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罗软轿稳稳着地,一玄衣大汉垂眉低目,恭身上前将那轿帘打开,“小姐,已经到了。”
众人眼前顿时一亮,轿中端坐的少女秀色空绝,一袭白色裙衫更显其质傲清霜,香含清露,端的是水沉为骨玉为肌。叶扶苏骑在马上,看得甚是清楚,心中叹道:“平素周遭的亲朋都道自己是绝色,可见他们真真都活在井底之中。今日遇到的这个少女却真是清扬婉兮,惟美一人。”
叶扶苏一直自矜美貌,此刻乍见比自己貌美之人,心中不免失落。但她素来豁达,片刻便想开了。那女子即便是空谷幽兰,世人眼光不一,万不能都爱她那一种,而自己即便是坡上黄梅,也自是有人怜惜。扶苏想到童年的玩伴,心中不禁大为愉悦,遂抛开了小心思,专注地欣赏起美人来。
那少女看似正值桃李年华,但见她明眸皓齿,秋波流转,柔声唤道:“子骞!”“来了。”一匹阿哈尔捷金马如疾风般而至,马背上一白衣少年腾身而下。
只见他走到轿前,弯腰向前,伸出一双长臂竟将那女子环抱而出,而他身后的一名大汉也将早已备好的一辆轮椅推了过来。那车下面铺设着雪白的狐皮,两侧扶手处饰以繁花,靠背处嵌有美玉,双轮以不知名的金属铸成,看起来轻巧又便捷。白衣少年将那女子轻轻放在轮椅上,双方相视一笑。
围观的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呼,“如此美人,却原来是个残疾!太可惜了!”“是啊,竟是个瘸子。啧啧,真可惜了如花容貌。”那少年本正推着少女向饭庄中行去,听得此言,顿时停了脚步,手往背后摸去。
扶苏在马上瞧得清楚,心想这下可要糟殃。还未来得及躲闪,就听周边哀嚎一片,有人捂着眼睛大叫:“我的眼睛,我的眼睛看不见了。”此刻有人额头已见鲜血,有人衣衫尽皆震裂,未被伤到的,俱唬得胆战心惊,一时人群作鸟兽散。
扶苏骑在马上,那马也被刀风所扫,烦燥不安。扶苏恐它踏伤百姓,只得牢牢扯住缰绳,柔声安抚。
那少年已回转身来,目光料峭如千年寒冰,只见他厉声道:“再有妄议者,死。”叶扶苏骑在马上,在人群中鹤立鸡群,少年的目光一下便扫及她。
见那少年目光寒凛,叶扶苏嘴角一撇,心中道:“你武功高,我便怕你啊!”那少年见她嘴角显露不屑,心中一动,那未握刀的手已不自然地由掌成拳。只是他多年历练,纵是心中疑惑,面上却依然不显,只冷冷地瞧着扶苏。
扶苏见他如鹰隼般盯着自己,心中愈加反感,但她除了一身轻功还拿得出手外,其他功夫与此人一比,根本是天壤之别。只他刚才那随意挥出的一刀,就蕴藏着无限杀机,如何能敌。
此时人群散尽,她把马头一转,也不看那少年,另寻了一处饭庄吃了午饭。吃完也不休息,纵马扬鞭向建康方向而去。
建康是六朝古都,虎踞龙蟠,依山背水,景象秀美。叶扶苏一路行来,但觉如在画中,一路美景尽皆入怀。眼看金乌欲堕,四野镀金,远处一处溪谷,绿叶葳蕤,间有各色野花,一弯溪水在各式卵石之中跳荡,甚是可爱。
扶苏顽心大起,将马拴在河边的一株老柏树上,让它自去饮水吃草。自己却来到溪水边,掬起水喝了几口,果然大为甘甜。她一路奔波,此刻眼看着建康城的轮廓已近在眼前,顿起了松懈之意。在林中,将那野花折了许多,又扯了许多藤蔓,给自己编了一顶花环,顶在头上,对着溪水一边自我欣赏,一边呵呵傻笑。
溪水澄清,数尾游鱼在那水中自在游弋,见它们逍遥,扶苏心痒,环顾四周,静寂无人,惟有数朵茶花随风轻轻摇曳,便寻了一块大石,脱了鞋袜,将一双玉足在水中轻轻濯洗。有几尾鱼儿竟也不怕,见她纤足微动,竟以为是好吃的活物,围上来啃食,扶苏甚感惬意,将那花环盖住眼睛,仰躺在巨石之上。那石头尚有太阳照过的温度,暖暖地贴在背后,极是舒服。
正在惬意之时,忽听马嘶。有人来了,叶扶苏连忙站起,匆忙之中,一个趔趄,跌坐进水中。
“小姐,原来这里有人呢!”一个穿着绿绸掐牙背心的丫环嚷道。见叶扶苏跌倒,又匆忙站起,紫色长衣下一双纤足雪白如凝霜,却无处藏身,那丫环平素刻薄惯了,撇嘴道:“生得如此貌美,却不人不妖,真是不知羞。”叶扶苏本着男装,但此刻濯洗双足,却将一双玉脚袒露了出来,无怪那小丫头讶异。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相逢尽皆是仇人。这一主二婢正是中午“天下第一庄”那里所见的绝世美女,但此刻却只得三人,白衣少年及随从皆已不见。
扶苏吃她一吓,跌入水中,浑身尽湿,心中大怒,“臭丫头,狗嘴吐不出象牙。”
“狗,我看你才是狗呢,而且还是一条落水狗。”那丫环口齿伶俐,丝毫不让。
“可恶。”叶扶苏怒从心头起,捡起身边一枚石子,向那丫环疾射而去。石子正中犊鼻穴,那丫环猝不及防,只觉膝盖一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见她跌倒,护在轮椅之后着红绸掐牙背心的丫环急呼道:“小姐!”
“无妨”,白衣少女摆摆手,对那翠衣丫环沉声道:“翠儿,向那位公子赔礼。”
那丫环刚爬起身,一脸的不相信,惊叫道:“小姐,是他伤奴婢在先。”
“哪次不是你惹祸在先,要不是父亲硬将你指与我,我早便撵了你。”白衣少女面沉似水,“虽说你有功夫可护我安全,但你惹来的麻烦也并不少。我不撵你,只是为了求其心安。今后若再与人纷争,我必不容你。”
翠儿见她此番强硬,不同素日温和,虽心有不甘却不得不从,只得将手放在腰边,向扶苏福了一福,“还请公子原谅奴婢鲁莽。”扶苏见白衣少女如此处置,心中佩服。但毕竟女儿心性,竟默不应答,坐在巨石上慢条斯理地整理起衣饰。
白衣少女见他不予理睬,也不恼,遥遥说道:“公子,就此别过。”三人沿着溪流竟向那密林深处行去。
见她们身影消失不见,扶苏忙穿上鞋袿,又去马背上取了衣服,寻了一处山洞将那湿衣换下。刚跃身上马,欲往官道上行去,心中忽起疑窦,那白衣少女腿脚不便,竟不从官道上行走,反往那榛荆密布之地,山石嶙峋处去,莫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且偷偷跟了去,瞧瞧她们做什么勾当。
她少年心性,一时性起,遂将马依然栓在老柏树上,施展轻身功夫,沿着刚才那少女走的方向,向那密林中追了下去。行了片刻,那荆棘愈加丛生,放眼望去,俱是深密浓绿的的树木,哪有道路可觅。正在四顾之际,忽见一道圆形的光斑在左面的崖壁上一闪而过。
扶苏精神一振,借着那密林遮掩,悄悄行去。行不数步,便伏在那草丛中动也不动。只见前方百米处地势开阔,一鸿湖水如满月,在夕阳映照下发出淡淡的光辉。白衣少女正双手合什,浸泡在水中,翠儿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站在她身侧。那红衣丫环却立在岸边,手持一方圆圆的琉璃。此刻夕阳正在下坠的前刻,饱满圆润。那丫环将琉璃高举,对着夕阳,不断调整着角度,最终将光斑固定在白衣少女面前的湖水上。
“一、二、三、四……十”,红衣丫环轻声念到十,光斑处突然起了波澜,一尾白色银鱼跃出水面。只见那翠儿双手一伸,已将鱼儿擒住。“成了,小姐!”翠儿欢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