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一个暌违已久的名字就这么突然跳进脑中,扶苏披着大红斗篷,手拈花枝呆立在原地。
那小厮见她眼神空茫,悄悄向后退去,小心翼翼道:“奴才告退!”
扶苏此刻心如擂鼓。是了,定是虎子哥知道自己在睿王府,寻上门来了,想起这个幼时玩伴,不觉唇畔温柔,笑意逸出。
她拔腿便向门外跑去。北风裹着雪花,拂过她的脸颊,依稀又是雍城的时光,她和虎子在山中嬉笑追逐。她跑得飞快,经过门房,看门老苍头抬头看了她一眼,便又偎到火炉旁缩着脑袋烤火。
扶苏立在睿王府前,极目望去,只见四周雪色苍茫,大雪纷飞如银花遮天蔽日而下,银装素裹下不见一个人影。此刻天气寒极,她跺了跺脚,将身上的斗篷扯紧,心中失落,莫是他耐不住严寒,已自行离去。
扶苏将手放到唇边,呵气取暖。刚欲转身回府,却见左边一行脚印深深,向巷中而去。大雪纷扬之下,脚印尚如此清晰,定是刚行不久。她心中惊喜,忙沿着脚印向巷中追去。
因初降大雪,天气骤寒,家家皆掩门闭扉,只偶尔闻得几声犬吠。扶苏一路疾跑,见那脚印拐了一个弯。举目望去,已是宽敞的官道。
白雪皑皑处,一辆四驾马车正停在中央。驾驭之马通体漆黑,正趵蹄嘶吼。马车车身以银铆钉饰之,看似极简实则大方。映入扶苏眼帘时,那帘帷尚在拂动,想是主人刚进车不久。
扶苏心中紧张,行至近前,轻声道:“可是虎子哥哥?”
车中寂寂无声,扶苏瞥了一眼端坐在前辕,充耳不闻的车夫,心中失望,慢慢地转身离去。
“扶苏姑娘,且慢行!”一道低沉声音忽从身后传来。
扶苏心头一震,这是虎子的声音么?甫一转头,便见一锦衫玉服的青年欲笑不笑地立在她身后。并不是记忆中虎子的模样,眉眼虽然俊挺,瞧着却是生疏。
扶苏见他一步步向自己走来,瞪圆双目,喃声道:“虎子哥哥?”
青年微微一笑,“扶苏妹妹,别来无恙?”
扶苏见他笑意,心中一滞,这笑竟有三分邪意,两分轻佻。她心中疑惑,脱口道:“你不是虎子!”
话音刚落,便觉身上酸麻,已被对方点中两处穴道。当下脱力,不由自主向前伏了过去。
那人笑盈盈将她揽在怀中,凑在她耳边轻声道:“好妹妹,今日我送你去一个地方!”两人身形紧贴,他又贴耳低语,落在旁人眼里,只如一对情侣无异。
扶苏被他点了哑穴,口不能言,见他轻薄,美目圆瞪,银牙暗挫,只恨不得能生啖他肉。
青年嘻嘻一笑,从袖中取出一方深色帕子,道:“你是贵人,我也不便得罪。为免你见我心烦,就先睡一觉吧!”
扶苏见那帕子漉湿,知道必有古怪。但此刻受制于人,却是无计可施,只得任由他将帕子覆在自己鼻端。只嗅得一口,便昏沉睡去。
青年将她揽在胸前,如呵护恋人般挟带着上了车。到车中,将脚一跺,原来他那车夫却是天聋地哑。这一跺脚,车夫感知,忙打马扬鞭,疾驰而去。
尉迟珏清早醒来,在院中就着落雪舞了一趟剑,只觉神清气爽。知道扶苏喜欢雪天,只是心中爱怜不愿她早起,所以忍到吃罢早饭,方向曲谿楼去邀她赏雪。
到厅中,见秋芸在摆放碗箸,知她们还未早饭。
秋芸见他进来,忙斟了雪顶团龙上来。尉迟珏一边饮茶,一边欣赏着窗外落雪。
等了许久,还不见扶苏出来,因笑道:“你们姑娘真是越来越懒,这大好的景致岂不是白白辜负了!”
秋芸见他含笑瞧着内室,知他误会,掩嘴笑道:“姑娘一早便起来了。听说下雪,惦记着园中的梅花,现正在赏梅呢。”
尉迟珏还未听她说完,便急急向外走去。秋芸在后面道:“小王爷,您的伞!”尉迟珏摆手道:“不用,我去寻你家姑娘回来用饭!”
他刚走到门口,便与一个人撞了满怀。还未出声呵斥,那人已乖觉地退了开去,“参见小王爷!”
“红莲?”尉迟珏蹙眉道:“你家姑娘呢?”
“小姐说要赏梅,不要旁人打扰。刚秋芸姐姐让请小姐用饭,我……”她嗫嚅了半天,也未将话说出。
尉迟珏见她说话吞吐,心中疑惑,高声道:“你什么呀?把话说全!”
红莲吓得一似水,情深无限,尉迟珏心中一凛,自责道:“怎么这般糊涂,竟怀疑起扶苏来!”
这么一想,他即刻心静,再思忖此事,显是疑窦丛生!
既然两人相熟,那便不会有凶险。一切真相,等她回来便会分晓。他想到这里,倒是心安。锦行随在他身侧,见他神色变换了数次,一颗心也不由跟着忽上忽下。“需要派人去城里找吗?”
尉迟珏摇头,笃定道:“不用,她不会不告而别!”
午后,暴雪初霁,阳光与雪色辉映,将建康城增亮了许多。
尉迟珏在书房中来回踱步,锦行看得头晕,劝道:“爷坐下歇歇罢,叶姑娘说不定马上就回来了。”
尉迟珏向外看了一眼,喟叹道:“都已近申时了!”
他话音刚落,便听外面有人跑步的咚咚声。锦行喜道:“莫不是叶姑娘回来了?”
两人俱向门外看去,只见门房张福贵气喘吁吁跑了进来,行礼道:“适才有个小娃娃递了封信,说是给小王爷您的!”
尉迟珏急道:“快呈上来。”信封并未缄口,他从里面抽出一张素白笺纸。看到熟悉的字迹,心中一阵深,惜无以为报。今逢故人,始知心之所归。惟叹情缘浅薄,造化弄人!”
“无颜见君,以书拜别!”尉迟珏读完,突然仰头大笑。笑不须臾,泪水从颊边滑落,“果真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啊!”
锦行见他状若癫狂,心疼不已,思忖道:“会不会是别人仿了姑娘笔迹?”
尉迟珏被他提醒,又细细打量了一番,摇头道:“从笔法和笔力看,都是一模一样!”停了片刻,他忽然道:“明日去翠竹山庄便知真伪!”
原来他早通过清音阁获悉雷子骞便是扶苏所寻故人,只因对扶苏起了情思,所以一直推退,只道未曾寻得。如扶苏真是得遇故人,那这故人必是雷子骞,也就是虎子无疑。
建康城的南门称端门,百姓若南下,必经此门。今日因降了大雪,进出的百姓少了许多,守城的士兵正在百无聊赖时,忽见一辆四驾马车鳞鳞行至。
守城的小官见那马车的银制铆钉在阳光辉映下,发出清色光芒,心中一喜,又有猎物登门了。他挎着宝剑,大摇大摆地走到车前,吆喝道:“下车了,例行检查!”
车厢窗户打开,露出一个青年公子的脸,只见他一脸骄矜,挑眉道:“检查?你瞧瞧这是什么?”
小官见他手中扬起的令牌,半晌不能出声。周围士兵见他默不出声,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故,都围拢了上来。小官被那铆钉的银光一刺,回过神来,卑躬屈膝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公子您请!”
马车在一行官兵的目送下顺利出了城。