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让凛得到圣杯
「决定好了吗?」
黑色的魔法使发问。
「……仔细想想啊,我根本没有资格决定这个不是吗?」
她没有看丘比,而是将目光转向了自己的同伴。
「凛酱,圣杯本应该就是属于你的。」
面带微笑如是说了。
对,没有错。
卫宫圆香已经不是MASTER了。
因为无可辩驳的废怯与愚蠢,少女失去了SABER——那一瞬间同样失去的,还有得到圣杯的资格。
「…………」
凛没有说话地紧咬下唇。
没有自己曾经设想过的狂喜,反而另一种莫名的情绪正在心中蔓延。
得到圣杯的是远坂凛,那……
「……那你呢?」
远坂凛紧咬下唇,低声问了出来。
那么,卫宫圆香呢?
「我啊……」
听到凛的问题,圆香短短应了一声之后闭上了嘴,转而看向了那漆黑的炎柱。
在少女眼中闪耀的光辉,映照出的究竟为何物?
不知为何,面对这样沉默下来的圆香,凛忽然产生了一种无比的恐惧感,让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来拉住少女的袖子,像是怕对方消失一样。
被凛的动作打断思绪的圆香回过神来,一瞬间的怅然若失过后露出一贯的微笑。
「……我有不得不去的地方。」
「哎?」
圆香缓缓转过头,轻轻地拉开了凛的手。
她注视着凛的脸。
浑身破烂,到处是伤,但那凛凛的身姿散发着无可比拟的存在感。
即使她成为了这个样子——或许正是因为她成为了这个样子吧,圆香的视线,让凛感到了神圣的威压。
「……听我说,凛酱。」
「……?」
「现在,世界变得很危险。」
「……圆香?」
圆香的视线再次转向了别处,没有看着这里,而是看着别的地方。
——看着,那座前方一直矗立着,冷眼旁观一切的漆黑之柱。
凛突然很不安——不,是抱有近乎确信的恐惧。
「那又怎么样?我们已经胜利了,前面已经没有人阻挡了啊!Archer也在,现在只要把那东西毁掉就什么都结束了!」
在恐惧的驱使下,凛指着眼前的漆黑之座颤声喊了出来。
感受到投注在自己身上带有恐惧惊忧的视线,粉发少女微微苦笑。
「——知道吗,凛酱。直到作出决定前一秒,我原本的打算都是彻底将圣杯解体。」
少女的话让凛茫然了。
原本的打算——也就是说,现在已经改变了?
Archer一直低垂的眼抬了起来,金色的瞳中闪过一道光。
卫宫圆香到底想要做什么?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粉发少女身上——在众人的注视下泰然自若的她继续开口:
「——可就在准备说出口的那一瞬间,我犹豫了。我最后一遍问自己:这样就好了吗?有没有比毁灭圣杯更好的选择呢?然后我突然想,我变成现在这副模样,是不是有理由的呢?」
她突然抬高了声音,对着全场所有人说道。
「Incubator……丘比之前说的是正确的,无论怎样,在圣杯战争结束之后我都会离开。或许该将这称之为命运也说不定。这是我的宿命——可是,与圣杯同归于尽真的就是我的使命吗?我并没有不满,只是有些悲伤。但同时,也产生了疑问。」
粉发少女坚定又凛然的话语回绕在众人耳边。
「就是那多犹豫的一秒钟,让我终于想到了——现在我知道了,我所经历的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一路细数下来,命运洪流一直在推着她走向真实。
作为与Saber一同的Master,理所当然般与其他主从作战。
作为证明自己为真的伪物,与Archer鹿目圆香生死对射。
作为卫宫切嗣的女儿,拼上性命杀死了神父言峰绮礼。
作为目指圣杯的追求者,解放『弓』之起源击败魔法使丘比。
在最后的最后,作为救济者,同眼前的灾祸与罪衍正面对峙。
——人类在欲望的驱使下,打开了沉睡着巨大祸端的箱子。
「而那一刻,那才是,这个『我』真正的开端。」
她向着天空,不,向着黑色的太阳伸出手。
「让我注定死去的缘由,让我变成现在这样的理由——这份宿命,是必须的,它绝不会只是简单的道具时间限制。或许有限的人生一直被命运所掌控是件很可悲的事,但我还是很感谢。既然我的心、我的意志都决定如此去做,那么为什么不顺从一直在帮助我的命运呢?」
她的视线顺着自己的手沿着手臂向下移动,然后因为看到了某样东西而翘起了嘴角。
「——呐,凛酱。」
「啊……?」
圆香用温柔的声音唤着有些不知所措的同伴的名,同时竖起食指。
「第一个问题:为什么,要毁掉圣杯呢?」
「你说为什么……」突然被提问的凛表情很不解,像是在说「都到这个时候还问这个做什么」,「因为它只会带来灾祸吧?」
不仅是因为愿望会往恶意的方向扭曲,更是会孕育出会毁灭人类的『此世一切之恶』。
「正确……第二个问题:为什么它会带来灾祸呢?」
「哈?你在说什么呢,当然是因为它被『此世一切之恶』污染了啊。」
凛变得越来越困惑。
「那么,第三个问题。」
圆香像是没有看到凛疑惑的表情似的,竖起了第三根手指。
「喂圆香,你到底——」
「——如果消除了『此世一切之恶』的污染,你还要毁灭圣杯吗?」
远坂凛的表情僵住了。
这是她从未思考过的可能性。
——未被染黑,回归纯净的圣杯。
真正真物的万能之釜。
虽然会因胜利者的许愿而结果不同,但不会再主动带来灾祸。
同时更是,数不尽的魔术师疯狂追求的通往根源之路。
御三家——自己的父亲不也正是如此吗?
这样的圣杯,是否有必须毁灭的必要?
「我、我不知道……」
受到冲击的远坂家的当主茫然地摇着头,两边的马尾也随之晃动。
从得知黑圣杯的真相开始就一直立志将其毁灭的远坂凛陷入了片刻的混乱。
如果目标的性质改变了,自己究竟该怎么做?——这种事她从来没有想过。
「——凛酱,请你好好地想一想。」
这时,同伴认真的声音传入了耳中。
「我希望从你口中得到正式的答案。」
从失态中恢复过来的远坂凛被圆香脸上无比认真的表情震住。
「——拜托了,凛。」
「圆香……」
她有种错觉,似乎自己接下来的答案能够左右圆香已经定下的决定。
远坂凛迅速冷静下来,大脑开始飞速转动。
不过片刻,便有了结论。
「……怎么样?」
「啊。已经想好了。」
……其实只要冷静下来,稍微想一下就有结果了。
对,答案不是一开始就在那吗?
「——不。不会毁灭的吧。」
她对上粉发少女的眼,毫不犹豫地给出了回答。
那如此凛然又认真的表情,正是圆香与她在圣杯战争中初见的那一晚中、战斗心态的她给卫宫圆香留下的强烈的第一印象。
即是说,远坂凛是认真的。
「将『此世之恶』去掉,那么便回到了一开始不知道真相的时候。这样的话,我仍会去参加圣杯战争不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她绕着自己的马尾,大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就算现在能重来一次,我依旧会踏入战场。」
「……果然,凛酱就是凛酱呢。」
得到了凛的回答,圆香像是松了口气似的,绽放出笑容。
「嗯。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如果能够重来一次的话……」
圆香不自觉回想起一周前的那些日子。
在此之前,少女的人生是一帆风顺的。
普通,平凡,有着自己的小秘密。
——但是,在此地发生了她无法想象到的事情。
咚。
随心脏的跳动而浮起的是曾经的细微不安、恐怖、混乱。
她闭上眼睛。
那些黑暗的感情现在回想起来仍旧历历在目。
那绝不是小女孩会想要经历的遭遇。
但是……
卫宫圆香摸着自己的胸口,给出了心中的答案:
「我呢……也是一样会再一次参加战争。」
——泽尔里奇摸着下巴的胡子,对少女勇敢无畏的觉悟感到赞赏。
确实从那天开始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
混乱的自我,崭新的世界,杀戮的恐惧。
遇见与自己一样的Archer的时候也是,那种攫住心脏般的共鸣感。
坏事很多,但并不全是坏事。
她曾经数次迷失自我,每次都是靠着大家支撑着她。
「战争毫无疑问是错误的。但是,我……无法说圣杯战争是错误的。」
——挽起自己耳边垂下的长长白发,兽耳少女维持着神秘而诡异的笑容,并不言语。
排除掉御三家不可告人的阴谋,排除掉掀起恶潮的『此世一切之恶』。
人们为了自己的梦想自愿成为MASTER——就像远坂凛这样,难道是错的吗?
英灵们、那些穿越时空的英雄们再一次于人世展示自己的风采,淋漓尽致的战斗,没有遗憾的挥洒信念,虽死亦不悔,那伟大的人格魅力给自己的MASTER造成一生不可磨灭的影响——这难道又是件坏事吗?
开朗的沙耶加,热烈的杏子。
坏脾气的葛丽卿,牺牲的黑之圆香。
作为学妹的樱,作为妹妹的依莉雅。
傲岸不逊的英雄王,扭曲殉道的言峰绮礼。
与自己并肩作战,不离不弃的同伴,远坂凛。
还有给予自己肯定的Archer,鹿目圆香。
——正是因为有这些人在,所以才有现在的她站立在这里。
「我,到最后都认为普通的生活是最好的。」
——像回忆似的眯起眼,Archer微微勾起了嘴唇。
——葛丽卿在她看不见的身后用一闪即逝的怜爱目光注视半身的背影。
平凡却和平的日常。
没有杀戮,没有战斗,没有死亡。
成为Master后就不得不去面对这些。
Master的死亡……是的,这既是可以避免,又是不可避免的。
「但是啊,我还没有傻到认为世界真的是和平的,争斗处处存在——而魔术师的世界更是比表世界残酷得多,并不是我们不想就会消失的,甚至连阻止都办不到。」
——比圆香对此更有感触的远坂凛不自觉地点点头,对这番话表示共鸣与认同。
有被杀的觉悟,才有开枪的资格。
魔术师想要提升自己,必须要有所觉悟。
就算是普通人类的成长,有时候也要度过重重磨难。
更重要的是,找到自己的人生意义所在,然后努力实现它。
「我们呢,长久地活在这个世上到底要干什么?就算不惜与人争斗也要得到的是什么?」
——某处的黑色歌特女孩咧嘴而笑。
自己这个存在将要迎来完结。无法改变这个命运。
那么,卫宫圆香认为她应该做自己该做的事。
即使已经看到终结,也应该伸出手来。
没有人能够永恒地生存。
所以谁都不能实现自己所有的愿望。
那么大家应该拿绳子来结束生命?
在诞生在这个世上的瞬间?
绝对不是这样。
少女经历艰险生存下来,就是为了站在这个场所。
卫宫圆香就在这里。
现在就站在圣杯面前,为了实现最后的愿望。
「每个人应该都会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事,幸或者不幸,我正好就遇到了呢。」
——某处的白色歌特女孩抿嘴而笑。
少女说着,抬眼向前方看去。
在她眼前的,就是让这片土地上的魔术师们追求、杀戮了两百年的万能之釜。
不仅是自己,凛和Archer她们也都拼上了全力战斗了,那是只要一个疏忽就会死亡、用常理想无论怎样都会失败的战斗。
实际上在丢失性命之前能不能成功完全是个未知数,可是她们用坚强的意志贯彻下来了。
没有被绝望所支配。
现在自己等人将它跨越了过去,然后,得到了奖品。
「……还得向你说声谢谢呢。」
明明完全不对等——但在凛的眼中看来,娇小的卫宫圆香与冷峻伫立的漆黑炎柱有如黑白两色,泾渭分明。
「——正因为有你的存在,我才出生到这个世界上啊。」
这名少女,生来就是与圣杯息息相关。
而如今,终于要走完了其短暂而波澜壮阔的一生。
……那么,自己要怎么对待圣杯呢?
原本的计划是毁掉这它。
然而此时——
「我不会毁掉你的。」
少女低下头自信自语,却用所有人都听得到的声音说了出来。
「就让圣杯战争这个系统,顺其自然地延续下去吧。」
完全是与最开始的目的南辕北辙的话呢。
但是,实际上最开始就搞错了什么。
「一开始就弄错了啊,我的目标。」
幸好还不晚,幸好在最后想明白了。
于是她再次露出笑容。
「圣杯什么的其实完全无所谓,存在与否都不关我事……不过现在对我们来说,它是必要的。」
别人怎么看都无所谓,她的看法就是这样。
爱与憎恶都太过狭义,不如更简单地,将圣杯当作一件工具来看待。
兵器染血,过错不在兵器,而在兵器的主人,在使用那个兵器的人的心——明明只是、那么简单的道理。
「想要达成HappyEnd的话许愿的机能是必要的,称之为希望也不为过。」
对于她们来说,有着不用圣杯就不能得救的东西,不用圣杯就不能痊愈的东西。
她轻轻一笑。
「当然,我不会说圣杯就是希望……不过、确实,有的时候有些人真的需要一个目标指引着自己前进。像我,像凛酱你,像依莉雅、像樱……像爸爸、像言峰绮礼。没有这场圣杯战争,我们都无法前进。」
或许这也算是成长的一环吧,虽然有些速成的意味。
「我已经不会再否定它的存在——但有一个前提。」
圣杯不是希望——但也绝不能是绝望。
卫宫圆香绝不允许人们不知道真相地去追求绝望。
原本圣杯的属性是无,但某一天有一人进到了里面。
那是一个以一人之身背负世界之恶的青年。
「安哥拉·曼纽……」
她低声念出恶魔的名字。
必要之恶。
必须要存在的恶。
若是那样,即使是坏事,或许对这个世界的运转来说也是必须存在的。
但是——
「——你不应该在这里。」
如同剑锋斩击般的声音如此断言:
「不应该在圣杯里面,为所欲为——践踏所有人的感情与心意!」
这个世界——确实很残酷。
梦想被当作是可耻的事情,被他人嘲笑。
为了试图实现而努力,最终却体会到现实的残酷。
那种事情并不少见。
「人们追求圣杯,是因为它许愿就给予实现,祈祷就给予满足。」
或许,它说不上是万能,甚至可能只是一个谎言,一个白昼之梦。
但是,无论如何,许多人也再次祈祷了。
梦想,愿望——带着强烈的思念,有人为此付出了生命。
「无论什么样的愿望竟然都只会带来悲伤……这样的事情,我无法忍受。」
它玷污了这些思念。
「——『你』才是我真正的敌人。」
漆黑的炎柱,此世之恶景映照在她的眼中。
「从圣杯伊始,许许多多追求奇迹的人都因为你而遭遇不幸,这样的悲剧将由我来终结——用这双手,这个身体,这个灵魂。」
少女眼神如同利箭,穿越了空间。
「……为了期冀着人们能够幸福的爸爸,我,还有所有人。」
善之少女立下宣誓。
「――我将把『你』,杀死。」
「……别、别说傻话!你已经伤成这样了啊……!」
被这番发言震住的凛此刻回过神来,手按上了少女的肩。
「不是,凛酱。那种事没有关系。」
「什么没有关系啊……!明明有Archer在不是吗!?」
「我知道。然而这是——只有我能做到的事。」
「什、什么啊?你现在这副模样还能做到什么事!?」
「不是已经说了吗,我要让圣杯回归正常。」
听到这句话,凛摇着头茫然地问了出来。
「是……你是这么说过,可是你准备怎么做?」
「用我自己。」
「……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凛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你刚才……说什么……?」
「相信我,凛酱。我能够让圣杯回归正常。」
凛的眼神茫然了片刻,接着立刻反驳:
「这、这种事……我不相信!这种事怎么可能!谁知道那是不是真的?!」
「千真万确。我的『起源』——」
卫宫圆香抬起手臂,向远坂凛宣告了事实。
手臂上到处都是的细小伤痕中——
「——它这么告诉我。」
开始亮起光芒。
——起源。
那是前世的前世,最初使人得以成人的混沌之因。
当人自觉到自己的起源且让它觉醒时,因为起源是无数代累积下来的方向性,仅累积一生的人格根本无法比拟,因此起源的冲动会支配人的思考及行为。
觉醒起源为「剑」者,其身为剑所天成,身如钢铁,心似琉璃。
觉醒起源为「进食」者,为暴食所支配,化为狮子,啃食杀戮。
眼前这名少女的起源是『善』,那么最终将化为光消失在世界上。
原来这就是圆香所说的必定会在圣杯战争后消失的理由。
这种改变已经……不可逆转。
身为优秀魔术师的凛……当然清楚这种事。
「……喂,圆香难道你——」
同时,关于等下圆香将要采取的行动,优秀的她立刻就跟着掌握到了眼前粉发少女真正的打算。
那是何等疯狂的想法,凛完全被震惊得失去了话语。
卫宫圆香竟是想要……!
「嗯。你猜得没错哟,凛酱。」
圆香点点头。
从身体里面,传来融化的声音。
卫宫圆香那伤痕累累的身体,正在被光所烤炙着。
「——我乃『此世之善』,且业已觉醒。」
那是代表着「善」的济世之光。
如果完全爆发出来的话,应该会立刻让少女消失人类的姿态吧。
(……啊啊,但是……)
「正因为如此,我才能够将我刚才所说的实现。」
……但是,少女注意到了。
现在正是最好的机会这点。
「我要使用这个身体,这个灵魂——」
用此身去达成——
「——净化圣杯。」
——以『此世之善』去对抗『此世之恶』!!!
「所以我——不去不行。」
——不进到圣杯里面去不行。
凛察觉到圆香所说的地方。
那正是漆黑炎柱的核心部位,也就是那颗黑色太阳。
黑色的太阳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静静发光——这幅光景简直就像凝视着世界的外侧一样。
那就是圆香要去的地方——与自己等人永别然后消失的所在吗?
「不可能的吧!区区一介人类怎么可能进入到那里面!你不是英雄,更不要说是英灵了!圣杯绝对会拒绝你的!」
并不理解圆香起源觉醒形式的凛发出的颤抖的声音:
「就算能够进去那样也太过危险,没法保证一定能够成功!而且你打算怎么进去?别忘了你是个只会投影的半吊子魔术师罢了!?」
圆香望向飘浮在遥远上方的黑色太阳。
距离地面到底有多高呢?也是呢,本来自己就不会飞,确实连怎么上去都是个问题。
果然自己很傻啊——圆香开始认真思考上去的方法。
——突然,樱发抚过圆香的脸颊。
「…………」
那是Archer的美丽长发。
最后的从者不发一言,悄悄地来到了自己左边。
圆香并没有感到疑问——但还是小小地惊讶了一下。
因为葛丽卿一样跟了上来。
「……哼。」
这位最强魔女闹别扭似地噘起嘴,但还是忠实地来到自己的右边。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并肩而立的三位少女身上。
远坂凛惊诧地看着自己的从者,随即脸上显露出不敢相信的神色。
卫宫圆香的目光无视远坂凛,对着樱发女神。
「……Archer,可以陪我到那里去吗?」
Archer显得欲言又止。恐怕她还是有些犹豫的吧。
然而积蓄在圆香粉红色眸子中的无毁意志,却将她所有的忧虑都吸收掉了。
樱色骑士垂下眼轻轻点着头。
「限制住的是肉体啊!人类无法再接近那东西一步,所以,你还是放弃这个打算吧!」
凛悲痛的叫声在中途被打断了。
「肉体……是吧。」
随着这句轻声呢喃,卫宫圆香的身体再也遮掩不住那起源之光。
觉醒的「善」之起源,会无可逃避地将卫宫圆香点燃发光。
然而——
假使这正是她所愿的情况呢?
如果她是为了做这件事才觉醒的?
卫宫圆香是个贪婪的女孩,想要守护的东西不计其数。
为了获得这个,付出的代价完全不能估计。
既然以人的血肉之躯根本无法完成。
「——若是将肉体锻烧成光、接近灵魂之体的话,就不再是人类了吧。」
这么说着的圆香将手覆上凛的手背。
「看……就连这种事我现在也能够办到。」
烙印般的疼痛过后,手背上浮现的图案让凛蓦然抬起头。
别说做灵媒手术了,甚至连魔术都没有用,就这么轻轻一抚就将令咒转移了?
令咒无法烙印——这也就是说,现在的卫宫圆香,真的连人类都不是了?
「就算——就算是这样,除了你想的方法之外应该还有其它办法的吧!只要给我时间……!」
她挤出的声音是那么的颤抖,那么的绝望。
她也知道自己的话语有多苍白。
要是其他与身体有关的东西的话还能够通过魔术手段解决,可起源觉醒无论谁都阻止不了。
……不,其实还是有机会的。
对——只要将眼前少女的灵魂临时存放在别的容器之中就可以了。
然而能够承载魔术师灵魂的人偶绝对不是能够一时半会简单得到的东西,只有那些最优秀的人偶师手上才会有,上天并没有给眼前的少女这个时间。
「————!」
双马尾少女只能不甘地站在原地颤抖流泪,连嘴唇都要咬破了。
远坂凛无法为现在的卫宫圆香多做些什么,也做不到,这种让人几乎要窒息的苦闷状态,在伤口的疼痛刺激下更为激烈地折磨少女。
圆香听着那悲伤的声音,把视线移了下来。
「凛酱,谢谢你为我担心。」
她抬起自己的手指,抹去了少女眼角边的泪珠。
「圆香……」
抬起脸的凛表情十分阴暗。
悲伤,悲痛,悲哀一般。
……这可不是好事。
圆香不能让这种情绪再继续下去。
现在的她明白了一件事——
——死亡绝对不代表着结束。
思念残留的时间甚至比活着更长、更久远,也对留下的人们的影响也更加的深重。
曾经想着以死结束一切的、一直没能注意到的自己。
若是要再次重复这种事,那该有多愚蠢啊。
自己的期望,然后是已经死去的「自己」的期望。
都必须要向对方传达。
向对方传递,然后相互接受。
为了对方自己做出单方面的妥协是完全没必要的。
于是。
「凛酱——我呢,喜欢这个城市。」
她托起少女的脸庞,以鼻尖几乎都要碰到的距离与同伴对视。
浮起温柔的粉色眸子照映出对方眼中的悲伤与痛苦。
「十年前因为圣杯战争,这片土地,以及这片土地的人们经历过太多的磨炼,受过太多的伤害——当然也因此促成了现在的我们。这些虽然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但是十年后的现在又一次发生了。」
从者们间的战斗还是遵循着隐秘的原则,并不会伤害普通人类。
然而黑影、黑泥、间桐樱——黑暗圣杯在第五次圣杯战争仍是掀起了杀戮。为黑影所吞噬的人命、为黑泥所破坏的土地,丝毫不亚于十年前的火灾。
「这都是『此世一切之恶』所犯下的罪……以圣杯为载体。我不会喜欢圣杯,也确实想要毁灭它。但是,如果能够净化它的话,我愿意为了这片土地许愿而保留它。魔术师的世界是一个很残酷的地方,不能让无辜的人为此受伤——因此,犯下的罪必须偿还。」
圆香的目光转到了后方与依莉雅并排躺着的间桐樱,眼神似怜似忧,表情却是坚如磐石。
「樱的罪,必须偿还——只有这样,方能救赎。」
收回视线,她继续说道:
「身为卫宫家的女儿,我也得为爸爸所做的事负起相应的责任。为此我一直在思考适合的方法,思考我能做到的事。最终的答案就是这个,这是只有我才能做到的事……就算是弱小的我,也能为大家办的事。」
她从凛面前退开了一步。
「我……想要守护大家所在的这里。」
卫宫圆香轻轻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整个苍穹。
在这一刻,这个少女仿佛就是世界的中心。
「为此,就算献上这条生命我也愿意。」
仍旧处在一无所知的沉睡中的这座城市,卫宫圆香用无比眷恋的眼神凝视着它,诉说着少女在其里所拥有的光阴曾如何缱绻地流过。
从双马尾少女的前方,凛凛的声音继续传来:
「而凛酱,也存在只有你才能做到的事、你必须要做的事。」
「圆香……」
「——凛酱,我说这些只有一个意思,你一定知道的吧。」
粉发少女转过眼来,温柔却寄宿着莫名魄力的眸子注视着凛。
「…………」
凛没有说话。
她当然知道。
没有理由不知道。就算不考虑自己是这片土地的管理者,本就是守护城市的一方,对方都已经说得这么清楚了,自己怎么可能还不明白。
可是……
「我做不到啊……」
远坂凛声音嘶哑地说道。
迷惘在凛的胸口内扰乱她的心。
「犹豫是不行的呢,凛酱。你可是冬木市的管理者啊。为了拯救冬木市,必须做的事只有一件。」
「做不到啊,怎么做得到……!为什么……要在这片土地的人们和圆香的生命之中作出选择!因为,都很重要啊……!为什么一定要作出选择?为什么不能同时救冬木市的人们和圆香?!」
凛宛如撒娇的孩子般抽咽。
圆香还是第一次看见如此直白地流露感情的凛。
但是——
「凛酱,你知道这是做不到的吧?」
她冷漠残酷地否定了这个美好的可能。
「为了拯救冬木市的人们,必须让圣杯得到净化。身为『冬木市的管理者』的凛……或者说身为一个正常人,可选择的,都只有这个选项。如果我不幸失败的话,也必须有人毁灭掉它。」
就算这么谈论着自己的死亡,圆香的脸上也仍然带着微笑。
「其实,凛酱你也早已作出了决定吧?」
——不然为什么你的表情如此愧疚与痛苦呢?所以才拼命想要找到两全其美的方法。
没错,自己的心早已作出决定。
这样做才是正确的——凛的理性明明也这么认为。
但命运的无情刺痛着凛的心:
「为什么……为什么啊!为什么你可以毫不在乎地谈论自己的死亡!」
站在泣声诘问的远坂凛前面,卫宫圆香解开了自己头上戴着的丝带。
红色的,曾被樱说过很漂亮很称自己的两条丝带。
「……因为我喜欢凛酱。」
这么说着——把丝带轻轻的放到了凛的手里。
「…………!」
这一句话,令凛全身软了下来。
「但是,同样喜欢冬木市……冬木市里的人们。凛酱,圣杯是属于你的,而拥有许愿资格的,也只有你。」
「……你——!」
「别承担不起自己的职责!你是我认识的远坂凛的话,就牢牢地咬紧牙根,贯彻自己的职责!」
「!」
圆香突然的大声呵斥,震住了一味地不停抽咽的凛。
粉发少女明白这是残酷的请求。
但是,打从一开始,除此以外别无他选。
「记住,这是我的决定。」
——这是我的愿望。
作出「自己净化圣杯」这个决定的卫宫圆香,此刻正站在这里。
「谢谢你对我的关心,凛酱,真的。真的,很谢谢你。但是……我更希望得到你的支持。」
所以,不拒绝好意是不行的,不说出来是不行的。
「可是啊……!」
「——难道你没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事吗?」
被打断的凛哑口无言,半晌之后,才握紧手中的丝带低声回答:
「……当然有。」
这一问一答已经道尽了一切。
剩下来只是远坂凛下定决心。
「我也有啊,而且就近在眼前。难道你认为我会在这里退缩吗,凛酱?」
……是啊。
这种事——她当然比谁都清楚。
虽然两人在一起只有短短七天,但却比十年都要来得漫长。
她们对双方的了解,早就铭刻在心。
正因为如此——
「……你这——混蛋!!!」
远坂凛将满腔的思念灌注到对圆香的怒吼上。
「连后路都要断绝算什么啊!混蛋!你总是这么自作主张,自己冲出去受一身伤,想想我的感受啊!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少女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
「我可是为了你拼上了命哦?」
「嗯。」
「你欠了一生也无法还上的债哦?」
「我明白。」
「你不明白……圆香什么都不明白!正因为不明白,所以才能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说出如此残酷的请求!」
圆香看着这样的凛,没有说话,只是眼神愈发地温柔。
「……我啊,最讨厌你了哦?」
「嗯,对不起。」
「太狡猾了啊……你这样太狡猾了啊……!」
少女的泪水落下。
「呐,你这个骗子,欠债不还的家伙!你不是答应过我要活下去的吗!这么耍帅的话……」
她狠狠地一把抱住粉发少女,像要将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似的。
「我不就永远也无法讨厌你、无法恨你了吗……」
但正因为如此——无法阻止对方的自己才更让人痛恨。
「…………」
圆香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对在自己肩头哭泣的少女,她只是用温柔的眼神守望着,同时加重了抱怀中之人的力道。
…………
「——凛,你已经尽力了。」
一直以观众姿态伫立在一旁,用温和的视线注视这一切的老绅士开口了。
「大师父……」
从圆香的肩头起来,少女用犹如迷路的孩子般的朦胧泪眼看着老人。
「你可以抱有对这世界、这命运的不甘与怨恨……但唯独内疚与后悔,是不需要的。」
那一如既往令人心情安稳的厚重噪音,让凛从悔恨的心情中脱离。
他用慈爱的眼神看着自己哭泣着的弟子,在她离开之前给予本次战争的最后一份教言。
「孩子,记着今天的一切——记着这份心意,记着这份感情,然后永远不要忘掉它。能在成年之前经历如此巨大的历练,将会是你一辈子享用不尽的财富。」
老绅士谆谆教导的语气中,蕴含着常人无法发觉的莫大悲哀。
「这份财富将陪伴你一生,然后成为你登上老夫之位的最大倚仗。而其中最重要的一条便是——」
鹰隼般的眼中露出矍铄的精光,宝石翁以这句意味深长的忠告作为结尾:
「不到最后一刻,永不言弃。」
…………
老人的话语,让少女下定了决心。
凛拼命忍耐着继续抱住粉发少女的冲动。
她想用手臂狠狠钳住卫宫圆香,拼命地不让她离开——不过远坂凛最后却放开手。
不仅如此,双马尾少女还狠狠地将圆香向前推去,同时自己退开了几步。
「Archer,快点!」
她站到樱和依莉雅的旁边表明自己的态度,低下的头看不清楚表情。她已经无法再直视圆香的脸。呜咽声塞住喉咙,让她只能勉强挤出这段话:
「我会照顾好樱她们的,也会好好完成许愿,如果……你失败了,也会负起毁灭圣杯的责任。之后的事,我全部都会做好,你不必担心。但是相对应的——你一定要给我回来!」
凛捂住自己的耳朵,她连回答都不想听了,只是一心宣泄内心的情感。
「如果你没回来,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就算我是远坂家的当主又如何!圣杯本来就是实现个人愿望与私欲的工具吧!你以为我不敢让你复活吗!?」
「凛酱——」
即使刚才说了那么多觉悟的话,卫宫圆香仍然还只是一个还未成年的女孩子。
少女被推着向前踉跄走了几步,却又忍不住回过头,凛对此狠狠地瞪回去。
「笨蛋,你回头做什么!想害我的决心白费、让我们最后白忙一场吗?」
圆香的脸庞因各种情感浮现各种不同的复杂表情。不过,她最后还是转回原本的方向了。
「——我走了,凛酱。」
像是彻底斩断留恋一般,圆香毅然决然地迈出了脚步,不再回头。
远坂凛连回应都做不到了,只是定睛凝视着挚友的背影。
凛似乎感到她的身体轮廓开始发光。
并且,很快地,那便不是幻觉了。
卫宫圆香的身体在逐渐变化,她的轮廓变得模糊,像被淹没在光中。
光明的少女走向黑暗的圣杯——这副景象,永远的烙印在了少女的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