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镇西将军胡飞的质问,陈惜命并没有正面回答。
只是走到中军大帐门口之时淡淡地说了一句:“明天一早,我就会挥兵北进。”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哪怕来日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哪怕余生万人唾弃,口诛笔伐,他陈惜命也要救回穆萧萧!
“反了!兵符在我手中,没有我的命令,你休想带走一兵一卒!”
胡飞作为整个西北军的最高统帅,此刻亦来了火气。
陈惜命背对着胡飞,许久没有说话。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终于胡飞率先开口,问了一句:“你……不会是喜欢上了那个女孩吧?”
此言一出,大帐之内落针可闻。
陈惜命若一尊雕塑一般呆滞地伫立在原地。
“我自然是很喜欢萧萧的。”陈惜命的语气很平淡。
胡飞冷冷地哼了一声道:“你知道我指的不是那种喜欢,你难不成……”
“爱上了穆萧萧?”
爱上了穆萧萧?爱上了穆萧萧!
这句话如晴空炸雷一般在陈惜命一向古井无波的心中炸响,并瞬间摧毁了他紧闭了十七年的心门。
望着陈惜命的背影,胡飞轻轻叹了一声道:“陈惜命,陈将军,你我认识十五载,我对你再了解不过,你瞒不过我的。”
“自那穆萧萧来了西北后,你变得越来越不像我认识的陈惜命了。”
陈惜命依然背对着胡飞,淡淡地说:“人总是会变的。”
胡飞轻笑了一声,突然说道:“但是我不得不提醒你,你和穆萧萧这辈子都没有可能。”
面具下陈惜命的脸颊上陡然隆起了两条肌肉。
胡飞继续说道:“穆萧萧是你结拜大哥的女儿,你是他叔叔,这道辈分与年龄构成的鸿沟你根本无法逾越,你们不仅不会受到世人的祝福,反而将遭受无休止的白眼!”
“这是不被世俗所接受的感情!”
胡飞的话说得还算委婉,他并没有直接说出纲常伦理这几个字。
陈惜命骤然握紧了双拳,内心深处仿佛有一个易碎的瓶子被敲了个稀巴烂。
那瓶中本藏着陈惜命的尊严,藏着陈惜命最不敢面对的现实,藏着一股无法宣泄的戾气!
有些事并不是说破无毒,反而会如野火般焚烧大地,最终化为苍茫业火冲天而起,焚化包容世俗的天与地。
业火焚心,因世俗而生,也终将毁灭世俗。
一股无形的冷意自陈惜命身体周围扩散而出,流淌进了西北苍茫的风沙中。
随风飘向了整个西北大地。
良久良久,陈惜命的声音十分沙哑,似乎有一头野兽欲从他喉咙里挣脱而出:“明日一早,兵,我一定要带走!”
此刻陈惜命的态度更加强硬了。
胡飞万万没有想到,他推心置腹的一番话,竟然换来了陈惜命如此的回答,顿时大怒!
“陈惜命,你还将不将我当西北军的统帅?”
唰——轰——
一道银色的寒光擦着胡飞的头皮便激射而过,轰然钉在了胡飞背后的屏风之上。
那是一柄银色长剑!
是陈惜命的随身佩剑。
“我敬你,你便是西北军统帅,我若不认你,哼!”
胡飞彻底被吓傻了,他望见了陈惜命看向他的眼神,如噬魂夺命的恶魔般冷漠!
在那一刻,征战沙场多年的胡飞竟然心胆俱寒!
“胡飞,有些话你说错了,你我相识并不是十五载,而是十七年。”
“当年秦陈之战,我攻城拔寨之时你不过一小卒尔!”
一语惊醒梦中人,胡飞心中恍然。
没错,面前之人虽面容不老,归来仍少年。但他却实实在在的是与胡飞同一时代之人。
当年,陈惜命如彗星降世一般横空出世,杀得陈队丢盔弃甲,而那时的胡飞还只是一个普通偏将罢了。
陈惜命对权力之争不屑一顾,所以这些年来一直都在胡飞手下做将军。
多年的上位者生活已经使得胡飞快要忘记,陈惜命当年乃是需要他仰望的人!
陈惜命不是冲动之人,也不是冷血之人,但胡飞的话却戳破了陈惜命的心里底线。
陈惜命望着相交多年的老友瘫坐在地上,心绪渐渐平复下来,走上前拔下自己的剑,转身之时轻声说了一句:“抱歉,是我失态了。”
说完不顾胡飞脸上的复杂大步而去。
掀开中军大帐门帘之时,陈惜命淡淡地说了一声:“明日我只带银甲白衣者,其余人我给你留下。”
帐帘掀开,陈惜命却是微微一愣。
门口站着一个妙龄女子,一双大眼睛中写满了惊惧与不可置信,怀里还抱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
少女正是胡飞的女儿胡冰冰,而她怀里的男孩则是陈惜命的儿子小陈陈。
两日前,胡冰冰带着小陈陈从烈风城来到了西北要塞。
本想给陈惜命一个惊喜,没想到却正巧遇到了眼前骇人的一幕。
“你……你们?”胡冰冰语无伦次。
陈惜命面无表情地从胡冰冰手里接过了小陈陈,临走之时突然看见一向坚强的胡冰冰的眼中竟然泛着泪光。
陈惜命的嘴角忽然带起了一抹浅浅的微笑,然后竟然伸出手摸了摸胡冰冰的头,说了句:“没事,别担心。”
那宠溺的动作俨然便是一个长辈对晚辈的关怀。
陈惜命说完话便抱着小陈陈大步而去,一路上尽是西北军投来的复杂目光。
第二天一早,天光未亮。
陈惜命安顿好小陈陈之后,便身穿银甲,提剑而去。
住所之外,整整三千雪狼卫已经整装待发,人人脸色坚决肃穆。
“出发!”
随着陈惜命一声令下,三千匹“雪余”战马迈开了脚步。
雪狼卫行进至西北要塞正门口之时,陈惜命却突然发现看守大门的士兵竟然也穿着银甲白衣。
“将军,我等等候多时,随将军调遣!”
陈惜命闻言皱眉,但是下一刻城门开,暴雪来!
西北要塞之外静静地伫立着白茫茫的一片,若北国雪原一般壮丽!
整整八万骑兵!
放眼望去一片雪白,最前方的人银甲白衣,整齐如雪狼卫。
而那些没有银甲的将士,也都身罩白袍!
一个骑兵将领策马而出,高声道:“将军,西北军八万骑兵铁骑皆已经换上白衣,另有七万轻重甲步兵与后勤补给已经于昨夜起行,此刻应已到大黑山关口之外!”
“我西北将士愿随将军血战草原!”
下一刻,一面大旗自军中升起,一个迎风飞舞的“命”字在朝阳下熠熠生辉。
陈惜命望着那雄壮的八万铁骑,又回头望了一眼西北军大营,骤然喊道:“目标草原,出发!”
雷鸣般的马蹄声顿时响彻西北大地!
西北军大营中唯一的一座高楼之上,胡飞背手望着城门的方向沉默不语。
身后一个亲卫问道:“将军,难道真的不管管吗?”
胡飞轻轻摇了摇头道:“在西北军中,没人可以撼动他陈惜命的地位。”
那亲卫又道:“可是……此事若是传到了昊京城?”
“就说是军事操演,一切后果我来承担。”
胡飞的语气很平静。
那亲卫追随了胡飞多年,是胡飞最信任之人,忍不住又问了一句:“属下不解,您为何……恕属下直言,您为何如此惧怕陈将军?”
“不是怕,是敬!我和他认识十七年,他共救了我二十次性命,若没有他陈惜命,便也就没有我了……”
“可是将军,若真的与草原打起来又该如何是好?”
胡飞冷哼了一声道:“只要那些草原人不是傻子就不会开战,一个手握十五万大军的陈惜命,足以荡平草原!”
……
草原,金狼王庭。
穆萧萧紧张地盯着还昏迷着的竹落雨。
在治好了金狼王的伤病后,金狼王便对穆萧萧等人礼遇有加,并提供了最好的药物。
穆萧萧立刻便为竹落雨解毒疗伤。
昨夜用过药后,竹落雨便一直昏迷至今,如今已经一整夜过去了。
而穆萧萧也守了一整夜。
第五临舒来到穆萧萧身边,递给了穆萧萧一杯水,投来关切的目光。
穆萧萧轻轻拍了拍第五临舒的手,说道:“放心吧临舒,姐姐没事。”
说完话,穆萧萧又瞥了一眼在一旁鼾声如雷,睡得正香的孟琅。
轻哼一声撇嘴道:“哼,男人还是靠不住。”
突然,孟琅竟然吧唧了两下嘴,傻笑了两声,含糊不清地说:“嘿嘿嘿,小萧萧,来给小爷乐一个!”
“你……”穆萧萧气得脸色通红。
就听到孟琅继续道:“别害羞,反抗是没有用的,来让少爷亲亲……”
穆萧萧再也忍不住,一脚踹醒了孟琅。
孟琅猛得坐起身,满脸迷茫地喊道:“谁?发……发生了什么?”
突然看见穆萧萧杀人般的目光,顿时浑身一紧,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看着我做……做什么?”
穆萧萧挑着眉毛说:“你刚才做噩梦了,还不谢谢我把你叫醒?”
孟琅闻言顿时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道:“额,那个,我正做梦上阵杀敌保家卫国呢,唉,差一点,就差一点啊!我马上就要胜利了。”
说着话孟琅竟然又躺了下去,说:“我再睡会儿,看能不能把梦接上。”
“你敢!”穆萧萧又是一脚踹了上去。
就在这时,一声轻咳响起,竹落雨终于醒了过来。
“竹大哥!”
看着穆萧萧脸上毫不做作的关心,竹落雨心中满是温暖,哑着嗓子说:“萧萧,此恩此情竹某记下了。”
一旁的孟琅突然伸过脖子道:“老竹啊,你可算醒了,兄弟我可是守了你整整一夜了!”
没等穆萧萧戳穿,竹落雨已经笑道:“孟兄,你的恩情我也记下了。只不过,下次睡醒记得擦干净口水。”
孟琅立刻去摸自己的嘴边,一脸尴尬。
竹落雨却又说了一句:“另外,观你额头汗珠细密,必是夜晚盗汗,恐是肾阴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