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子时已过,院子里醉醺醺的一伙人也都陆续睡下了。
邢然把宁君抱到屋里盖好被子后,在整个房子扫视了一圈,最终走进一间传出男子鼾声的屋子。
他刚推开门,脚下就遇到了一个阻碍。他顿住脚,映着月光低头一看,正是烂醉如泥的翠山,四仰八叉地躺在门边,身下还夹着半个毯子。
邢然推了推门,翠山被挠到似的往旁边一侧,正好给门让开了一条路。邢然得以进屋,便直接从他身上跨了过去,走进屋内,身后还穿来他鼾后吧唧嘴的声音。
借着月光,邢然朝床铺走进。刚想掀开床帘,便看到一对脚跟从床帘底下露了出来。他将帘子打开一条缝,便看到一个深蓝衣袍的后背,床上这个趴着横跨在床铺上,脚还拖到了地上的人想必就是陆子晟了。
他此时侧着脸,一面脸正贴在了床内侧的被子上,睡的还挺舒服,不知梦到了什么好像还在笑。
邢然从陆子晟身下抽出一条毯子,抖一抖铺在床边的地上,解了身上的外袍,就准备这样随意地躺几个时辰便好。
他面朝上躺好,缓缓闭上眼睛。屋内一下子便安静了下来,有规律的鼾声,门板被风吹动的声响,以及屋外树叶的簌簌声响悉数入耳。
方过一刻,屋内鼾声还在起伏,黑夜中他突然就睁开眼睛,眼睛发亮就像最敏锐的虎豹。而转瞬间,毛毯轻落,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屋中。
此时院中的大门旁,邢然仅着中衣,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后,静静地听着门外的动静,身体绷紧如临力敌。
屋外的人也仿佛感受到了什么,微微退开了两步。
邢然面上一动,抬袖将脸一遮,再放下手臂时,却已化成了翠山的样子。
他不动声色地摸摸脸,缓缓抬手,在夜风中拉开了门。
白露早上醒的时候,外面天色已是大亮。她刚睁开眼便立刻抬起手,去遮眼皮上的阳光。阖目休息了一会儿,她才起身穿衣。
昨晚的醉酒虽然让她睡的很沉,可是一早起来,仍觉得全身有些乏力,头也有些沉。她揉着眼睛走出门,却瞥到大堂中几个人早已围着方桌在喝茶吃饼了。
她是最后一个起床的?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发,抹抹眼睛,往外面的水井走。
走到门槛边,她突然发现了有什么不对,眼睛惊讶地睁大,立马回头去看。
一二三四……五!桌边坐着的竟是五个人!除去宁君、邢然、陆子晟、翠山,另外一个一身浅蓝色长袍,安静地坐在一侧微微低头的男子!
他与他们都不同。他的身形是虚幻的,不属于这个阳间。
白露声音中带着喜悦的轻颤,“寒?!”
给桌上的人都介绍完了寒,大家都点了点头。在座的其余四个人中,也只有陆子晟此时是看不见寒的。但他不惊亦不喜,在一旁玩着手中的碗筷。
有什么好看见的,反正以前都认识,以后也无需看见,最好不会再见,呵呵。
宁君对新朋友一向比较好奇,便兴趣盎然地问了几句。翠山面露淡淡忧伤,吃着葱油饼似在思考人生。邢然倒了一杯热茶,事不关已一般,专心喝茶。
最后白露向寒问起京城的事,寒起身,抖抖衣袖,回头看白露,淡淡道:“带我在酆都看看吧,路上说。”
陆子晟额头上的筋微抽,捏着筷笼的手指动了动。
白露倒一脸欣然,很快地答应了下来。
一直路人状的邢然见状,也微微侧头很轻地瞟了陆子晟一眼。这一瞟倒把宁君给逗乐了,她掩嘴笑了一会儿,大大咧咧地拍拍陆子晟的肩膀,还挑挑眉道:“大侄子,要加油了!师叔支持你!”
陆子晟:“……谢谢。”
寒在十年前曾经来过酆都,这此重来,觉得酆都变化很大。以前这里人鬼混居,妖鬼肆无忌惮,百姓都很紧张,生意也多荒废。而现在,集市上到处都是小商小贩,其中也不乏妖鬼幻化的人,若非到了这里,他亦不会想到,人鬼也有和睦相处的一天。
两人在酆都街上走了一遍,白露突然想起前几天听说这附近新开了一个阴阳茶楼,里面有专门卖鬼魂喝的茶水饮品,据说如何滋补养颜等。
那茶楼开在一片湖的湖心,白露刚带寒过去,便看到茶楼的牌匾正在被卸下来,茶楼内空无一人。
“老板,今天不开吗?”白露上前道。
那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见白露笑眯眯地点了点头道:“哎呦,真不好意思。今天早上刚收到县衙的通知,说所有的阴阳客栈酒楼都有装潢问题,这不,大家都在检查重修。”
“……县衙?”白露眉头跳了跳。
寒站在一旁,淡淡开口道:“没关系,我们去其他地方吧。不如去鬼门关那里看看。”
“嗯。”
白露带着寒往鬼门关处走,寒走了几步突然道:“你以后想留在这里吗?”
还沉浸在之前逛街的气氛中,白露对这个问题有些猝不及防。她看着寒,一脸踌躇道:“如果可以,我想一直留在这里……”
“那他呢?”
白露一怔,看着寒的脸缓缓道:“……谁?”话刚出口,她心里便明白了,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吞吐道:“还不知道,我们……还没商量过。”
话音落后,有一段尴尬的沉默。寒才又开口道:“你们当时的误会都说清楚了吗?”
白露的眼睛一暗道:“没有。”她的脸上有些灰暗,想了想又补了句道:“我没有跟任何人讲。寒,你也不要告诉他,这件事由我以后自己来说。”
寒看向远方点点头道:“嗯。”
白露和他继续走着,她心中却想着很多。寒是她最好的朋友,可在她心里更像是她的师长一般的角色,就如她的师兄。
可是他们与陆子晟最大的不同在于——寒也好,惊蛰也好,他们总一开始就那么了解她,所以总可以那么犀利,剖解着她自己。
可是在陆子晟面前,她却感觉到自己的被保留。她可以对他说,自己不愿意说,她可以去要求他的包容,这些都是她在寒和惊蛰面前无法做到的。她可以清清楚楚感受她和陆子晟之间,被保留的他和被保留的她自己,清楚地感受到从异逐渐走向同的过程。这其中的心动,心惊都是因他。
寒此时不知在想些什么,竟也有些走神。白露走了一会儿,发现他的步子落在了后面,回头看他,方看到他沉重的表情。
她心中已有一些不好的感觉,从寒出现到现在,她一直觉得他似乎怪怪的,比以前还要闷。
“怎么了?”
“白露,你没问我为何到酆都。”
白露一怔,“怎么了吗?你……难道不是来找我所以来了吗?”
“白露,我来是因为京城发生了大事。我一直想告诉你,却难说起。”
白露心里咯噔一声。
“门内出了什么事吗?”
“你二师兄,惊蛰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