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龙难压地头蛇,阮天德这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这一次,又摆了他们一道。
宣衡没动,被他拉着的田蜜,自也不会轻举妄动。
阮天德看着宣衡那唇角虽含着浅淡笑意,眼里却丝毫情绪没有的神情,细白的脸上笑纹横生,有些尖细的声音,低沉缓慢的道:“本官知道钦史大人一身功夫出神入化,但——那又如何?我也没想要一招毙命,慢慢消磨才更有意思不是?”
“是人便会疲软,会筋疲力尽,你看,这儿这么多人,便是杀不死你,磨也能磨死你。”他颇有兴味的看着那张看似从容,实则有些凌厉的脸,目光阴阴冷冷,唇边却含着笑,低低的道:“想想都觉得有趣。”
变态!这阮天德就是个心里大变态!
田蜜瞪着他的眼睛,都能喷出火来,脚下刚要往前,宣衡握着她的手却紧了一紧,将她拉了回来。
宣衡没有被激怒,甚至,较之方才,脸色还平缓淡然了许多。
他浅然一笑,从容走出几步,来到大厅门口,看着院内对准他的、雪亮的刀剑,回头问阮天德,“大人就那么相信他们吗?”
一直看着他的田蜜注意到,此刻,他漆黑的眸子里,有流光暗转,一丝笑意,隐藏得极深极深。
宣衡这句话,好像颇有深意。
田蜜不着痕迹的审视了下四周,来回好几遍后,她露出了奇怪加疑惑的表情,歪头看了看宣衡。
宣衡对她笑了笑,轻捏了捏她手心。
阮天德却不作他想。单薄的胸膛一挺,傲然道:“我说过了,对你,他们即便不能一击毙命,以命耗命,还是不成问题。”
以命耗命吗?这院子里,有上百条人命。
田蜜虽然觉得宣衡的命很值钱。应该说是无价之宝。但是用百条人命来磨——不能说值不值得,因为命这个东西,不分高低贵贱。只能说,在某些人眼里,还是分的,自己的太高贵。别人的,总太过低贱。
宣衡闻言。淡红的唇仍勾了好看的弧度,轻笑道:“那便试试吧。”
他拉着田蜜,踏出厅堂的门,一步一步。慢慢向大门走去。
刀剑已出窍,无数双眼睛紧盯着他,看着他慢慢步下台阶。就在最后一步时,他们动了。蜂拥而上,而田蜜,忽然挣开了他的手,退后一步,又一步,直到站到阮天德身边。
手被松开,宣衡有一瞬间的错愕,然而,对田蜜选择,他并没有惊讶,也没有半分失望和谴责,唇边笑意温软,眸光柔和。
只在转身的时候,神色凌厉,下手绝不留情。
一时间,以他为中心,院子里刀光剑影,血肉纷飞。
他侧身,借身前人之刀,入身后人身体,他旋身,衣袂翻飞,如旋风般刮过刀光剑影,他飞身,蜻蜓点水般借势,他腾挪自如,身姿轻盈,快如疾风。
他应对自如,每一招都在最好的时机使出,但看在并不动武功的田蜜眼里,却是幕幕都惊险万分,每一次,他都在她攥紧了手屏住呼吸时险险避过。
她看得专注,身旁,阮天德却是在看着她。
明明如此紧张,在关键时候,却仍旧松开了手,人啊,永远是最自私的东西。
“识务者为俊杰,田姑娘虽为女子,却拿得起,放得下,由不得人不佩服啊。”明明是夸赞的话,里面嘲讽的味道,却是浓浓的。
田蜜不晓得他有什么资格嘲讽她,不过想来,他这样的人,也是不需要理由的。
见田蜜看着场中不断向府门突进的人影,澄透的眸子缓慢的眨着,并不接他这话,他不由眯起了眼睛,寒声道:“姑娘似乎忘了自己身处何处了吧?在这阮府,你离开了钦史的保护圈,站在本官面前,难道不是在向本官投诚吗?!”
他道:“既是投诚,那便拿出你的诚意来,看在你确有不小本领,而本官日后又要大肆用人的份上,本官可以饶你不死,且许你富贵荣华,权倾天下!”
“想权倾天下的是你吧阮大人!”岂知,那身陷囹圄的姑娘不止没有低声下气,反倒是历言相对,用毫不弱于他的声势反驳着他,那双看着他的大得出奇的眼睛,端正凌然,庄重大气。
阮天德被这目光看着,虽然意外,却并没有示弱,他顿时暴怒,大喝道:“田蜜,我看你不是来投诚的,你是来送死的吧!”
这话一落,隐藏在屋子里人,很快跑了出来,一人拉着弓箭对着她,四人手持武器围拢着她。
田蜜看着,却并没有却步,宣衡被上百人围攻都坚持着,这几个人,她即便没有武功,也不惧他们!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用兵与攻城,乃是最不是手段的手段,谋略与交涉,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上之策。
她不止不退,还上前了一步,她本就站在阮天德身旁,这一步,更是紧逼着他,她可以凑在他耳边说话。
然而,正当她想凑近之时,阮天德却极没有气概的退后了一大步,离她远远的,对她冷笑道:“田姑娘,你手上的东西太危险了,还是离本官远一点比较好。”
看来,使过一次的伎俩,当真不能使第二次,阮天德也不是葛骏染。
田蜜住步,脸上却也没露出多失望的表情,她再次扫视了圈府内,强制将目光从打斗中心掠过,落在阮天德身上,微微一笑,道:“大人想多了,小女无意冒犯大人,只是想问大人三个问题罢了。”
“哦?”阮天德从喉咙里吐出这个字,无动于衷的看着田蜜。
田蜜也不在意,她微微笑着,好整以假的问阮天德:“第一问——大人提供给东楚的钱财物资以及兵器,究竟是如何与那边交割的?”
“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吗?”阮天德回答的很直接。只是回答后,他又想起了什么,阴沉的目光暗了暗,笑了一笑,饶有兴味的对田蜜道:“关于东楚,我倒是想告诉你另一个秘密,另一个比这重要百倍的秘密。可是啊可是。现在还不能说。”
跟田蜜说话的时候,他也没忘记场上的事情,但见他挥了挥手。那隐藏在院子里的弓箭手,开始了射击。
顿时,无数的箭矢,从许多刁钻的角度射出。向着那孤军奋战的人而去,将他陷入一个更不利的地步。
田蜜明显看到。本来游刃有余的宣衡,变得谨慎加警惕了。
她侧过头来,试着问出第二个问题,问这个问题之前。她有瞬间的迟疑,但最终,还是开口了。“第二个问题,红头山山腹中的那些兵器。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这一次,阮天德笑了,他笑他们太可笑——“你明明知道答案的,不是吗?”
田蜜闻言,紧闭上了眼睛,暗道一声,果然。
阮天德却不给她调整的时间,他低低笑道:“田姑娘,你还是快问第三个问题吧,你再拖下去,你的心上人,怕是要被万箭穿心了。”
场中,宣衡动作缓慢了些许,而对方却更如狼似虎,恨不得分肉食之。
田蜜转过头来,看到阮天德的手又高高的举了起来,并残忍的对她笑道:“田姑娘,待我手落之时,朱门会再开,但冲进来,却不是救你们的兵卫,而是杀了兵卫的高手,这第三个问题,你可要想好了。”
兵卫与弓弩都已被打下,门外的,是敌人,是不亚于宣家兵卫的敌人。
或许是心太沉了,以至于,她看来了是如此的沉着,琥珀般莹亮的眸子看着他,面色不动分毫,低低缓缓的问道:“第三个问题——敢问大人,潜大人现在何处?为何府内不见他的身影?”
这话问完,阮天德连手都忘记了挥下,诧异的反问她:“阿潜昨夜带人夜袭后便不曾回来,他不是已经被你们杀了吗?”
昨夜,他等着阿潜回来认罪,然而,他等到的,却是下属所禀告的他已死亡的消息。
可是,倘若他已死,田蜜又怎么会不知道?
难道阿潜没死?可他的下属,明明告诉他已经死了。
几息之间,无数种神情在他脸上交替滑过,而对面的姑娘,那一双眼眸,却是如此的明亮,亮如明镜。
“阮天德,你也是够悲哀的。”她看着他,眼里并没有怜悯,只是叙述般的道:“心比天高,奈何命比纸薄。”
不,怎么可能命比纸薄?他可是要坐拥天下的人!
他失神的时候,田蜜却在不断退后,不断退后的同时,也在不断刺激着他,“难道不是吗?你那么想当皇帝,那么想要无上的尊荣与权势,难道不是因为曾经被人当奴才、当狗一般呼来喝去吗?在主子那里,你是公公也好,是税监也罢,都不过是伺候人的,他赏你脸你才有脸,他要踩你进泥里,你还要跪下来给他舔鞋!”
“你给我闭嘴!”仿若被戳到了痛处,阮天德暴喝一声,胸口极具起伏,他惊恐的盯着田蜜,仿佛透过她在看其他人,整个身体都在颤抖,抖着声音不断重复道:“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来人,给我杀了她!”他向着围着自己寸步不离的五人爆喝,同时,高高举起的手猛地一落。
“吱——呀——”接连两声,似乎很沉重,却连贯一通。
朱红的门楣,再一次打开了。
门外,一道银白的身影,立在铁甲森森的兵卫前。
依旧是丰神俊朗的容颜,依旧是清冷卓绝的风姿,他站在那里,像是隔着一个时空,与阮天德对视。
阮天德死死的看着他,死死的看着他身后本该被歼灭的兵卫,那眼珠都快瞪出眼眶,渗出血来。
咬碎了一口银牙,他低沉唤道:“阿潜……”
阿潜是谁,在场无人不知,因此,因着他的突然出现,全场都停了下来,而他,缓步入内,所过之处,众人纷纷让道。
院子里染满了血迹,残肢断臂四散,横七竖八的躺着许多尸体。
阿潜一身银白如月华的袍子穿行期间,染了斑斑污浊,他也不在意,直走到阮天德面前方停下,掀了衣摆,跪在地上,垂首道:“不孝子阿潜,见过义父。”
阮天德看着他,笑,哈哈大笑,笑得声音都变了调,讽刺道:“义父?这天下间,又哪个儿子,会如此对自己的父亲?阿潜,你莫要笑掉人大牙了!”
阿潜没有气恼,他俯下身,扣了个头,再站起身,正对着阮天德。
清涟的眸子里看不出多少情绪,亦如那清冷的声音一般,“义父,束手就擒吧。”
阮天德怒,提着气欲张口,阿潜却截道:“孩儿不孝,义父精心培养出的杀手,两夜之间,已被孩儿消磨掉十之有七,剩下三成,也已归顺。”
话音落时,一直守护着阮天德的那五人,同时将武器对准了阮天德。
那五人本就近在咫尺,此时风向一转,便将他牢牢制住。
阮天德看着架在脖子上的刀刃、对准脑门的箭矢,以及握着暗器的人,他笑容冰冷,冷成渣的目光,凝固在阿潜身上,不住点头道:“好,阿潜,你好啊,真不愧是我阮天德教出来,忘恩负义,白眼之狼!”
田蜜看着阿潜,不知为何,她觉得,阿潜对阮天德的恭敬,是真的,哪怕到了这一步,阮天德已成阶下之球,他也如平常一般,未有半分不敬。
“义父的养育之恩,阿潜没齿难忘。”阿潜垂下头,看不清他神情,话语却是平缓而认真,不带半点讽刺。
“呵呵。”阮天德却是不屑的,他只是冷笑道:“我阮天德终日打雁,今次却是被雁啄了眼,竟没认出你这只白眼狼来!还真是咬人的狗不叫,会叫的狗不咬人!”
阮天德此时,秉性完全暴露了出来,骂出第一句后,那口中的污言秽语不断,有些词汇,更是污秽得不堪入耳。
“够了!”宣衡大步走上前,看了阮天德一眼,对身后的兵卫道:“带下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