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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6)、深宅丽影(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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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叶正名被除名,几乎就永远排除在太医局之外,最近这三年来,去华阳宫为二皇子例行每日晨昏诊脉的御医身影就错落稀疏起来。 ? w、w、w、.`8-1-zw.没有人再为此担固定之职,谁都忌惮于或会成为下一个引圣上怒火烧到自己身的人。

叶正名刚刚离开太医局那会儿,华阳宫主责医官空缺,太医局这边的众医员却皆“自悲”,忌惮于言上进,也是这个理儿。

其实华施闲也并非没那么设想过,若模仿一下叶御医的做法,给二皇子施药时弄点错漏,他也可以如愿被除名,恢复闲云野鹤之身。

但这个想法才刚冒出脑海,就惊得他自己背生冷汗。且不说这种做法有违医道,只说二皇子平时仁德御下,自己却偏偏要利用这一点谋私,这未免也太阴损了。今朝他以此法脱离太医局的束缚,他不能确定自己以后行走四方行医之时,还能不能目光平稳心中无愧地对待他的病人。

何况他也还没有叶正名的那种自信。

叶正名用猛药虽然伤了二皇子一次,但他的初衷是好的,从二皇子最近这三年的身体状况明显改善许多就能看得出来,而这或许是叶正名有机会长期观察感悟二皇子气色脉象微妙变化而总结出的成果。

华施闲却没有这种机会,所以他也真的有些惧怕,万一自己弄点什么新药出来,不但没有对二皇子的虚症起到什么良好作用,还使他的宿疾加重,那自己就不是能脱离精致鸟笼的金丝雀了,而是转瞬间就变成换了个锈迹斑斑铁笼子永远住下去的麻雀。

陛下曾经那么信赖叶御医,结果皇子在他的责务之内出了事,他不照旧被惩得那般凄冷。

叶正名身上有这两项吉符,也没能挡住陛下的怒火。华施闲很自然地想到自己,即便出身名门,原是地方上身份尊贵的医士。但面对身为皇子的这个病患,自己那点身份立即就变得比一片纸还薄,经不起陛下的丝毫怒火。

不过,最近这三年里。二皇子的宿疾一直没有严重反复的症状,已经有一两个御医认为二皇子这次是好全了,太医局有没有叶正名顶着华阳宫那边的压力,众人的需求倒也不再那么的强烈。

而华施闲如果不需要再面对二皇子这个病体昏沉、似乎总难彻底康复见晴天的老病号,那么太医局里的生活虽然枯燥闭塞,也不是一点都无法维持下去。

至于三年前从脑子里突然冒出来的那个有些疯狂的想法,家世悠远的华施闲若非逼不得已,恐怕不会真想向独一户无牵挂的叶正名那样大胆放手去做。

但是,经过今天来华阳宫一趟,对二皇子的脉象进行全面诊治。并还结合了另两位御医的经验态度,华施闲有些“自悲”地认为,那个已经消失了两年多的病秧子体魄又回到二皇子身上了。

可如今的叶正名已丝毫没有回来的可能了。

华施闲感觉自己努力维持的一种心态,又出现了裂缝。横在他医途理想前面那道迈不过的坎又倒下来了,宫里的纷争这几年里他也见过不少。这些在人多的地方必然会产生的明争暗夺,并不能因为新朝新君的贤德而完全化解。他心里已经被压制得很小的那团浮躁厌倦,很快又膨胀起来。

所以,在行至华阳宫前庭大坪院里那座极具景致丰富的假山面前时,华施闲先是偶然起意,想走近看看地上是不是湿的,二皇子刚才说的话是不是虚的之时。卐卍 ? 小說網w`w`w`.-8`1-z、w-.他却很快被“山上的景致”吸引去了神思,顿时心生一种对市井风貌的强烈向往。…

而当他神游天外,只依稀听到身边的同僚又说了些什么时,他忽然不自禁地感慨说道:“若论太医局中最了解二皇子体质特殊处细节的人,怕就只能是前任御医叶正名了。”

他这话一说出口,立即就得到两位同僚的附会。

冯御医将目光从那假山之巅掐算姿态的银须道士雕像身上收回。转言看向侧面也正注视过来的赵御医,感叹说道:“如果没有三年前那件事,今天以及前几天为二皇子诊治的医官必然是叶医师了。而如果是他出面,但凡些许失误,大抵都会得到宽释吧!至少不会像陈御医那般。弄得一身麻烦。”

赵御医也是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说了句:“没办法,医官不好做啊。”

听了赵御医这声感叹,冯御医就又将视线转向还在微微出神的华施闲,微笑着说道:“冯某本就是前朝太医局老医员带出来的弟子,大半辈子都在这儿做差,早已习惯了这里的环境。而施闲兄则与冯某不同,是世家明医,如果当年不是晋考了太医局,就生活在世外,一定也能乐得逍遥。有着家族荫泽,或许还能过得更好些。”

华施闲实在没料到,太医局头号任劳任怨模范、却也给人擅于服从而无甚主见形象的冯御医,不知是在什么时候,竟将自己的心事看透了一些过去。

他顿时收回随天空之广阔而越飞越远的神思,蓦然回头看向冯御医,眼中无可隐抑的浮现一丝惊讶神情。

“施闲兄,请不要对我刚刚说的那番话心怀抵触。”

当冯御医对上华施闲侧目递来的惊疑目光时,他只是目光稍微一偏,与站在斜对面的赵御医对视了一眼,然后就接着又道:“身在同一个职司部门,虽然与三省六部相比,我们这些无权干涉朝政的御用医官似乎能起到的作用非常狭隘,但只有我们自己知道,身处这个部门里的人,都需要不低于其它六部分毫的默契与合作精神。许多时候,在遇到有些难题时,都需要我们一同商议对策,为此我们对彼此的注意力也会增强许多。”

冯御医的话声只微微一顿,站在斜对角的赵御医立即就接过话头说道:“华兄,其实我与老冯早就能感觉到了,大约是在叶正名离开太医局之后,你对太医局的厌倦情绪就很明显了。这到底是为什么?就因为叶正名被陛下除名了?可是为朝廷效力,无论身处何职。都该将贬职与拔擢平视处理。何况这些旁人的遭遇,断然还不至于致使你心生这么大的芥蒂。”

歇声片刻后的冯御医这时微微一摆衣袖,示意赵御医不要在这个话题上继续延说,而待赵御医话语微顿。他就接着说道:“作为一名医者,无论为谁施治,都最忌将浮动的情绪带到诊疗过程中去。想必不用冯某赘述,这些道理施闲兄早已明晰于心,并且就在昨天,陈御医应该就是吃了这一道上的亏。而现在提及叶正名的遭遇,虽然实际上有失公平,但陛下的处理与前朝对太医局众医员的惯例处罚对比,已经是很宽宏了。”

赵御医这时神情略显迟疑地又开口附议了一句:“叶正名虽然为三年前的事情背了些委屈,但像他这样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斗胆给皇子施猛药,莫说陛下已经不再放心用他,就说我们太医局,思及哪一天因他一人作为被全体落罪这种潜在危机,我们太医局也不忌惮于留他。”…

被一左一右两位共事御医围在中间。?中§?文网w-w、w、.`以数番渡心之言洗刷耳鼓,一开始华施闲还真是有些感动,但当他听到那赵御医最后说的那句话,仿佛他从别的地方另一件事里头也听过,他心中的烦腻情绪又起。只不过,经过了刚才初回神时的片刻惊讶心绪大作,此时他已能比较稳定的整理好自己的情绪。表面上并未流露丝毫此刻心中的异样。

冯御医却仿佛能看透、或者应该说是能准确设想华施闲的心绪变化似的,他在听了赵御医后头说的那句话时,亦是心情微讶,快盯了斜对面一眼。

——

“川西?那可是个苦地方呐!那么苦的地方出来的曲调儿估摸着也会透着一股苦意吧?可是吟歌作曲的主意可是要取悦人的,咱们可不想听什么令人忧郁的歌调儿。”

“哎哎,是苦是喜。先让人家小姑娘唱一曲,那才能分辨得清,光你一个人评判,能占全了咱们大家的理吗?”

“说得也是,不过我还是想把一句丑话说在前头。京畿府里的日子虽然是渐渐好起来了。可这好日子也不是白来的,要想在这里讨生活,还得真有些本事,若你唱得不好,我可是不会给钱的,就更别提打赏了。”

“唉……这位兄弟,你也太较真了,不就唱一小曲儿吗?搞得跟你要坐堂审犯人似的……”

“……”

方才在那卖唱姑娘一番斯文守礼的开场白过后,零散坐于馄饨馆里的几个食客先是只有一个人出声,但很快附和的人就多了起来。馄饨馆本就不大,厅内空间有限,这几向人声一簇拢起来,就有些显得吵了。

注意到王炽微微挑了一下眉尾,虽然这短暂的情绪浮动只如疾风过境,并无滞留,但那两个已经对那抚琴老者隐隐起了某种疑心的大内高手已经移步到了他左右,其中一人还低声解释了一句:“老爷,这家馄饨馆本来有个驻场的歌女,唱得还不错,外加上来这里的顾客大多是街坊熟人,耳朵听惯了,难免会抗拒陌生的声音。”

既然是微服简从行走到宫外,一切举止自然以低调为主,称谓上都变成了寻常富户的叫法,常常跟着陛下出宫的侍卫早已调换使用得熟练,也不需要次次都先与陛下打招呼。

“你常来这里?”这事倒是王炽头一次听说,不过他在问话时,语气依然平静。

只是一个歌女的讯息,的确没有多大的分量能够吊起他的兴趣,相比而言,此时的他比较在意的是那个抚琴的老者。他平静的面容语气下,覆盖着的是正在观察思考此人的心思所向。前几日狼牙围城内的动静闹得有些过他的预估,竟还漏了几个歹人窜进了宫里去,这让他不得不对京都陌生而又身怀武艺的人多加留意。

然而他这清淡一问,却叫那名为他解释的侍卫心下掠过一惊。

这个解释来得迟了些,不过侍卫起初也不觉得这种小事需要告知微服游京、半日即返的陛下,但他此刻既又说了,并且那个抚琴的老者似乎武功底子不俗,这种事便很容易令一位帝王提挂在心,对身边之人有所疑忌了。

伴君如伴虎。喜怒猜忌甫息难定,即便只是伴在君王身边的一介武夫,需要配备的谋略机智也不会太低。

有时候最复杂的事情也是最简单的,过度的揣度君心并非良策。陛下会选了这两个人跟着出宫,当然对他们是心存了一定的安心。这侍卫心里明白,挑了最简单、却也最无缺的理由,轻轻点头说道:“这店家做生意实在,原来那位驻场的歌女唱得也的确不错,不弱于大班子里的名旦,所以小的和十四会常来。也正是因此,刚才阮公子的侍从建议来这儿时,小的和十四都未多说什么。”…

这样说来,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之前未告知,只是因为这两个侍卫常来这里,对这里的一切都能熟悉掌握,所以才没有事无巨细的叨扰陛下。

“如此说来,这个自外郡凄苦地远道而来的姑娘。怕是很难在这里凭歌声讨得生计了。”王炽似乎移开了话题,但他的话意又显得那样模糊。

侍卫想了想后说道:“原来驻场的那位歌女今天不在,或许会有例外。”

王炽朝阮洛看了一眼,微笑着模仿起了这小店里食客们说话时的语气:“也许只有咱们的耳朵没被原先那位驻场的歌女‘宠’坏。”

这话说罢,他又侧目看向身畔的侍卫,面色稍显严肃起来:“如果咱们不捧场,就此走了。你觉得这店中的客人会有谁诚心捧场?”

面对陛下投来的目光,侍卫微微垂眸,诚如心中所想地答道:“应该不出一人。”

“这样的结果,对他们辛苦维持的日子可谓是雪上加霜。咱们不妨做个顺水人情,或许这就像旱倒在地的青苗,哪怕只得了一瓢水。也就正好将生气扶起来了。”王炽果然撩袖坐回桌旁,嗓音压轻了些地又道了句:“何况这样的机会,咱们也不是常有的。”

阮洛满眼疑惑地望向王炽。

他记得刚才歌女和抚琴老者从门口走过时,王炽追着歌声而去的目光,熟悉而久远的曲调。的确能引人怀念,何况这个异地歌女掌握的一种曲风,是王炽曾经最珍爱的一个女子常唱的那种,这种曲调如今再现,对王炽的诱惑当然是极大的。

可与此同时,他又隐约能看得出,王炽意向于听曲、但恐怕不止是听一歌曲那么简单。当歌女返回,走入店内来时,王炽看她的神情已比最初那会儿冷静许多。

然而这一时半会儿的,他也琢磨不出个仔细来,只能暗道一声:帝王的心思岂可轻测?然后无声陪坐于一旁,等着接下来看个究竟。

在他人正兴致勃勃讨论着某件事情时,半路上插嘴可是不太斯文的事,王炽刚刚才在书店里自称读书人——其实这种说法倒也挺适合拿来遮掩他的真实身份。

不过,常在议政大殿上与诸卿“切磋”口舌之能的陛下虽然不喜在众声喧哗中抢话,但只要被他捉到说话的间隙,得以参与群议,往往可以一语拿住议题要害,扭转整个议论长局,让自己占领主言官的位置。

“绮丽词儿酥腻调调,听得多了也就是一个拍子,偶尔能听到一些京都水土养不出的声音,不也是一件有意思的事么?”

在厅中众人的议论声堆叠到一个鼎沸处,突然出现一个间歇的人声空白段,而那卖唱的姑娘被眼前“热议”的食客惊到,还有些没回过神来时,王炽的声音厚实而平稳地传出。那一刻,仿佛这厅中这所有人之前的片刻里一齐噤声,皆是为了等他这声音似的。

环境陪衬恰到好处,倒也叫这话如锋入隙,那些个刚才还各自据理高谈的食客都听得明白了。

王炽一语将众人讨论的核心问题掀了个面儿,有几个人已经明白过来,但所有人都没有立即接话,因为在他们看来,王炽阮洛这一行人也陌生得很。而他们刚才能够近乎吵闹起来一样的大嚼道理,大抵还是因为他们之间是相熟的街坊素友。

王炽没有在意这些细节,或者应该说,他在意的要点不同,此刻能令厅中所有人暂时安静下来,即是他最想要的结果。…

目光快在厅中数人身上掠过,只见他们虽然一时间都未说话,但一齐朝自己看来的目光中满满装着的都是话,有着各种质疑与猜忌,王炽则只是微微一笑。他的视线在那个从进门来开始,就一直微垂着皮肤起皱松弛的上睑,似乎有意避开一切陌生人注目的抚琴老人身上稍顿,最后落定在唱歌的姑娘年轻光洁的脸庞上,轻含笑意地道:“你主要会唱哪几种曲牌?”

“曲牌?”唱歌姑娘说话的声音比唱歌的嗓音更低弱,分不清她含在嗓子眼里头的,是怯懦还是不懂。

王炽稍一凝神,从印象中拣了几个名气极盛的曲牌,缓言问道:“‘江南六字拍’、‘逍遥曲’、‘美人谣’、‘夜眠花醉’,这几个曲牌,你会唱么?若只是会唱其中一的片段,也是可以的。”

事实上,在如今大行商道的京都,只要是能生钱的买卖,都有做大的机会。而能惹人掏钱的买卖,最基本的要求就是要能取悦人的口味,这里头自然包含精神和肉ti两个方面。而宛转勾人魂儿的歌声,属于能取悦人精神的一种享受。

在京都展了十来年,歌女行当已经很成熟了,除了有几大歌班轮转献唱,出现在一些富户家的寿宴或者喜宴上,还有一些零散驻场的歌女,只要嗓子天生生得好,赚个温饱钱并不愁。而为了收入能更多些,即便是未经过专业培养的游方歌女,也会特意学一些著名曲牌里的段落。

王炽每日里国务繁忙,对一些在京都传唱率极高的大名曲牌,其实也只是徒有了解,并未每一组都完整听过。然而能传进国府,令他在百忙这种还能看一眼,留有印象的曲牌,那名头可不是轻巧的。

王炽随口丢出的这四组曲牌,每一曲无不是名震京都、传唱八郡的“大曲”。并且正巧这四组曲牌各具代表,立意鲜明却又丝毫没有重叠的地方。他只是能顺手拈来般丢出这四组曲牌,已叫旁人对他的身份更为好奇,各自心底更觉惊讶。

但不知,如果让此刻四周这些用微异目光看向他的人,知道他也是信口一溜,并未全盘听过——身为一国主君,他竟连自己坐镇的都城里传唱率最高的曲牌都没工夫听完整过——不知这些人又会作何感想?

王炽随口一句话即甩出了京都四组“大曲”,仿佛这些传唱于京都各大楼馆、已经声名极盛的曲牌只是他家顽童常挂在嘴边的儿戏,耳熟能详所以随手拈至,在令厅堂中众食客惊讶的同时,也有几人脸上渐渐流露出期待的神情。

有高手在此选曲,并且选的也都是极品曲牌,如果那歌女真能唱得出,哪怕只是些许片段,凭这四大名曲实至名归的优秀韵律,当然是极能挑动人愉悦心情的。若有那一刻,不需再有旁人提醒,自然会有听客由心所愿地掏钱砸赏。

而如果这歌女唱不出,却也不能怪大家。到那时,任这姑娘再是可怜,旁人没有怜悯地行动,也无责怪之理,要怪就只能怪这带头挑曲牌的人雅趣太高,是他给这姑娘的生计横了道槛子。

然而唱歌姑娘接下来的回答,竟是令在场所有人都瞠目结舌,一时忘了言语。

“不瞒这位老爷……”唱歌姑娘敛容看向王炽,小心翼翼拿捏着称谓,“小女子来自深山野乡,未曾听过您提到的这些歌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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