西岐,他不会让我出事,侯爷要紧。”
听到此话,莫失没有表情的脸,第一次出现了犹豫的神色,最终还是点头:“是!”
她不是莫忘,相对来说,更加懂得服从命令更加重要。
毕竟是丧中红事,并没有明日里那般热闹,端木赫端木苍都未赶回来。
只是相送的人依然不少,毕竟端木青在天京贵女圈中的名声不错,而且原本就身世煊赫。
端木竣对女儿的婚事也是十分看重,光嫁妆就制了一百四十一抬,叫人咂舌。
且德妃、怡妃的赏赐也不少。
一时间,天京为之轰动。
但是,相对于其他人的欢喜,端木青心里惦记的,依旧是端木竣的毒。
此时心里不由得有些后悔答应韩凌肆,这么早嫁来。
直到嫁衣披上身,喜娘开始为她盘头,整个人还是混混沌沌的。
“对了,安排了谁背嫁?”水三娘一边帮忙整理着吉物,一边问道。
这一问,倒是让端木青愣了神。
永定侯府,子嗣不盛。
如今也就只有端木苍和端木赫两个兄弟,现如今两人都在任上,一时回不来。
其他还真没有可以胜任的。
楚研也是面露难色,她是东离之女,在西岐并无兄弟。
林氏娘家的林俞岩回不来。
暗自笑着摇了摇头,端木青道:“无妨,走过去也并非不可以。”
“这如何可以?以后你一辈子在婆家岂不是要受尽委屈?”
端木青知道水三娘心善,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早就已经将她当做了妹妹一般。
不由握住她的手道:“日后到底是什么样日子,都是由天注定的,跟这没有什么关系。”
“青姐姐!”
一个少年的声音突然想起,将一屋子叽叽喳喳的女子声音压了下去。
众人方才看见门前一个高高瘦瘦的少年。
“琪邵!”
想不到是罗琪瑕的弟弟,如今的少年国公爷罗琪邵。
见到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他,罗琪邵有些不好意思。
腼腆道:“王府里有事,姐姐出不来,没有办法给青姐姐送嫁,特别吩咐我过来。”
端木青有些讶异,罗琪瑕出不来她自然是早已猜到了。
依照如今她的情势,和赵御行对自己的怀恨之意,怎么会让她出来。
罗琪邵蓦然间又红了脸:“姐姐说,若是青姐姐不嫌弃,就将琪邵当做自己的弟弟一般,琪邵为青姐姐背嫁吧!”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神情十分不好意思,但是看得出是真心说这话。
端木青蓦然间心头一暖,罗琪瑕虽从来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
却是心细如尘,大概是早就发现了自己并无可为自己背嫁之人,所以才让罗琪邵来的。
她这样的举动,无疑是得罪了赵御行的,只怕以后的日子会更加难过了。
可这毕竟是好友的一番心意,端木青不想拒绝。
人生得一真心好友,委实不易,除了珍惜,别无他法。
罗琪邵虽然年幼,但毕竟是将门之后,年少又一直在外历练,想来也没少吃苦头。
是以,体格高大。
背起端木青来丝毫不见费力。
加之他本就年少英俊,白衣胜雪,背上一袭红衣的端木青,竟是一副绝美的姿态。
韩府的花轿早就已经等在了门前。
端木竣端坐在墨园的正屋里,一身玄色的衣裳,脸上的表情严肃而认真。
倒是比平日里多了几分威严。
端木青走到父亲面前,跪倒在蒲团上,安然听着父亲的教导。
“之子于归,谦柔淑德,谨恭夫训,切莫……”
说到这里,顿了顿,语气里竟有丝丝哽咽。
端木青一时动容,想到平日里这个事事求中庸的父亲,每每在自己的事情上的坚持,眼泪也忍不住落下来。
“爹……”
端木竣竟被这一句叫红了眼眶。
女儿如今已经大了,这一身大红的嫁衣,似乎是在娘家最后的一身衣裳。
以后,她就是他人之妇,冠他人之姓,再非平日里承欢膝下之女了。
端木竣忍不住伸出手去。
端木青也顾不得规矩,径自从蒲团上起身,抓着父亲的手,跪倒在他脚下,只抱着他的膝盖痛哭。
在场之人,谁也没有想到一向儒雅从容的永定侯和冷漠自持的端慧郡君竟会如此父女情深,感性至此。
大厅里陡然间气氛变得压抑。
端木素早就控制不住,用帕子掩着嘴,双肩抽动着哭泣。
水三娘扶着她的肩膀,眼眶泛红,却是带着温柔的笑意。
“好了好了,二弟,再这样下去,可就要误了吉时了。”
还是林氏先走出来,笑道。
端木青方才跪直了身子,含着泪看着父亲。
端木竣叹了一口气,终究是带着慈爱的笑容,将那一方红帕盖上。
韩凌肆立在一旁,看到这样的一幕,一时间心里百味杂陈,竟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端坐在花轿中,端木青握着吉祥锁,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满眼的大红色,充斥于耳边的唢呐声,热闹非凡。
蓦然间就给记忆深处的某些片段重合,恍然如梦。
说起来有谁信?她这可真是第二次成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