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府中,浅绿色半臂夏衫的侍女轻轻拨起蓝色水精的珠帘,珠帘发出清脆的叮咚声,世子妃萧氏却并不抬头,仍专注看着面前的账册,侍女不敢打扰,默默守在一旁,两刻钟后萧氏才抬起头来,淡淡问道,“什么事?”
“文昌侯府回了帖子,说一定准时到”。
萧氏微微一顿,上次小姑设宴,她不来,自己设宴,她却来了,难道——
“世子妃宽心,那舒大姑娘如果真有什么心思,定然会赴郡主的宴,而不是世子妃的宴,毕竟是侯府姑娘,再没有自贬身份的”。
萧氏轻吐了口气,是啊,再怎么也是侯府的姑娘,没有自贬身份的道理,再者毕竟还小,就算世子真的有心,至少也得再等两年,两年,谁知道会有什么变故?
萧氏缓缓站了起来,“备轿,去瞧瞧郡主,将为舒大姑娘准备的见面礼带上”。
萧氏出身江东大族,虽为嫡系嫡长女,却因母亲早亡颇受轻待,慢慢长大后才凭自身聪敏才智慢慢为自己在族里挣得一片天地,连宫中的太后娘娘都听说了她的名头,为靖王世子求娶。
初听说自己日后的夫君是靖王世子时,萧氏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惊惶,待得派人来京都打听得靖王世子年少俊秀温文知礼,琴棋书画无有不精后才放下了心思,一心一意备着嫁妆,因为高嫁,因为族里对于她这门亲事的看重,她出嫁时十里红妆,嫁妆抬数规格虽不敢逾制,内里的东西却绝不比一国公主嫁妆少。
嫁妆丰厚,夫君位高多才,她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可奢求的,成婚后夫君敬重有加,身边连个伺候的通房都没有,婆婆待她虽算不上亲热,却从不为难,小姑更是心生七窍,待她这个长嫂恭敬却不乏热络,所有女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她都有了,可,萧氏无声苦笑,目光定定落在手帕上直欲绽放芳香的兰花上,可她还是不幸福,也许这个世上的女子只要一落地就注定了一生不幸,如她,如母亲,如小姑,如婆婆……
皇上对自己唯一的同胞弟弟很厚待,宛阳郡主并不如其他公主郡主只有一个封号,而是确实有封地的,正是物产丰饶的宛阳县,她这个小姑走出去,比不受宠的公主还要体面。
萧氏刚踏进宛阳郡主的闺房,宛阳郡主就迎了过来,笑吟吟道,“嫂子今儿怎么有空过来,天热,吃个冰碗消消暑罢”。
萧氏笑着点头,宛阳郡主的闺房总共有三进,最外间简单摆了一张罗汉床,床上摆了方几锦垫,靠着墙放了几张太师椅,两边墙上各挂了一幅靖王亲手画的山水画,是她待客的地方。
“嫂子快坐吧,”宛阳郡主拉着萧氏歪上罗汉床,床上湘妃竹的垫子沁凉,“母妃这几日逼着我学苏绣,我手笨的很,正好嫂子来了”。
宛阳郡主说着便有大丫鬟笑着奉上了针线萝子,最上面是一张绣了一半的帕子紧紧绷在绣绷里,宛阳郡主气鼓鼓的扯着帕子,“嫂子你可不准笑我!”
萧氏笑道,“连皇上都夸我们宛阳才思敏捷不输男儿,琴棋书画都能学会,难道还会被朵兰花难倒?”
宛阳郡主丧气,“我本来也以为不难的,可谁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我怎么绣都不得味!”
萧氏便细细将苏绣的要诀说与她听,又动手示范,宛阳郡主领悟的很快,只是动起手来却依旧乱七八糟,不忍卒视,萧氏笑道,“这绣花是水磨的功夫,功夫到了,自然就好了,不必急的”。
宛阳郡主无奈点头,又问道,“嫂子今日来有什么事没有?”
只要是愿意认真对待的人,宛阳从来都会让人觉得跟她在一起说不出的舒服,萧氏便笑了笑,“是这样,上次你设赏花宴,邀了文昌侯府的大姑娘,你大哥特意吩咐了我准备一份体面的见面礼,不想舒大姑娘因病未来,这次的诗会,你大哥又嘱咐了我,倒是从未见过他对什么事这么上心过,我实在不敢怠慢,便来寻你问问,也好给我出个主意”。
宛阳郡主扫了一眼丫鬟捧着的托盘,托盘中各色珠玉首饰莹润生辉,“不过是个没落侯府的小姐,即便大哥交待了,也当不起嫂子如此慎重对待”。
这意思是说便是世子瞧上了,甚至迎进府中,也不过是个没落侯府的姑娘,根本不敢与自己争锋了,萧氏看向宛阳郡主的目光多了几分感激,说起来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嫁进靖王府给她最多依靠最多支持的不是世子,不是靖王妃,竟是这个刚及笄的小姑。
宛阳郡主随意挑了一只金镶玉的手镯,“就这个罢,我瞧那舒大姑娘倒不似是喜那些金玉俗物的”。
不喜金玉俗物,却偏偏选了金镶玉的镯子,萧氏更是放了心,“到底还是郡主心思玲珑,我挑选了半日都拿不定主意,应该一早就来寻郡主的”。
宛阳郡主淡淡嗯了一声,萧氏又说了几句闲话,便告辞回去,不想竟看见孟玄瑢靠在主屋的凉榻上看书,身后两个丫鬟打着扇子。
萧氏难掩欣喜道,“世子怎么回来了?今日不用去衙门?”
“热,懒得在那干熬着,”反正也没人敢说他靖王世子光拿俸禄不上衙门。
萧氏其实并不赞成这种不负责任的纨绔行为,却很好的掩饰了自己的想法,“用了冰碗没有,还是煮点酸梅汤来?”
“酸梅汤吧”。
立时有丫鬟吩咐下去,萧氏见他的目光又要往书上挪,忙道,“我刚刚从郡主那来,母妃正逼着郡主学刺绣,郡主满肚子的抱怨”。
孟玄瑢皱眉,没说什么,萧氏试探问道,“世子也不赞成郡主学刺绣?”
“你们女儿家的事,我不大懂,既然母妃让她学,想是不错的”。
萧氏就有些接不上话来,孟玄瑢又看起了书,直到丫鬟端来酸梅汤才又抬头接过酸梅汤喝了起来,夫妇二人沉默用完,孟玄瑢忽地想起来,“对了,给舒妹妹的见面礼备好了没有?”
萧氏动作一顿,“备好了,我怕不符舒大姑娘的心意,特意让郡主帮着出主意,挑了一只金镶玉的镯子”。
孟玄瑢就皱了眉,“府里如果没有好的,去琅玕阁选两样,唔,不若就用红宝石做一串水滴华胜,简单一些,随着请帖一起送过去”。
随着请帖一起送过去,就是要人家戴着来赴宴好让自己一饱眼福了,萧氏强忍着心头酸涩,“世子这时候说却是迟了,再有七天就是赏花宴,请帖早就送过去了”。
“那就算了,下次戴也是一样的”。
还有下次!
萧氏垂头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叫出声来,孟玄瑢却来了兴致,“上笔墨,我来画个样式,你遣人照着样子打”。
萧氏遽然起身,孟玄瑢讶然看向她,萧氏无声吐了口气方道,“世子,姑娘家的名声何等珍贵,若世子真的替舒大姑娘画首饰样子,传出去只怕舒大姑娘只能进庵子清修了”。
孟玄瑢愕然,“怎会传出去?”
“世子,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那就算了,”孟玄瑢说着放下书,起身往外走。
萧氏忙追上两步,“世子去哪儿?”
孟玄瑢却没有答话,一径出了门转了个弯便不见了身影,萧氏死死盯着他消失的方向,胸脯剧烈起伏着,眼睛睁得老大,瞳孔却涣散无光,采菱被她的样子吓到了,忙扶着她坐下,轻轻抚着她后背。
半晌萧氏方似呜咽似难受的哼了一声,双眼逐渐聚焦,采菱柔声道,“世子妃喝口茶缓一缓罢?”
萧氏抬头看向屋顶雕梁画栋,“采菱,现在他就这般着紧,再等个两年,他还不知道是什么模样!”
原本以为两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但如果他现在就是这般情景,两年,也只不过会让他更迫不及待罢了!
采菱只能捡着好的说,“世子妃放心,即便世子真的有心,舒大姑娘也不一定就愿意进门,文昌侯府虽然没落了,到底百年世家的底蕴在,就像我们家的姑娘,再没有嫁人做妾的道理,”世子侧妃,说起来好听,到底不比宫妃,也不过是个妾而已。
“他不会干休的——”她的丈夫她了解,成亲两年,他何曾对什么人这么关注过,连婆婆,他也没有多注意过两分!
“不管如何,今日却是世子妃急躁了,一切都还未定,为个外人伤了与世子的夫妻情分却是不值的——”
萧氏打断她,“好了,”分寸,她自然知道,只是到底,意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